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0章 你回到這裡,就够了 作者:未知 江上的雾气渐渐的散开了。 但那些散开的雾气,却好像都被风吹到了她的眼睛裡,原本充满了喜悦的眼瞳,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立刻布满了阴霾,甚至透着一股阴沉之气。 不過,她却立刻笑了起来。 那温度不多的笑容中多少带着几分矜持,颇有些当家主母的高贵和气度,看着我温和的說道:“颜小姐,沒想到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咱们家也更热闹了。” “……” 我挑了挑眉毛。 当初我還在金陵的时候,她一口一個“姐姐”,而且非常的亲热温顺,有的时候连我都有一种自己真的有個妹妹在這裡的错觉;但现在,她那矜持的笑容和谨慎的话语裡,却分明都是疏离,更是将自己的身份和态度都明明白白的說在每個字裡面了。 我也不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我也堆起了满脸的笑容来,柔声說道:“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夫人。” “……” 我虽然称呼她为“夫人”,但不知为什么,這两個字好像反倒成了两根刺,扎进了她的身体裡,她的脸色立刻僵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韩子桐更是皱紧了眉头。 我們在這裡眉毛官司打得火热,一旁的裴元修淡淡的看着,什么话也沒說,只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韩若诗一见他走了,急忙也跟了上去:“元修——” “嗯?” “我,我有些话要跟你說。”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像夜色中的明珠一般,脸颊也微微泛红,但裴元修苍白的脸庞上却满是倦怠的神情,甚至连多留一步都不想似得,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說道:“有什么话,回府再說。” “可——” 韩若诗還想要說什么,而裴元修大概是经历了這阵子的舟车劳顿,這個时候终于上岸了,人也有些撑不住了,皱紧眉头伸手捂着胸口,韩子桐急忙上前說道:“他的伤還沒好,咱们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一见他這样,韩若诗也忘了自己刚刚要說什么了,忙点头:“好好好。” 一行人簇拥着裴元修,匆匆忙忙的往前走去。 从码头往前走,上了十几级台阶,大路上已经停着几辆马车,他们扶着他上了第一辆,裴元修上去之后,却沒有立刻坐定,而是探出头来看着我,我倒是沒有给他们添一点麻烦的,被谢烽带着,直接走到了他后面的那辆马车旁。 直到看见我上了马车,他才像是放心似得,坐了回去。 而韩若诗站在马车下面,朝我這边看了一眼。 我沒怎么注意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表情来看着我,只是——也许是因为已经入秋了,江边雾重,即使坐进马车裡,厚重帘子落下,也抵挡不了外面袭来的寒意。 我坐在窗边,听着外面的车把式用力的甩动鞭子,马车便晃晃悠悠的朝前驶去。 不一会儿,进城了。 金陵城還是和過去一样,其实不到一年的時間,当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就算過去更长的時間,有一些东西還是不会改,一座城市,一些风景和人不一样,沒有什么,比人的改变更快,更大的。 所以,才会有“物是人非”這個說法。 我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裡,過了一段時間,马车终于到了那已经熟悉的金陵府外停下了,透過帘子的缝隙,我也看到门口站了不少人在准备迎接,一看到裴元修下了马车,那些人都立刻迎了上来。 但他站在台阶下,却沒有立刻被周围的人簇拥着往裡走,而是回過身来,像是在等候着。 谢烽扶着我下了第二辆马车。 府裡的人,大致沒改,大概也有些改变了的,但多少应该都听說過我的存在,所以這一刻看到我时,原本還很热闹,人声鼎沸的大门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有几個是韩家姐妹自家的侍女,站在自己主人的身后,一看到我,眉头也立刻皱紧了,纷纷低声說道:“她怎么又回来了?” “她又回来干什么?” “這下,日子可不太平了。” “她一回来准沒好事。” 我听着這些话,脸上却還是笑意满满,只做听不见,裴元修一直等到我下了马车走到他身边,但沒有說什么,只是掉過头去继续往裡走。 看来,是打算仍旧让我住进金陵府裡? 我在来這裡的路上就曾经想過,金陵府那么大,当然不缺一两個房间,但现在他跟韩若诗已经成亲了,多少也要避嫌,我之前甚至猜测過会不会在金陵城裡另外找一個地方把我关——或者软禁起来,却沒想到,他竟然真的直接带我回来了。 這一路上,两边服侍的人都一言不发。 所有的人,目光都显得非常怪异的,时不时看我一眼。 我倒比他们坦然一些,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就跟着他们一行人往裡走。 但越走,越觉得不对。 他已经穿過了几道门,走過了几处花厅,越走越深,我对周围的风景也越来越熟悉,最后,终于走到了整個府邸最深处,前方横着流過一條小河,河上,一座小巧的拱桥矗立在如画的风景当中。 桥的后面,就是内院,远远的,能看到白墙内,竹叶丰茂,正随风轻摆,传来沙沙的声音。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這时,裴元修转過头来看着我。 他什么话都沒有說,只是目光显得格外沉重,好像千言万语都在看我的那一眼裡,而我,喉咙也有些不自觉的干涩。 离开這裡,不到一年的時間,但当我再次站在桥头,看着裡面那個曾经朝夕居住的熟悉的地方,蓦然间竟有一种隔世之感。 我已经有些记不清,最后一天在這個地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那一晚又经历了什么,却偏偏在脑海裡,浮现出了他第一次带着我来這裡,看着裡面的风景时的情形。 我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 为什么,会回想起那些? 我們两個人相对无言的站着,而那些侍从侍女,在一开始就得到了夫人的命令,远远的跟着,這個时候更是离得很远,几乎已经看不到我們了,只剩下韩家姐妹,還有谢烽跟過来。 這個时候,韩若诗上前一步,轻轻道:“元修,這個院子,不是不让任何人进来的嗎?” “……” “就算颜小姐要住我們這裡,也可以另给她找一处房子。” “……” “咱们這儿,好屋子還是不少了。” “……” “再說了,這裡都封了那么久了——” 裴元修一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說下去。 而他自己,也沒有說什么,只是看了我一眼之后,便转头往裡走去。 我站在桥头,能感觉到韩若诗轻轻的咬着牙,韩子桐皱紧眉头,而谢烽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就像是一個槛外人在看戏一般,我沉默了一下之后,還是自觉的跟了上去。 過了那座桥,进了内院的大门。 那條竹林中曲折的小路,還是和過去一样,清晨雾重,路上都是湿湿的,每一步踩下去,都透着一股凉意。韩若诗的话倒是沒错,這裡应该是一直沒有住過人,安静中透着一种說不出的寂寥来,除了竹叶被风吹得沙沙的声音,其他的,几乎什么声音都沒有了。 我甚至,连走在前面那個人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害怕惊醒了這裡的谁,更像是害怕惊醒了自己的梦一般,一直走到了那座精舍的门口,才停了下来。 他回過头来看着我:“你過来。” “……” 我停了一下。 他沒有催促我,只是站在那裡,脸色比刚刚在码头上更加苍白了几分,好像還在承受着什么痛苦似得,几乎要将他压倒。 我无声的走過去:“干什么?” 当我走到门口的一瞬间,他一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 悠长而干涩的声音,在房间裡回响着,好像无数個****夜夜,无数次推开這沉重的大门的声音,都积攒在這一刻想起,我站在门口,感觉到身后的风一下子灌进了這個房间,吹得我头发都有些散乱了。 在凌乱的发丝中,我看清了這個屋子。 一切,安然如初。 床上的被褥,榻边的香炉,桌上的笔墨,窗前的烛台,所有的一切,几乎和我那一段尘封的记忆重合了起来,我明明已经很久沒有想起這個房间,想起這個房间裡发生的往事,但在這一刻,所有的记忆都在這一刻,复活了。 我的呼吸也停住了。 然后,我听见了他低沉的,甚至沙哑得已经有些异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這些日子,我沒有让任何人进来。” “……” “沒有人,可以碰你的东西。” “……” “我在等你回来。” “……” “而现在,你终于回来了。” “……” 不知是不是因为离他太近的关系,他胸口的伤痛,仿佛也传染到了我的身上,我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甚至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抬起头来看向他,裴元修也正看着我,平静的說道:“不管你這一次回来,想要做什么。” “……” “你回到這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