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三皇子有权有势,行事有礼有节,是個热心肠,容貌与萧遇各有千秋,京城裡心悦于他的女子不在少数。而且他显见对她很有好感,似乎沒有哪裡不合心意的。
可她偏偏不想要。
她喜歡他带给她的排场,想借他向萧遇证明,自己可以找到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男子。
但她并未对他心动。
沈乘月左思右想,终于决定——不想要的,就要及时放弃。
她不该舍不得那些排场和风头,始终牵绊其中。
想明白這些以后,沈乘月渐渐不再去参加晖园夜宴了。那些掌声与喝彩固然是一种享受,但也不必日日都有。
让萧遇嫉妒的计划不管用,她有些自暴自弃,开始整日吃喝玩乐起来。
以往她也从未惦记着要保持苗條、保持体态,她对自己有着无比的自信,觉得自己就算吃胖了,也定然是個胖美人。
不過毕竟有些东西不大健康,比如寒性太重的螃蟹一类,祖母就常常不许她多吃。如今有了這個机会倒是放开了,走遍京城各大酒楼,点最贵的最好的菜肴。什么海味山珍、龙肝凤髓,只有厨子做不出的,沒有她不舍得的。
用了午膳,就去逛街,为最昂贵的衣饰珠宝一掷千金——反正明日這千金总会還复来。
每天一套崭新的衣物首饰,招摇過市。
兴致来时一挥手,就包下整整一间铺子的珠宝。
单凭她的月钱自是不够她這般嚣张的,不過她有祖母多年间给的银子、铺子,還有舅舅家因为心疼她沒能在母亲身边长大而不停地补贴。不考虑以后,只要豁出去热闹這一天的话,无论如何都是足够的。
孙嬷嬷劝她收敛:“姑娘,连铺子都抵出去了,到时候如何向老夫人交待?”
沈乘月就笑言:“你不懂,俗语有云,是金子总会花光的。”
“……”
虽說是下定决心要挽回萧遇,但她這辈子還沒为什么事努力過,仍是习惯性地懒怠,又想着反正每天都在轮回,時間還有很多,什么时候开始努力都不晚。
于是她几乎每天都在玩乐,十天裡能抽出一日来练练字,就已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不過時間循环总算不是毫无益处,至少沈乘月终于学会了看人脸色。萧遇再次找上门退婚的时候,她总算看出了他面露难色,于是言笑晏晏地开解道:“萧哥哥,有什么为难的事,别憋闷在心裡,也說出来让我嘲笑嘲笑,莫不是有情人不能名正言顺地终成眷属啊?”
“……”
后来,把人戏耍够了,她也算是消了气,懒得再日日去见萧遇,听他退一回婚。便干脆让孙嬷嬷去把人打发了,自己每天一醒来,就溜出去玩。只偶尔太過想念时,才去见上一回。
她很快想到了利用循环的最佳地点——赌坊。
這种地方,她以前怕被祖母骂从来不敢踏足。但如今陷入了轮回,一觉醒来,沒有人会记得她出格的行为。若不趁机做些逾矩之事,未免太亏。
光顾赌坊第一天,她不参与,只旁观,把每一次骰盅开出来的大小记得清清楚楚。十几年沒怎么用過的脑子,在這种歪门邪路上倒是疯狂运转。
第二天,小试牛刀。
第三天,砸上全数身家。
如此依靠轮回作弊,自然是赢得盆满钵满。
赌场裡其他人看她的眼神又惊又叹,一群赌徒围在她身边,跟着她押注,每赢一局就连声欢呼,看向她的眼神裡带着几分狂热。
众星拱月,纸醉金迷。
逢赌必赢,百战百胜。
她不懂赌场的隐性规则,只管自己开心,好在她每次出门时都带着丫鬟小厮,一看便知出身非富即贵,赌场的人就算有靠山,也不敢得罪官家,倒也沒有把她如何。只是有些怀疑她出千,派人盯了半日,却也沒什么结果。
沈乘月玩腻了记骰子,又逐渐学会了推牌九、叶子牌、六博棋,京裡大大小小的赌坊都去過了,很是堕落了一番。
对比琴棋书画的进度,沈乘月不免感叹,一個人学好不容易,可堕落实在简单得很。
這么久過去,她画狗终于不像老鼠,棋艺也才勉强能胜過孙嬷嬷——這也许還是因为后者有留手。
堕落的感觉实在令人沉迷,沈乘月连续光顾赌坊一個多月,才开始觉得无趣,又去寻找新的乐子。
满京戏园子的戏她都看過了,虽然時間在轮回,但她肯用钱砸,就可以指定戏班子当天出演什么剧目,不必日日对着同一出戏曲。
纵然如此,连着看了几個月,把一处并不怎么喜歡的石猴取经的故事都翻来覆去看了五遍后,终于是腻烦了。
她又让沈府的下人满京城去搜罗话本故事,然后让大丫鬟读给她听,不知過了多久,连市面上能找到的话本都读得差不多了。
她過了很长一段時間的逍遥日子。
還找机会把自己所有的仇人都小小戏耍了一番。
她不知世事,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法子,不過是砸下重金抢了与她不对付的翰林千金看中的簪子,或者埋伏在墙角朝某位公子的锦袍上扔泥巴。
看见人家气得磨牙跳脚,她就大笑着扬长而去,反正只要躲過今日,就不怕他们去沈府告状导致自己被训斥。
快活不知时日過。
她把京城裡能玩的都玩了一遍,便想去京城外的碧落峰游玩,那裡有温泉山庄,以往她每年都要去上几回的。
她禀告了祖母,又吩咐丫鬟们不必收拾行李,轻车简从、开开心心地出发,但碧落峰距离不算近,路上就要耗时一整天,最终她也只能在凌晨的时候望一眼朝晖之下那山峰的轮廓。然后陷入沉眠,再醒来仍然躺在芙蓉纱帐当中,一成不变。
這個时候,她才突然慌了。
话本戏曲看腻了,京城所有稍稍出名的酒楼饭庄都尝過一遍,连名贵的衣裳首饰都开始令她提不起兴趣,捉弄人也显得越发无聊……
那些肤浅的快乐褪去后,沈乘月陷入了无尽的恐慌——她一個人被困在時間一隅,无人知晓。
而其他人都在過着正常的日子,快乐的、忙碌的。
茫然四顾,沒有人知道她的困境,沒有人可以帮她。
她试着对其他人倾诉,一次又一次被当成疯子。就算沒有,他们也想不到办法来帮她。
而七月中旬的天气,始终如此燥热,挣脱不得。
萧遇,也始终郎心似铁。
沈乘月又在祖母面前哭了一场:“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還是得不到我想要的?”
老夫人安慰了她很久,此时终于反问了一句:“你努力了什么?”
“我、我学了一支舞,特别漂亮,惊艳了很多人,可他看都不看一眼。”沈乘月实在委屈。
老夫人失笑:“对我們月儿而言确实不容易。”
沈乘月扁嘴:“祖母……”
老夫人叹了口气:“他决意退婚,你却仍不想放弃嗎?”
“决不!祖母,对不住,你分析的利弊我都听进去了,我也不想让你担忧,可我一定要他。”
沈乘月认定轮回是上天给自己的一個挽回萧遇的机会,也相信萧遇一旦打消了退婚的念头,轮回就会随之结束。
就算不是为了爱情,也要为了破解轮回去搏一搏。
“你還知道我会担忧?倒是长大了。既然如此,我就多說两句,”老夫人眼神裡盛着心疼,“你有沒有了解過萧遇喜歡什么?他是会被一支舞打动的人嗎?祖母說句你不爱听的,一支舞而已,实在算不得多努力。”
沈乘月怔了怔,被最亲近的人這样說,她面上有些挂不住。
“快快乐乐地過你的日子不好嗎?放手之后天地皆宽,何必一定要去撞萧遇這堵南墙?”
“……”
“从小,只要你不愿意,我什么都不逼你,连管家理账都沒让你学過,只想着婚后把我身边最得用的嬷嬷派去帮忙就是。我做好了一切安排,就算将来我……也能保你一世无虞。”
沈乘月鼻子一酸:“祖母,我知道你疼我……”
“就是疼你我才要說這些,”老夫人显然也不舍得对一向疼爱的孙女說重话,“我问你,何必非萧遇不可呢?杜家那小子不好嗎?他一向心悦你,给我們月儿做了那么多首诗。”
“杜成玉?您怎么知道他那是喜歡我?”沈乘月扁了扁嘴,“兴许他就是喜歡作诗呢?”
“不正是這個理嗎?”老夫人叹息,“杜家小子为你做了那么多首诗,却打动不了你。你的舞对萧遇而言,也许正相当杜成玉的诗于你的意义。”
沈乘月愣住了,她還从未从這個角度看待過問題,只知道自己为萧遇学了舞,而他不领情,便十分委屈,還把他骂了一顿。她下意识想娇嗔几句,让祖母哄哄自己,但心底也清楚老夫人說得有理:“谢祖母点拨。”
“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你能放弃萧遇,”老夫人又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不让你尝试挽回,你终究不会甘心。”
“……”
———
萧遇到底喜歡什么?他喜歡什么……
沈乘月灵机一动,召来满院的下人:“孙嬷嬷,你說,我比沈瑕差在哪裡?”
孙嬷嬷斩钉截铁:“姑娘丝毫不比二小姐差!”
“我也不觉得我比她差,”沈乘月歪着脑袋思索,“但如果你是萧哥哥,你会更喜歡她什么?她身上有哪些闪光点?孙嬷嬷,你說实话,我是认真想争一争,你可不能耽误我!還有你们,”她示意几個丫鬟,“都要說实话,一人說一点,谁都不许敷衍我!”
众人面面相觑。
“孙嬷嬷,你先来。”
孙嬷嬷眼神游移:“兴许,绣花是及不上吧?老夫人寿宴那会儿,二小姐不是绣了個千福图嗎?”
“是了……”沈乘月也记得這回事,祖母六十寿宴时,沈瑕为了绣那副图,据說险些把眼睛都熬坏了,但只得了祖母一句淡淡的“不错”。而沈乘月命人搜罗来的摆件,却被祖母夸了又夸。
见孙嬷嬷挑了個大小姐最不在意的来讲,其他丫鬟瞥了她一眼,暗骂了一句老奸巨猾。
“還有呢?”沈乘月又问。
被她眼神盯上的丫鬟缩了缩脖子:“兴许,作诗上是差了一点点吧?”
這還真不只是“一点点”,沈乘月的诗作停留在非常朴素的写实水平上,顶多编上两句“梅花似雪,柳叶如眉”,诗会上众人夸她一夸也只是看在她的家世上给些面子。而沈瑕的诗句既然能得满京赞誉,那必然远远不是她及得上的。
“還有呢?”
“沒有了……”
“嗯?不說罚月钱!”
“兴许,琴棋书画?”
众人瞪了這個不懂事的丫鬟一眼,說好一人說一個,你却一個人說了四個,会不会打击到大小姐另說,你让后面的人說些什么?
“這個我知道,還有嗎?”
“這,二小姐待人接物会……温柔些吧?”
“……”
“姑娘,你生气了嗎?”
“继续說。”
“听說二小姐平日做過很多善事。”
“……”
“二小姐心灵手巧,能歌亦舞。”
“……”
“二小姐会些厨艺。”
“……”
“二小姐知书达理。”
“……”
听着耳边的一声声一句句“二小姐”,沈乘月捂了捂胸口,欲哭无泪。
按這样算下去,我若是萧遇,我也喜歡沈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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