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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作者:酒千觞
“姑娘這曲潇湘水云实在妙极,”夫子拊掌夸赞,“贵府請我来当教习,我却觉得我实在沒什么可教你的了。”

  沈乘月垂首一笑。

  “姑娘若想继续进学,我来推薦一位琴师,如何?”

  “那就多谢夫子了。”

  “不過這位琴师有些挑剔,要先听過姑娘弹奏,再决定是否收徒。”

  “我明白。”

  沈乘月的教习夫子逐渐换了一批的时候,她已经不大记得清到底流转過多少时日,也懒得再去计数了。

  她已经在七月中旬停滞了太久太久,单调重复、毫无新意的日子比她想象得還要难熬,她之所以還沒崩溃,只是因为吊在眼前的那一根“胡萝卜”——那叫希望。

  有时候注视着泛着疼痛的指尖,想着萧遇可能会有的反应,她心下便泛起一阵喜悦。

  她所有的努力,都只为着感动他、撼动他、让他对退婚产生迟疑的那一日。

  为此,她自认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

  這一天,沈乘月一早醒来,就把满院子的人支使得团团转,将月华院布置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她用从妆娘那裡偷师来的技巧,把自己妆点得极为明媚,又穿上了那袭明艳如火的红衣。

  等待孙嬷嬷将萧遇引過来的時間裡,她一边熟练地在纸上挥毫,一边心跳得极快,竟莫名生出一股背水一战般的凄凉悲壮。

  她努力了不知多久,只为让一個男人回心转意,她把自己脱离困境的希望尽数寄托在他身上。

  如果他再次退婚,如果真正努力后仍然失败,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坚持下去。

  萧遇走到月华院不远处,忽然听得一阵琴声,如清泉叮咚、流水潺潺,令人心悦神怡。琴声悠扬间,仿佛能看到一位鲜活的少女,在借琴声倾诉自己的心事。

  “好琴,”他赞了一声,问孙嬷嬷道,“敢问是何人在弹奏?”

  孙嬷嬷笑而不语,虽然她也正疑心是否自家姑娘請了琴师来作假,但面上仍是一派镇定:“姑娘請公子进去。”

  萧遇被琴声引着入内,他是第一次来月华院,一时为其中布置巧思而微笑,转過一條花树堆出的回廊,原以为是曲径通幽,不想眼前忽然柳暗花明,进入了极开阔的空间,一红衣女子正端坐于院落中央,垂眸抚琴,听到他的脚步声,才抬起头,嫣然一笑。

  她眉如柳,发似墨,明亮天光映照得皮肤白皙无暇,這一笑,明媚過盛夏骄阳。

  “沈姑娘……”

  萧遇认出抚琴者正是沈乘月,颇为惊讶,正要开口,却见她抬起一指,比在唇间,示意他安静听完這一曲。

  萧遇便沉默下来,负手而立,静静聆听。

  她的指尖拨過琴弦,音色如风,激荡开去,悠扬美妙,生动明快。少女朦胧又生动的心事,触人心弦。

  萧遇从不知沈乘月擅琴,他正困惑,沈乘月弹了半支曲子,却又停了下来,邀請萧遇:“与我共奏完這一曲好嗎?”

  “好。”萧遇前来退婚,本就心怀了些许歉意,对于這种小事自然无有不应。看到一旁乐器架上备了萧,他擅音律,尤喜萧,便上前抬手取下,加入了這场演奏。

  他原本想陪她奏完這一曲诉說女子心意的寻梦曲,不想一曲奏到尾声,沈乘月手下音律忽然变了调,完美衔接出了一首他平日最爱的平沙落雁曲。

  他诧然望過去,正见沈乘月挑了挑眉,似乎在质疑他是否跟得上。

  萧遇被激出了点好胜的性子,萧声也跟着变了调子,伴着沈乘月的琴音几变,走過高山流水,听過夕阳箫鼓,历经十面埋伏,得见汉宫秋月……

  因着两家走得近,两人自幼便相识,萧遇却从不知道沈乘月有這般本事,以往每次见她,她都只会追问他今日美不美、裙子漂不漂亮。那时只当她是個绣花枕头,今日看来肤浅的倒是自己了。

  看她手法和演奏如此娴熟,显然并不是为了炫技特地只练了這几首,而是经過长時間的练习。她弹琴时,仿佛整個人都在发光。

  萧遇钦佩所有努力和有才华的人,此时对沈乘月不免有些改观。

  他的萧声跟得完美,正准备乘胜追击,沈乘月却忽然不再变调,似乎下定决心,要把這首汉宫秋月弹完。

  萧遇向她看去,眼神裡带点询问之意,沈乘月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由他来变调,萧遇神会,十指一动,变奏出了一曲云水谣。

  沈乘月琴声立刻跟着一动,随之悠然地缠绕上来,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唯白云在天空舒卷,与萧声相和。

  萧遇掌握着主动权,把萧声一变再变,沈乘月却始终跟得紧。

  鉴于她以往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实在草包,他此时看向她的眼神仿佛是看见一头母猪用轻功上了树。

  弹奏得正在兴头上,她却停了手,站起身来,萧遇不解望去,见她甩出水袖,原来是要和着萧声起舞。脚尖轻点地面,旋转如风,裙摆则是在风中摇曳的云。

  萧遇注视着她,萧声不再变调,而是配合她完成了這支足够惊艳的舞蹈。

  沈乘月有了晖园夜宴的经验,沒有過多炫耀自己的舞姿,只把几個最优美最灵动的动作随着韵律展现出来,点到即止。

  “好琴!”一舞毕,萧遇又赞了一句,“我竟不知沈姑娘如此擅琴擅舞。”

  “萧公子谬赞了,”沈乘月笑笑,“快請坐,孙嬷嬷,上茶点!”

  萧遇迟疑:“沈姑娘,在下……”

  “可不是白請你吃茶点,”沈乘月对他眨了眨眼,“是有事相求。”

  “請讲。”

  “最近我的夫子写了首琴曲,却只填了半阙词,命我来续后面的,說是要考校考校我,”沈乘月翻开一本琴谱,“我知道萧哥哥你在這方面颇有造诣,所以特地請教你。”

  萧遇眉心舒展开:“沈姑娘何必用‘求’字?我来看看就是。”

  沈乘月将這本文字谱摊开在膝头,待萧遇凑近后,一指最下方的字迹:“這裡是我续的,却总觉得韵味有些不对。”

  “好字!”萧遇還未细看,先赞了一句。

  纸上字迹是小楷,秀美灵动。

  待他凝神看向填词,却忽然怔住。

  萧遇低着头,不去看沈乘月,似乎有些怕面对她热切的眼神:“求不得,樽前杯酒,鸳鸯纸上绣,画地我作囚,草木也知愁,相思周旋久……這是沈姑娘亲笔所作?”

  這是半首讲述少女真挚爱恋以及求而不得之苦闷的词,虽然不甚高明,但大概因为写词的人情真意切,便连這点苦闷都显得分外热诚可爱。

  “不過是为赋新词强說愁罢了,萧哥哥觉得如何?”

  “我……”

  鸳鸯纸上绣,萧遇如何会看不懂?鸳鸯只能出现在纸上,成不了现实。原来她已经多多少少明白自己无意于她。她从不曾在他面前流露出丝毫落寞,却原来背地裡竟如此自苦嗎?

  他迟疑片刻,认真给出了一点建议:“沈姑娘接的不错,可见是下過功夫的,不過上半阙曲意苍凉大气,沈姑娘接的略显柔婉了些。”

  沈乘月微微蹙眉:“原来如此,看来我還是不如夫子远矣。”

  萧遇安慰:“沈姑娘何必与夫子相比,你续得已是可圈可点。”

  “還是萧哥哥厉害,”沈乘月抬眼看他,眼神裡蕴着无尽的崇拜,“一眼便看出了問題所在。”

  “哪裡?”萧遇连忙移开视线,大概是不愿面对這满纸情真,他匆匆翻過一页,却再次呆住。

  那是一幅男子肖像,画中人头戴玉冠,面如冠玉,眼神却有些淡漠,明明注视着画外的人,却沒把人看在眼裡。

  萧遇认出那是自己。

  虽然是随手匆匆画就,但看得出画手的画工极佳,且对画中人十分熟悉,连他抿唇时嘴角几丝纹路都纤毫毕现。线條流畅,不知到底曾在心中描摹過千遍還是万遍,才能如此一挥而就。

  “是……你画的?”

  “哎呀,”沈乘月做作地抢過琴谱,“我胡乱画的,你别看!”

  這就是你眼中的我?总是对你一脸淡漠?萧遇心下浮起一丝愧意,但不爱就是不爱,他合上琴谱起身:“沈姑娘,我……”

  “你可不许說出去,若知道我一個闺阁女子不知廉耻地给男子作画,還不知道外面那些轻狂人要嚼什么舌根呢?”沈乘月略显霸道地扯住他的衣袖,“不過,好在、好在我們有婚约在身,想来沒什么大碍,是也不是?”

  沈乘月和沈瑕虽是姐妹,性情却截然不同。

  沈乘月从不示弱,哪怕是央求,也定要用霸道来掩饰。

  他向来并不喜歡她這份被宠坏了的霸道,如今看出她那被霸道掩饰的些许失措,才忽然觉得自己以往可能是有些误会了她。

  萧遇点头安抚道:“是,沒有大碍,沈姑娘還請放心,我不会說出去的。沈姑娘,我今日……”

  “萧哥哥這就要告辞了嗎?”沈乘月皱了皱鼻子,“說好了要請你吃茶点的,我亲手做的,你可不能不给面子!”

  “好。”萧遇拈起一块冰果子,咬下一口,原以为此时心裡有事,定然食不知味,却不料一口下去,汁水和香气一同在口中迸发开来,這冰果子用面皮裹了薄薄一层,咬下去感到了牛乳的香气漫延,馅料裡有嫩滑的鲜果肉,经過冰镇,越发甘冽香甜。

  他已经数不清這是进入月华院后第几次感到惊讶了:“這是沈姑娘亲手所制?”

  “萧哥哥喜歡的话,我让人再呈一盘上来,你带回去,给萧姨也尝尝,”沈乘月不由他拒绝,“孙嬷嬷,吩咐下面再送些冰果子過来!”

  如果是沈瑕,她会說“萧公子若不嫌弃”,而沈乘月只会說“萧哥哥喜歡的话”,然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沈乘月会更霸道一些,哪怕喜歡一個人,也鲜少会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

  她是曾痴缠了萧遇许久,但那与其說是“痴缠”,不如說是她试图强迫他围着自己转,缠着他陪自己逛街、游湖,她一不高兴,常常還要附带一句“我去告诉萧姨!”

  “多谢,”听她提起母亲,萧遇也不好推拒,“家母也很惦记你。”

  “改日我一定去府上拜访萧姨。”

  有丫鬟捧着一盘冰果子送過来,经過萧遇时,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整個人倒了下去,慌乱中准确地抓破了萧遇的衣袖。

  动作略显刻意了,不過萧遇倒也沒起疑。

  丫鬟连声道歉,萧遇自也不会因为這点小事发火,摆了摆手:“无妨。”

  沈乘月吩咐:“孙嬷嬷,取我的针线来。”

  “是。”

  “沈姑娘,”萧遇猜到她的意思,连忙拒绝,“万万不可。”

  “萧哥哥就别和我客套了,你刚刚帮了我,我這也算是投桃报李,”沈乘月对他笑笑,“再說若是让你這般出门,外面還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他们這些官宦人家的子女,出门饮宴、做客时常常会备一件衣袍在马车上,以防弄脏了衣服,无处更换,失了体面。但萧遇今日满怀心事前来拜访,又沒打算多停留,准备得便沒那么周全。

  “那也不该由沈姑娘亲手……”

  “這有什么?”沈乘月接過孙嬷嬷递過来的针线,“萧哥哥今日穿月白色,那我给你绣一只仙鹤好不好?也正配你的折扇。”

  “這不妥当。”

  “萧哥哥就别和我這般生分了,能为你做点事,我心裡欢喜得很,”沈乘月调笑道,“怎么?怕我技艺不精,把绣花针扎进你的手臂裡不成?”

  “自然不是。”

  沈乘月拉着他坐下,自己坐在他身侧,示意他把手臂搭在桌上:“一会儿就好,萧哥哥别急。”

  “……好。”

  沈乘月手下拈针如飞,红白黑三色彩线交织,从无意义的线條一点点变得灵动,凝成一幅仿佛随时可以振翅高飞的仙鹤,简直像是在用针线作画。

  沈乘月并不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绣工,也是趁机与萧遇拉进距离。

  从萧遇的角度看過去,女子微垂双眸,认认真真地为他缝补衣袖,仿佛這是此时此刻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往日娇蛮任性的女子,今朝忽然为他亲手做针线,竟让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的语气有些干涩:“我竟不知沈姑娘绣工如此精妙。”

  沈乘月娇嗔地看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她分了神,手下针尖一颤,扎破了自己的指尖,她随手用帕子擦拭掉血迹,丝毫沒有放在心上。

  “沈姑娘,你受伤了!”

  沈乘月轻描淡写:“习惯了。”

  萧遇垂眸:“是在下对沈姑娘了解太少。”

  “其实你对我的印象也沒错,我就是很懒散啊,若不是知道萧哥哥喜歡琴棋书画,我才懒得去学呢!”

  先让他惊艳,再让他生出愧意。

  萧遇呼吸一窒:“……为我?”

  “嗯,你這是什么表情?有空一起下棋好不好?不過我的棋艺肯定是比不上萧哥哥你了,你得让我一让。”

  萧遇终于动容:“你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

  “不然這世上還有哪個男子配让我为他刺破手指仍甘之如饴?谁叫我喜……啊!”沈乘月半句话出口,似觉不妥,面色微红地掩了唇,一时娇艳不可方物。

  “……”

  “对了,萧哥哥,你今日……”

  沈乘月顿了一顿,心底忽然生出些胆怯,沒敢把话问完。

  她把她能做的都做了,通過长久的练习和构思把自己的惊艳和才华都展现给了他,甚至還有绣花时勉强装出来的温柔小意。

  她沒有办法做得更好了,再過度讨巧,对她而言就快到了卑微的程度了。

  那還不如直接跪下来,求他把退婚二字咽回肚子裡,至少還省时省力。

  “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萧遇注视她,沈乘月的眼底太過清澈,他似乎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說,我一直在听。”她面上笑得甜蜜,但袖子裡的双手已经握成拳头,在等待宣判的時間裡,她破罐子破摔地想,這次若再不成,至少给他一拳发泄一下吧。

  “我只是……過来看看。”萧遇面上不忍,面对這個为了他付出了太多努力的女子,终于沒有忍心就這样把退婚的话說出口。

  再斟酌一下如何能不伤人地开口吧,他想。

  蒙他恩赦,沈乘月仿佛听见自己麻木已久的心底抽枝发芽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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