想想可怕
就着那张房契的事,她故作难堪尴尬、故作愧疚不好意思。“你是知道的,我现在,虽然和你表姐夫是复婚了,但是,我心裡面還是有梗!我不想欠他什么,如果,我娘家這次由他帮了忙,到时,我被他說嘴,或是在他跟前抬不起头……這是我非常不乐意的!”
天空中仍旧零零星星飘起撒盐似的细雪。
徐茜梅這天穿了件织锦镶毛斗篷,她的脸阵红阵青,她万沒想,如今這位表姐,当真冷心冷肺,不留情面。
上個月,她旁敲侧击,說和夫婿程文斌在汴京快要待不下去了,就连房费都成問題,她以为這位表姐還是会如从前,替她想法子去——她现在是晋王妃了,拔根寒毛比她腰粗,随便张张嘴,都会跟着升天。可是然而,最后呢?徐茜梅最后少不得自己去想法,所以,她豁出去了,决定厚着脸皮,自己去找那晋王哭诉。男人不是很喜歡她表姐嗎?她作为表妹小姨子,這点要求不算什么吧?
果然,沒哭两下,這晋王還真是爱极了表姐,只她一开口,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最后,当她得知,這晋王统共花一千多两银子,把内城西街孙家那座大宅买下来送她夫妇二人时,徐茜梅当时的嘴都快笑得合不拢了!
“相公,這下子,咱们可算是发大了!”
回到宅子她就在程文斌跟前洋洋得意,耀武扬威;“這只是個开头,以后啊,别說是有大宅豪宅一座座送了,你想要在這個汴京混個好官儿当当,飞黄腾达,都不成問題!有個王爷姐夫,就是這么好!”wWω.δDζcΗxωǒΜ
程文斌道:“可是,可是你表姐倘若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徐茜梅当即撂下脸:“你就快别提我這表姐了!我還以为,她当上了晋王妃,便会照应着咱们,可是你最后瞧瞧……”
程文斌又觉得纳闷道:“娘子,你以前不是很不希望你表姐和這位王爷复婚嗎?你說……”
她說,秤杆上乱加码子,凭什么她那表姐這辈子就要比她過得好,从出生就罢了,而今也是……凭什么她要永永远远被人踩在头上?!太不公平!
徐茜梅嗫嗫嚅嚅,被问得很心烦。“我什么时候說過這样的混账话?!我說過我不希望她這辈子都踩在我头上么?程文斌,你别血口喷人啊,你哪只耳朵听见的?你张嘴就来,小心祸从口出!”便逃避似,找借口进厢房换衣服了。
程文斌越发纳闷不已,丈二和尚摸不着脑。是嗎?难道他听错了?他這媳妇沒有說過這样的话?
※※※
一盏精致青花龙纹扁执壶,淋淋漓漓,顾峥纤白柔夷,微笑着淡淡静静,又将对方小茶杯注满了浓郁甘醇的碧螺春。
條索纤细的翠绿茶叶,卷曲成螺,茸毛披覆,在水杯中浮散着嫩香清幽。
顾峥接着又笑道:“那纸房契,還有那处宅子,表妹,我仔细想了想,终究還是退還给你表姐夫,咱们顾家现在虽說沒落,可人穷志不穷,你說是不是?”
徐茜梅嘴角不住抽动。她看着杯中的碧螺春,硬是沒有一点去品茗的兴致。“表姐……”
她复杂地說:“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瞒着你,沒脸沒皮地,去找表姐夫帮了忙?”
“又怎会?”顾峥打断她,“說来,這件事情上,說来我也很惭愧的,按理,這事儿不应该由你去开口說,应该我去向我夫婿亲自提,结果……”
徐茜梅听她說起這個,就气不打一出。你還知道啊?!好!很好!
顾峥道:“哎,而且,你那日旁敲侧击,提起你如今有难处时候,我就该想办法帮你的!我到底是太粗心、太大意了!”
徐茜梅顿觉满心愤懑,满脸的五味杂陈。那内城西街的孙家豪宅,被眼下女人一搞,竟然說沒就沒。
她的胸口,仿佛在淌血。
“這样吧,表妹!”
顾峥一边笑,一边亲切地去拉对方手,說:“时下你也确实很困难,既然也沒打算回昌州去,那么,你搬来王府,和我同住,嗯?”
徐茜梅:“……”
“怎么了,表妹?你不是說你困难么?”顾峥接着道:“既然,目前房租都快交不起了,手头又那么拮据,你不如搬過来,我别的帮不上什么,但是,供吃供喝,我還是有這個底气面子的!”
徐茜梅眼神怪异看着她:“搬来?搬到你们王府来住?可是……”
她想起周氏那张脸。“你婆婆那儿?”
顾峥冷道:“你就放心吧,我婆婆那裡,我自会去求她,她定不会为难我的,這点面子還是要给我留的……”
汴京城這次的冬雪,断断续续,仿佛一下就沒完。
雪已堆了两尺多厚,三天以后,徐茜梅還真搬来了王府住。
周氏冷着脸,不答应,不高兴,這是自然的。只指着顾峥鼻子好一通数落:“你糊涂!你怎么把那狐狸精弄进来了!我叫你远着她,你不听也罢,你還给她弄进来?!”
周氏感觉肺都要裂开了。顾峥微微浅抿了嘴:“娘!”
她說:“我知道你的好心,可有些事,我自会懂得分寸!正好,我也想把她弄個清楚明白!”
今年,重阳节那天,宫中有赏菊宴,顾峥在那裡碰见了徐万琴,徐万琴后来给她說過一句话。
她說:“有一次,你差点掉进了河裡,是我救的你,咱们算是两清,谁也不欠谁……”
刚开始,顾峥也沒拿這句话当回事。可到了夜裡,她突然就因這话做了一场噩梦。
梦中,徐万琴的轿子路過一座河桥,那是通往万寿山赶庙会的必经之地。表妹因雨天路滑,先是险些踩到斜坡掉进河水裡,接着,是她去拉的她。最后,表妹终于被她死拉活拽托上了岸,可自己,却不知怎么回事,反而不慎,踉踉跄跄就要坠入河裡。表妹徐茜梅像是受了惊慌,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她一边着急地喊救人,一边把手使出力气,把力气集中在某一個点,不让她去掰木桥边的一個矮木头桩——看起来,像是要让她把自己手交到她手中,可是,那梦裡的徐茜梅,却是表情狰狞,她在推她!
是的,她想让她死!
她竟想要她死!
顾峥啊地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坐起。
虚虚冷汗的满头淋漓。
周牧禹正睡在她身旁,忙问:“怎么了?娇娇,你怎么了?”
复婚后第一次,顾峥眼睫泪光闪烁,轻抬起头,向男人展示从未有過的无助、害怕,可怜,恐惧,孱弱如小鸟。“我冷!你抱抱我!”
她把脸深埋在男人宽阔温暖的胸怀,浑身瑟瑟,颤抖不已。
周牧禹一边轻拍着她,柔声安抚,“好了好了,沒事儿,我在這儿,我会保护你,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顾峥依旧紧抱着男人腰闭眸不语。
寝殿外,细雪无声,唯有灯花在剔红穿花的烛台摇曳垂泪。
※※※
顾峥自以为她不是個很爱钻牛角的人。
就比如說,在之后逐渐交谈相处交往,就拿周牧禹和她复婚一事,表妹徐茜梅总是闪烁其词,一会儿,劝她還是和男人复婚,毕竟,她一個女人,带着孩子,要想在這动乱不安的时下生存多么艰辛不易;一会儿,听她终究答应了,决定和周牧禹复合,她又开始心慌毛躁,說,人家之前如何如何冷淡对她,现在,既是個王爷皇子了,今后指不定還有什么委屈给她受,意思是劝她三思……
她的前前后后、一系列矛盾怪异反应,顾峥看着听着的,终究心开始发寒。
原来,這位表妹,并不是她所理解的和自己某种亲密无间关系。
在這個世上,朋友知己姊妹关系,共有三种:第一种,我希望你過得好,但不希望你比我過得好;第二种,我希望我過得好,同时也希望你過得好;第三种,即使我過得不好,但仍然希望你過得好,并且,只要我可以,我会想办法帮你過好……很显然,她错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和表妹属于第三种的情深关系。想来,這世上,真心希望自己過得好、甚至比她還好的友情姊妹情,压根儿就不存在的?
顾峥其实对徐茜梅的一系列含糊矛盾纠结表示挺理解的。
人无完人,尤其是女人,偶尔有些小嫉妒,小心思,小心肠,都很正常,就连顾峥也觉得自己并非是個单纯完美的善类,对于嫉妒,对于心思,她也有……
对于徐茜梅的這些种种,甚至是之前的徐万琴,她觉着睁只眼闭只眼就過去了,沒必要为其难受心伤,更懒得去斤斤计较。
可是——
她要她死?!竟然想要她死?!
不,這就不是一個女人身上单单的小缺点、小心思、小毛病了!
※※※
顾峥势必要揪出很多事情的真相来。
如果,真的如那噩梦中所发现,在路经河桥,這徐茜梅对她有了歹毒狠意,想至她于死地,那么,她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這個女人,她到底是個什么样的人?在過去曾经,她和丈夫一次次婚姻闹矛盾不愉快,她有沒有在扮演某种角色?她到底又掺和其中做了些什么事?
顾峥太想弄清楚了解!
萱草有次說,她看见姑爷给自己打了支银发钗、本想送给她,可是,徐茜梅那么一挑唆,最后那支银发钗,硬是直到现在沒看见。
而今天,她又能背着自己,到周牧禹跟前哭诉抹泪,說自己如何如何艰难,可表姐又不好意思开口前去求他……周牧禹最后便想也不想,一掷千金,买了豪宅送她……周牧禹甚至都会想:你我夫妻一场,帮助你娘家人、帮助你好姊妹,不是他身为一丈夫理所应当么?并且,也同样地瞒着她,目的是,不让她难過,不让她觉得自己面上无光难堪,心头過意不去……
想想,实在是可怕!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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