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對峙
慕昭揮退了所有人，直接滅了燈，上牀休息。
可是躺在牀上半響，怎麼也沒有睡意，只能睜着眼睛看着帷帳頂端。
這個時間整個帝都陷入沉睡，月光通過窗戶斜射進來，在地上打上了一層層銀色。
慕昭突然想到五歲之前，孃親會摟着自己，給她唱歌講故事，哄着她睡覺，可是那好像是很遙遠的時間了，遠到她已經忘記了那個時候的無憂無慮，現在的她滿心疲憊，即使知道了孃親還活着，可是卻不能相認。
實在是睡不着，在牀上左右翻滾後，慕昭一咕嚕坐了起來，直接下牀再次點上了燈。
偌大的屋子一下亮堂起來，可是卻沒有任何人氣。
慕昭推開門走了出去，坐在了臺階上，看着寂寥的雲錦園。
突然有風拂過，空氣中響起了一聲嘆息。
慕昭耳朵動了動，望向四周的黑色，眸光有些急躁。
當看到從黑色中閃現出，逐漸清晰的臉龐，黑衣加身，彷如和這夜色相融，一樣的冷凝，卻在此刻，慕昭的心裏多了幾分的慰貼。
“你來了。”慕昭緊繃的精神鬆了鬆，指着旁邊的一階臺階：“陪我坐坐。”
厲璟琛眼神黑沉，昏黃的燈光從屋裏斜射到外面的迴廊上，迎着對面女孩的嬌顏格外的孤獨，他心裏緊了緊，想到剛纔聽到的消息，頓時有了幾分負罪感。
走到她身邊，直接坐了下來，轉頭看向她靜默的臉，姣好的五官，卻少了平日那靈動。
“疏影告訴你的？”慕昭轉頭對上他關心的目光。
厲璟琛看着她眼底一抹悲傷，心裏窒了一下，點點頭：“她很擔心你。”
渾厚好聽的聲音如一罈醇香的酒，在這花香四溢的院子裏蔓延開來，看着平時不多言的他，還費心爲人解釋，真是不多見，想來也是關心她。
她心裏一暖，即使沒有孃親在身邊又如何？還是有好多人關心她，柳綠、雨濃、雪鶯、疏影，還有厲璟琛……
她轉頭望向遠處無邊無際的暗色，勾了勾嘴角，輕輕說了一句：“謝謝你。”
聲音柔和，彷彿沒有發生什麼，但是厲璟琛知道她強裝堅強，背後的軟弱，是他們自私了。
他伸手撫上她的臉，輕輕摩擦了一下，然後另外一隻手撫上了另外半邊臉，將她的整張臉包裹着大手中，輕輕用力，讓她面對自己。
果不其然，入眼的是她微紅的眼，眼角處還帶着晶瑩的淚水。
他心裏一痛，將她的頭放在他的肩膀上，伸手環過她的腰身，“對不起。”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慕昭埋進他的肩膀，聲音平靜。
可是厲璟琛知道她心裏很難受，恐怕自己這一回答，她會恨上自己，這一刻他心裏有些爲難，同時對自私的厲王爺心裏多了怨言。
“知道。”事情到了這一地步，厲璟琛不打算否認。
“爲什麼？”今日如果不是她爹被下進了大牢，恐怕三姨娘，不，是碧如，她不會這麼着急的暴露。碧如是她孃的貼身丫鬟，從她出生起就照顧着她，直到那年大火，五年的感情，說短也不短，可是她的心裏始終將慕懷仁，將她自己的感情排在第一位，這讓慕昭心裏確實不好受，你以爲自己對她多麼重要，可是當時間的幕布撕下，真相浮現，你只是一個她生命中的大不了。
眼前的男人，危急關頭救自己數次，懷抱經常帶給她溫暖，可是相處這麼久了，她以爲自己對他足夠重要，可是他也隱瞞她，明明是她的孃親，卻成了他的母親。
厲璟琛沉默了許久，這在慕昭眼裏就是心虛，爲了厲王爺，爲了他自己，所以他不願意將母親還給她。
她心裏多了怨懣，原本以爲他能有其他的解釋，讓她知道是有苦衷的，可是他遲疑了，沉默了……
慕昭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狠狠用力，推開了他。
胸口猛然一疼，厲璟琛蹙了一下眉，看着對面怒紅了眼的女人，心裏知道她的埋怨，伸手想拉她，可是卻被她閃開了。
“對不起。”他重複了這三個字，五官鮮明的臉上溢滿了愧疚。
不論前世今生，慕昭最討厭的就是這‘對不起’三個字，慕懷仁和她說對不起，碧如說，厲璟琛也說，她可以想到，有朝一日，她娘記起了一切，也是一句對不起，所有人都對不起她，他們都是自私的。
碧如和慕懷仁在一起，厲王爺也得到了她的孃親，厲璟琛有父有母……
可是她呢？他們所有人的幸福都是以犧牲她爲前提，絲毫不在意她的看法，直接替她做了決定。
她嘴角勾起的嘲諷和眼底的冷意，讓厲璟琛心裏越發的難受，他收回了手，抿了抿嘴：“我也是後來發現的，那個老傢伙讓我娶你，你第一次去厲王府，母妃便很是喜歡你，要知道，從前她表面溫和，卻心裏孤單，除了父王和我，她都是冷情的，那時候我就留意了一下，後來我發現父王每回說到你都目光閃爍，眼底含着歉意，心裏疑問更加大了，直到偶然中和風瀾那傢伙喝酒，他醉酒後說起了當年他師父爲人換臉一事，我才知道，原來我的母妃就是秦雲錦。”
厲璟琛深深看了一眼慕昭，察覺到她也在靜靜的聽着，便繼續道：“當年那場大火，除了你娘和侯府現在那位三姨娘，其他人全部死了，我不告訴你，是因爲覺得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你改變不了，反而以後對着厲王爺還有王妃，你會心裏有隔閡。”
“那是我娘，我有知道的權利，你們一個個都說爲了我好，爲了我娘好，可是有沒有問過我們願意不願意？我缺失十多年的母愛，我娘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女兒！”慕昭語氣突然激動，騰的從臺階上站了起來，眼裏夾雜着洶涌的怒火，居高臨下的看着厲璟琛。
厲璟琛的心皺的很緊，看着眼前的慕昭，那般的脆弱和痛苦，當初他隱瞞下這個，也是不想看到現在的她，可是終究是紙包不住火，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他錯了！
他驀然站起身，站在她對面，突然邁開步子朝着她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拖着她往外走。
“你想做什麼？”慕昭掙扎，眼裏寫滿了抗拒：“你還沒有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不要和你去任何地方。”
厲璟琛轉過頭，對上她抗拒憤怒的臉，冷冷一笑：“我帶你去找他們兩個，沒道理你一個人在這裏傷心，他們卻絲毫不知情，理所當然的享受這一切！”
“不，我不去，你放開我……”慕昭聽到他的意圖，想到厲王爺和厲王妃，心裏害怕的想縮回手。
厲璟琛看着她害怕緊張的模樣，眼裏閃過心疼，嘴上卻不饒人：“你看，你即使知道了，也不會去找秦雲錦，你會將所有的痛苦自己吞下，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娘，不敢相認，甚至看着那個男人，你會想到是他搶走了你的孃親，造成你缺失了多年的母愛，可是他帶給你娘新的幸福，讓她快樂開心了活了十多年，你會一直想恨他卻不能恨。”
“你根本不敢和他們面對面的對質，知道真相，痛苦的人只有你一個，尤其是這些日子你見證了你的孃親，秦雲錦不一樣的幸福生活，她臉上最真實的笑，她失去了記憶，但是愛上了厲璟昶，如果有朝一日知道了枕邊人欺騙了她，害她錯失去了女兒十多年的陪伴，她便不能理所當然的享受這份幸福，她會愧對你，她會推開厲璟昶，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你恨他剝奪了你的娘，但是你也知道，如果不是你娘失憶，也許這輩子她都會被你爹困在這冰冷的侯府裏。”
厲璟琛字字如針，擊中了慕昭心裏最擔心最糾結的事情，她身子驀然一軟，往後退了幾步，腦海中的憤怒消失了些，可是依舊不甘，意識清醒了過來，她確實不敢，正如他所說，她很生氣，很憤怒，覺得被欺騙，被拋棄了，可是她真的做不到去找那兩個人，她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孃親跟着厲王爺，比呆在這冰冷的侯府幸福，她已經孤單了這麼多年，也應該無所謂了……
她突然安靜下來，整個人顯得頹敗失落，剛纔那憤怒消失了乾淨。
厲璟琛握着她冰冷的手，黑暗的夜裏，有清風慢慢的拂過，她的心裏冰冷一片，他心裏疼惜，將她再次拉入懷中，希望能抹平她心裏的傷。
“昭兒，他們欠你的，也幸福了這麼多年了，是該還了，我陪你去……”厲璟琛沉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平靜下來，慕昭整個人伏在他懷裏，汲取少有的溫暖，她心裏酸澀，卻也明白了此刻的情勢，她娘不是真的不愛她，是失去記憶了，如果這個真相真的被揭露開來，幸福的背後隱藏的是欺騙，她還能那樣溫柔的，無憂無慮的笑麼？
不能的，她會難受，會傷心，她不能這麼自私！
可是她真的心裏不甘，想到那個自私的男人，造成今日的一切都是他的私心引起的，她不能讓他這麼痛快！
當陰冷漸漸散去，黑色的天空裂開了一道口子，無數的光線掙脫黑暗的束縛，從那裏面射了出來，當明亮的日光吞噬掉天邊最後一絲黑暗，天邊升起了紅霞，這天總算是亮了起來。
天香樓天字一號房裏，慕昭怔了怔的看着牆壁上的水墨畫出神。
突然門咯吱一聲，被從外面推開，厲璟昶臉色深沉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你都知道了？”他粗狂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笑意，眼色深沉，望着對面的女孩沒有任何的感情，這讓慕昭有了最真實感受，眼前這個纔是最真的護國王爺，之前他那小孩子的挑釁，只是在厲王妃面前的一種示弱，一種獨寵。
慕昭點點頭，對上那暗沉的目光，垂在袖中的手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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