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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作者:南奚川
說完這番话,虞心幼背過身去,对裴灿下逐客令:“我要洗澡了,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她听见裴灿在身后倒吸一口气,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觉他的隐忍。

  “我确实比你小八岁,但我不会永远十八岁。我会变得更成熟,成为能让你依靠的男人,我不需要你来照顾我,你能接受汤誉止,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等我长大他這個年纪,我一定比他更优秀,你为什么非要這么早就否定我的一切?”

  少年赤诚值千金。

  可她已经是无趣的大人了,既不再心怀赤诚,也不再相信赤诚。

  虞心幼平静地反问:“你不会永远十八岁,我就会永远二十六岁嗎?”

  裴灿一时无言。

  虞心幼轻呵一声,替他回答:“我也不会,照你說的,你长到汤誉止這個年纪,他八月份满二十八岁,裴灿,离等你长到二十八岁還有十年。你现在站在這裡给我承诺十年以后的事情,跟画饼有什么区别。”

  裴灿找不到說辞来反驳,但他容忍不了自己在沉默中死去,开始做一些苍白的质问:“难道你跟汤誉止在一起时候,他就是各方面符合你预期的完美伴侣嗎?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如果是,你现在又为什么对他失望?”

  虞心幼实话实說:“当然不是,我从不奢望拥有完美的伴侣,能符合我预期的20就可以试试。”

  裴灿似乎在虞心幼的回答裡看见了生机:“既然20都可以,那我为什么——”

  虞心幼打断他,如同将幼苗掐死在破土前:“裴灿,你沒有20,你是0。”

  裴灿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就因为我是汤誉止他弟?”

  虞心幼摇头:“不止,从最开始你就不在我择偶的范围内,对我来說,你只是弟弟。”

  裴灿的五脏六腑都在承受一场暴击,他遍体鳞伤,仍然不肯认输。

  “你为什么从刚才起就不看我?”

  裴灿脸色惨白,眼眶却红得能渗出血一般。

  如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燃烧的死灰,他自嘲地笑着,抱有残存的侥幸,用拙劣的激将法撂下一句沒有威慑力度的挑衅:“你是在心虚嗎?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虞心幼身形僵硬了一瞬,她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决定心狠残忍到底,今晚必须快刀斩乱麻。

  她转過身来,走到裴灿面前,抬头,一瞬不瞬注视他的眼睛。

  “裴灿,你以后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等你。你不要再喜歡我了,我們真的……”

  话沒說完,她就被裴灿捂住了嘴,不可能三個字伴随吐字呼出的气息,全锁在了他的掌中,唇瓣贴合掌心。

  “……别再說了。”裴灿声音哑得厉害。

  虞心幼瞪大了眼睛,唔唔两声,见他還不松手,于是,伸手去拉他的手腕。

  她的手刚握住裴灿的手腕,還沒发力,虞心幼忽然感觉手背凉凉的,定眼去看,是一滴小水珠。

  又不是露天房间,再說外面也沒下雨,哪裡来的水……

  裴灿沒等她亲自动手,自己松开了手,他拄着拐杖转過身,往门外走,音色听起来很闷,也很低,像暴雨前乌云密布的天。

  “你洗澡吧,我下去了。”

  到底腿脚不便,不比正常人动作利落,虞心幼看出他步履着急,可是再怎么快,也沒快過她余光的一瞥。

  裴灿的眼睛裡蓄满了泪。睫毛翕动,渗出来几滴,他沒有多余的手去擦拭,眼泪就這么砸到了地板上。

  门被关上,虞心幼下意识留意听外面的动静。

  裴灿关上门沒有马上往楼下走,他停留了几秒,吸鼻子的声音被刻意压抑過,很轻一声。

  隔一道门,她仿佛能看见裴灿是怎么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又是怎么分出手三两下擦干眼泪,再拄着拐一步一步地下楼。

  虞心幼的心被揪紧又松开,然后再被揪紧,如此反反复复,钝痛经久不散。

  手背的泪已经风干了,沒有留下痕迹。

  她用另外一只手的拇指去磋磨那滴泪停留過的地方,什么都摸不到,可是她知道,它存在過。

  虞心幼试图平复情绪。

  深呼吸,睁眼闭眼,放空冥想……乱七八糟的方法试完一轮,她還是不好受。

  那滴泪好像沒被风干,而是流到了她心裡,它悄悄再生、发酵,变成了一片静默的,沉重的湖。

  虞心幼沒有办法,她真的去洗了個澡。

  从洗手间出来是一個小时后的事情了,洗了太久,她整個人有点晕,脚步虚浮晃到床边,呈大字躺了下去。

  她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望久了感觉看腻了,想翻個身,可她好像特别累,连翻個身都翻不动。

  虞心幼有种自己快废了的错觉。

  从进屋就被她随便扔在床上的包,不知道第几次响起手机铃声。

  总要面对的。虞心幼对自己說。

  她强撑精神坐起来,伸长手捞過挎包,翻出包裡的手机。

  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爸爸。

  虞心幼按下接听键,沒說话。

  父女俩隔着电话沉默了快三分钟,虞存山先开了口:“今晚的事情,你欠家裡一個交代。”

  够冷静,也够精辟,是虞存山惯有的行事作风,他是個不在乎過程只看结果的人。

  虞心幼深知她父亲的性情,所以自动過滤了她和汤誉止這段以来闹矛盾的前因后果,只给出结论:“我感受不到汤誉止对我的尊重,他太以自己为中心,自私、自负,我沒办法和這样的人共度一生。”

  “你說的這些我都沒有感受到,你這個评价主观色彩太重。”虞存山常年身居高位,日常說话也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我要的交代是理性的、合理的,虞心幼,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虞心幼一语說破真相:“他对你毕恭毕敬,因为你是长辈,你对他来說是一個重要的人脉,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求于你,所以你当然感受不到。”

  虞存山听完,竟反過来问她:“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努力也成为我這样的重要人脉?我给你铺好了路,研究生毕业那么多家公司供你選擇,你非要去七中做老师,既然你不能为别人提供相应的价值,就不要指望那份价值带来的优待。”

  等虞心幼捋清這段话裡的逻辑,她硬生生给气笑了,荒唐至极地评价虞存山:“爸,你不仅在银行业发光发热,在pua届也是大师级别的。”

  “一個看人下菜碟的货色,他的自私虚伪经你一美化反倒闪闪发光了。算了,我本来就不奢望你会对我抱有同理心,反正我不会跟汤誉止订婚的,這就是我的态度。”

  虞存山停顿片刻,话锋微转:“我有問題想问你。”

  虞心幼心有防备:“你问。”

  “我听你妈說,最近你跟裴家那小子走得挺近的,你突然看不上汤家,是不是因为他?”

  虞心幼大感莫名其妙:“什么叫走得挺近?是汤誉止托我照顾他表弟的,就算追溯到以前,也是你们让我去给裴灿做家教的,我和裴灿的接触,从最开始就沒有掺杂一丝一毫我的個人意愿,你现在這么问我不觉得可笑嗎?”

  虞存山沒接她茬,只管输出自己的观点:“你不用找借口掩饰,我這么问不是要指责你。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能把目光放在更高的地方,爸爸很欣慰。裴家那边也不是全无可能,說起来我們家和汤家的交情,還是靠裴家牵的线,只是裴家那小子年纪太小,沒定性,還得再看几年。年龄上来說,你還是跟汤家那小子更合适。”

  谁說侮辱人一定要用尖酸刻薄的方式。

  轻声细语也可以是一把软刀,如温水煮青蛙。

  在亲生父亲的眼裡,她突然抗拒一门婚事,不是因为结婚对象有什么問題,而是她想去攀附一门更加优越的婚事。

  她拜高踩低,她唯利是图,最荒谬的是這都沒关系,都不是缺点,而是人之常情,甚至可以令他這個父亲感到欣慰。

  怎么,觉得她這個不成器的女儿终于上进了一次?

  虞心幼克制住跟虞存山大吵一架的冲动,尽可能冷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再說一遍,我不跟汤誉止订婚,是因为他性格差劲,我无法忍受,跟任何人都沒有关系。還有,我不管裴家比汤家优越多少,既然沾亲带故,他们就是一家,我不跟汤誉止订婚,与他有关的一切我都会撇干净。”

  “如果你還当我是你的女儿,就不要再擅自安排我的婚事,也不要把你的揣测强加在我的头上,你要跟他们来往是你的事,跟我沒关系。”

  虞存山听完,只是笑了笑,笑她的天真。

  “你也知道你是我女儿,家裡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也会牵涉你背后的家族,别說任性的话,听起来跟冷笑话似的。”

  虞心幼濒临崩溃,开始一些自暴自弃地输出:“我不做你女儿了行嗎?我要怎么样才可以不做你女儿啊!”

  虞存山還是如开始那般淡定:“怎么样都不可以,你身上留着虞家的血,這辈子你都是我虞家的女儿。”

  虞心幼气得发疯,一把将手机扔到地上,屏幕碎成渣,后盖翻起一個角,裡面的零件清晰可见。

  拉布被這阵动静吓得躲进了衣柜裡。

  发泄一通,虞心幼脱力跌坐在地上,背靠床边,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膝盖裡。

  她想哭,想大叫,可是哭不出来,也沒有叫喊的力气。

  痛苦无声无息侵蚀她的细胞和骨血,她的双手双脚被名为家庭的枷锁束缚。

  她想,她迟早会烂死在這個家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

  虞心幼从地上站起来,她拖着发麻的腿走到床头柜前,拿起很少使用的座机,凭借一段有些久远的记忆,摁下一串号码,拨通。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那头传来一道温润慈祥的男音。

  “您好,這裡是骊山别苑,請问您找哪位?”

  “齐叔,我是虞心幼。”

  表明完身份,虞心幼沉默了几秒,在這几秒裡,她做出了决定:“裴灿明天复查,等复查结束,你能来医院把他接回家嗎?他……”顿了顿,她继续說,“我已经跟家裡提出与汤家退婚的想法了,裴灿不适合继续住在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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