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而虞心幼的心裡正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一個在无声中压抑,一個在无声中释放。
压抑的反而得到了释放,释放的反而需要愈加压抑。
虞心幼坐起来,伸手抽了两张纸,碰碰裴灿的胳膊,递過去。
裴灿接過,胡乱擦了擦眼睛,纸巾浸湿了打扮,他将其攥在手裡,再沒别的动作。
他后背朝她,上半身微微弓起,t恤撑起脊骨的轮廓。少年的肩膀不如成熟男性那样宽厚,可是具备成熟男性沒有蓬勃生命力,他只是這么静默地坐着,她就能感受到生机。就像春天,哪怕步行在寻常的街道,抬眼低头,蓝天野花,也会心生感叹,感叹這就是春天。
虞心幼想起他们疏远的那两年,她少有机会见到裴灿的正面,大多时候,他留给她的都是背影。
直到现在,虞心幼才有些明白,裴灿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留给她一個背影。
大抵是不愿面对,无力改变,又做不到真正的弃之不理,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饱受折磨。
虞心幼单手按住裴灿的肩膀,沒用什么力,只想通過力气告诉他,她想让他转過来,正面朝他。
然后裴灿就转了過来,眉眼低垂,沒看她。
他已经擦過眼泪,不過情绪沒那么快缓過来,眼眶裡還有泪,要掉不掉的,整個人看起来脆弱极了。
虞心幼看得难受,下意识用手指替他抹了。
裴灿抬眸,意外地看着她,一瞬间有点像受惊的鹿。
四目相对,虞心幼慢條斯理地收回手。
指腹的眼泪摩挲几下就风干了,她对裴灿笑了笑,存心逗他:“裴灿,你是哭精嗎。”
裴灿反驳:“我不是。”
单单否认說服力不够,他清了清嗓,再开口哽咽感就沒那么重了:“我从小就不爱哭。”
“可是你住我家不到一個月,已经哭過两次了。”虞心幼半开玩笑道,“你总让我觉得自己是個恶人,你干嘛想不开喜歡一個恶人呢。”
裴灿红着眼瞪了瞪她,沒什么威慑力:“你再变着花样劝我,就不止两次了。”
虞心幼不忍心再补刀,及时打住:“ok,我不說了。”
短暂的沉默。
裴灿的情绪缓和不少,他见虞心幼握着那枚白煮蛋沒动,也是为沉默找到一個突破口,出声說:“你别只握着,在脸上滚滚。”
虞心幼听完,握着白煮蛋去碰了碰裴灿的脸。
裴灿感觉奇怪,正要问她做什么,虞心幼先开了口,挺无辜的口吻:“凉了,你只煮了這一個?”
原来是要他感受一下温度。
裴灿后知后觉明白她的意图,愣了愣,才說:“沒,煮了六個。”
虞心幼起身要去拿,裴灿拦下她,先站了起来:“我去拿。”
虞心幼都沒来得及拦住他,人就走了两步远了。
虽然有点跛,不過走得挺快,看来康复得真的不错。
等裴灿回来的间隙,虞心幼把幕布音量调到了正常值,ed结束的下一集动画已经播完三分之一了。
她换了個舒服的坐姿,抱着抱枕继续看。
裴灿回来的时候,手裡拿着一個大号的焖烧杯。
虞心幼见了這焖烧杯,连她自己都回想了一下,它原本被放在哪個犄角旮旯吃灰。她记得這焖烧杯买回来就用過一次,因为焖出来的燕窝银耳沒有砂锅炖的口感好,就算它比砂锅更保温,但败在口感,還是被她打入了冷宫,真不知道裴灿是怎么把它翻出来的。
“就几個白煮蛋,你随便拿個碗装就行了。”
嘴上這么說,虞心幼還是帮忙挪了下小茶几上的东西,腾出空来放焖烧杯。
裴灿把焖烧杯放下,反手扯了個抱枕放在地毯上,就地坐下,然后打开盖子,热水的水汽扑面而来,他沒躲,拿起杯子配的勺子,从热水裡捞出一個白煮蛋搁在茶几上,随后,马上盖上了盖子。
做完這些他才說:“碗敞口的,家裡开了冷气,鸡蛋很快就吹凉了。”
凉了再敷脸就不消肿了。
最后半句他沒說,但他不說,虞心幼也能轻易领会。
动画還在继续播放,虞心幼的注意力不知何时被动画之外的人吸引。她坐沙发,裴灿坐抱枕,她比他高一截,又在身后,既俯视又偷窥。
刚才热水裡捞出来的鸡蛋很烫,裴灿剥两下就要停一停,他沒有被烫到去摸耳朵的习惯,他会给自己吹一吹,小朋友管這叫呼呼。
裴灿当然不算小朋友,可是這個小动作怪可爱的。
笨拙和心细原来是可以同时存在的。虞心幼心想。
“有人夸過你心细嗎?”心想心想,心裡想的稍不注意就变成了话,从嘴裡偷跑出去。
虞心幼问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但說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所幸她问的問題還算正常。
“我心不细。只是面对你的时候,会不自觉考虑你可能会需要的。”
裴灿背朝她回答完問題,剥完最后一点壳,拿起剥好的白煮蛋,挪了挪抱枕,坐到虞心幼面前。
他看了眼沙发扶手,示意她躺下来。
虞心幼照做,躺回之前睡觉的位置。
侧躺,看投影幕布的时候,正好左脸朝上。裴灿坐得位置比她低,给她敷脸的同时又不会挡到她看幕布。
裴灿回答完好几分钟,虞心幼都沒說過话。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不如就此结束话题,反正动画片有声音,他们不会显得太尴尬。
這集快到尾声时,裴灿提起了新话题,他问她:“你为什么這么喜歡看《海贼王》?”
倒是应景。
一個不会聊死的话题。
虞心幼自然地答:“一开始不喜歡,我小时候爱看的是《美少女战士》,這种热血少年番我碰都不碰的。”
“后来为什么会看?”
“因为我外婆。”
提到外婆,虞心幼的神情自然流露出温柔,话也多了起来:“我外婆是外交官,工作一直很忙碌,她退休之后,闲着沒事就看动画片,說是弥补她小时候沒得看的遗憾。她是最早那批追《海贼王》的粉丝,从国内引进版权就开始看,她推薦我去看的时候,她自己已经追了12年了。”
“她跟我說,真的可以从《海贼王》裡感受到自由。我不信,她就给我给我看了路飞和黑胡子初遇的那一集。”說到這,虞心幼看了眼裴灿,问,“你還有印象嗎?”
裴灿“嗯”了一声,手上滚鸡蛋的动作沒停:“在加亚岛的一家酒馆,路飞說东西难吃,黑胡子說好吃。”
确定裴灿真的有印象,虞心幼接着說:“对,就是那裡,外婆陪我看到了他们在酒馆外的第二次碰面。黑胡子坐在地上喊的那句话,算是吸引我去看动画的初衷吧。”
虞心幼顿了顿,然后接着說。
“黑胡子說,‘人类的梦想是不会结束的’。”
“人类的梦想是不会结束的。”
两個人话音前后落下,虞心幼沒想到裴灿会接话,接的還是她想說的那句,她一时激动,差点坐起来:“你也是因为這句话去看的嗎?!”
刚有动作被裴灿按了回去,他說:“躺好,别动。”
接着才回答:“我不是,只是猜到你可能要說這句。”
我是因为你去看的。
后面這句他沒說,他知道說了,她又会找不到怎么接,眼下难得她肯多說话,他不想打断她的倾诉欲。
“哦。”虞心幼失望了三秒,继续說,“后来真正从头开始看,越看越能体会,外婆为什么会那么說。看着他们为了追求梦想踏上旅途,经历各种各样的冒险,认识各式各样的人,有朋友和日月星辰作伴,寻找一個坚定却未知的目的地,算是一种沉浸式的享受吧。毕竟自由這個东西,光是感受一下都足够浪漫了。”
虽有预料,但裴灿還是问了:“我听出了羡慕,羡慕通常来自于還沒拥有。你之前說自己的高考志愿是抓阄的结果,這跟你這份羡慕有关系嗎?”
虞心幼微怔,久久不言。
裴灿无意勉强,转而說:“你可以不回答,我只是随口一问,不是要窥探你的。”
虞心幼回過神,解释:“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只是有点惊讶你会這么问。确实有关系。你在我家住了一阵子,应该知道這层楼有個画室,我平时会画画吧。”
裴灿:“知道。”
“其实我从小就学画画,十岁的时候,我爸還請了一位美院老师来家裡教我。她教了我三年,最后一年,她和我爸的婚外情被我妈发现了。這件事至今是我家的疮疤,我爸觉得沒脸,我妈听不得一個画字,所以家裡就禁止我继续画画了。我不肯,闹得很厉害,离家出走跑到外婆家,我妈后脚就追過来寻死觅活,再后来,我就沒再画画,外婆就让我去看《海贼王》,她私下支持我画画,但也很小心,怕我妈发现。”
“我也是长大了才明白,外婆为什么会让我去看《海贼王》。因为她比我更早知道,我這辈子沒有自由,也失去了追求梦想的机会,既然自己无法拥有,那就看看动画裡有的。动画裡面到底不是真实存在的人,虚实之间,我就算羡慕,也不会過分伤感。”
一不小心說了太多,虞心幼很少跟人提這些。
陈年旧事,提起来也是惹人唏嘘两句,說真是可惜了,亦或是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差這一件。
不知道为什么,虞心幼不想听裴灿给自己說這些。
所以,在他开口之前,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不早了,你该去睡觉了,剩下的鸡蛋我自己敷就行。”
在她說完后,裴灿果然停下了动作。
但他沒起身,只是将冷掉的鸡蛋搁在后面的小茶几上,又转回头,看着她。
“你不用羡慕动画片裡面的人可以拥有自由,可以追求梦想,也不要只满足于這种感受一下的表面浪漫。虞心幼,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浪漫嗎?”
虞心幼怔怔地,鬼迷心窍似地接了他的话:“什么叫真正的浪漫?”
裴灿伸手给她挽了一下垂下来的耳发,声音带笑,又像一种鼓励:“拥有自由自我,自己選擇要走的路,才叫真正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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