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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作者:墨宝非宝
她的动作,渐渐停滞。

  可這一声轻响后,却是让人窒息的安静。

  沒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她的手摸着墙壁,用眼睛找寻這响声的来源。只住過短短的一日夜,她并不熟悉這房间裡的所有东西,所以,任何一個地方,对她来說都是陌生而危险的。

  手心的皮肤,紧贴着墙壁。

  甚至能感觉到,表面那层凹凸有致的藤木纹路。

  忽然,又是咔嗒一声。

  是上膛的机械声?

  她脑子裡浮出這念头的刹那,手也被人按在了墙面上,同一時間就有個高大的身体贴上来,悄无声息压住她的身子。

  “這裡是射击死界,”是程牧阳在說话,耳边有温热的气息,低低地擦過去,“北北,不要乱动。”

  就是想动,也沒有什么机会。

  两個人严丝合缝地贴着,手臂和双腿的所有关节都已被他制住。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脉搏被金属压迫着,跳的急促,如此质感,应该是他手腕上的表。

  她从来不知道,如果你想要不伤害而完全制住一個人……要用這样的方式。

  经過消声器的過滤,仍能听到弹头在空气裡超音速的飞行的尖啸。

  然后又是手动退弹壳,再上膛。

  应该只是狙击手在给大部队补漏,或者只是两三只野猫来袭?

  她抬头不能,也低头不能。

  鼻尖蹭着他的衬衫,就這么迁就着,夹在他和墙之间,动弹不得。

  背脊上的伤,被藤木墙壁压迫着,反倒少了些让人烦躁的痒,虽有些疼,却意外地舒服了些。从小到大,真正在枪火下用身体给她挡過危险的,只有過两個人。

  而今晚,程牧阳成了第三個人。

  沒有時間的衡量标准,她判断不出這场对峙维持了多久。

  “好了,”最后,程牧阳终是放宽了和她之间的距离:“结束了。”

  清凉缓和的声音,有着镇定人心的魔力。

  她听到有物体碰撞玻璃的声音,余光看到小风单手拎着狙击枪,把三個金属弹壳规规矩矩地放到了玻璃台上。就像是小孩子玩够了玻璃球,交還给父母。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瞥過来,很快又收回去,默默拿着枪,默默回到了露台。

  合了窗子,倒在藤椅上,蜷着身子继续睡觉。

  “出汗了?”程牧阳伸手,轻轻替她拨开额头的浏海,“睡房的空调坏了嗎?”

  他的手指有特殊的味道,她大概能辨别出這是什么。

  刚才那個弹壳掉落的响声,应该是他在手动退弹壳,而不是小风。

  “我受不了空调的冷风,”她說,“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南北說着這句话,窗外忽然就有道刺目的光划過。

  他转头看出去,一瞬间只有红色的光,勾出那侧脸的轮廓,幸好他的五官并不十分硬朗。如此模样,反倒让人觉得他只是休息的间隙,被人打断,去欣赏窗外的烟火。

  她被光刺的眯起眼睛:“你這個小老板也做的不安稳,如果早估计到這种事,怎么還住在這裡?”

  “這裡非常安全,整幢建筑都是最高防爆系数,”程牧阳說,“如果你不是忽然醒過来,或许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不知道。”

  她仰起脸,和近在寸许的眼眸对视:“那你在做什么?打野猫?”

  “我?适当的示弱,”他给她做着简单假设,“你看,程牧阳带了這么多人在身边,却仍要时刻防备,是不是身边人有問題?或许真有机会制于止死地?”

  她嗤地笑了:“风雨飘摇,還自得其乐。”

  两個人這才分开,他走到桌上,把小风留下来的子弹都扔进垃圾筒。

  “你让我想起小时候抓猴子的事。知道豚尾猴嗎?猕猴的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趣事,“以前我在云南,是很小的时候,总想要抓住偷我东西的小豚尾猴,我用了很多方法,甚至学它们交流的方式,眯眼,噘嘴什么的,来逗它,都沒成功。”

  他听得有趣,打开墙柜,拿出冰镇的纸巾。

  冰柜月白的光,成为房间裡仅存的光源,把他的影子投在墙面上。程牧阳擦干净手,却不见她继续說:“然后呢?”

  “然后,就是用示弱的方式,抓到的它,”她现在想起那只小猴子,仍旧觉得很怀念,“不過我抓它,是用来陪我玩,不像你,是为了赶尽杀绝。”

  這双手,在她的记忆裡是很干净的。指甲从来都修剪的一丝不苟,喜歡握着纯黑色笔管的水笔,写下来的公式让人如坠云雾,是個冷清幽默,偶尔有些难以琢磨的男孩子。

  在她的生活裡,儿时是潮湿而毒虫繁多的密林,后来是在无数枪械守护下的,平淡无波的山庄。只有那么几年,对她来說,弥足珍贵。

  而他也被当作一個不可或缺的元素,被封存在记忆深处。

  如今這個男孩子忽然从過去走出来,以深不可测的名字出现,让這次偶然的台州之行,变得越发超出掌控……

  回到房间,后背的皮肤奇痒难耐,她不知如何处理时,老阿姨竟就如神算般,拿着药膏出现。她趴在床上,任凭阿姨拿着细软的刷子,给自己上药,听到老阿姨說是程程下楼,拜托她们来看看,是不是药膏已经因为她不老实的睡姿,糟蹋了干净。

  她脸埋在床褥中,笑而不语。

  难怪小风要乖乖把弹壳收拾好,如此才能不惊动在熟睡的局外人。

  “我們程程啊,疼人是真疼,就是不会說话。”老阿姨的手保养的很好,指腹竟然還很柔软,刷完药膏,慢慢用指腹替她又揉按了一次。手指永远是最好的药刷,只有人的皮肤温度,才能让药膏彻底软化,渗入受伤的地方。

  老阿姨似乎问她了句话。

  她强迫自己醒過来:“什么?”

  “我是說,囡囡的家在哪裡?”

  “云南,”她的声音有些不清楚,真是困了,“瑞丽市畹町镇。”

  老阿姨似乎很感兴趣:“也是旅游圣地嗎?”

  “游客并不多,”南北懒着声音,在半梦半醒中說,“瑞丽市三面都接壤缅甸,畹町算是西南的一道国门,往西北去就是中印边境。有山有水,有热带雨林,也有最小的国家级边防站,东南亚人很多,属于非常大的集散市场。”

  “很多东南亚人?”

  “非常多,有时候一個村子五六十户人家,有多半都是跨国联姻。”

  “那么,我們的囡囡也個是混血儿?”

  “应该沒有吧。”這真是個好問題,其实她自己也不敢打保票,谁知道老祖宗有沒有娶過几房东南亚美娇娘。

  老阿姨听着越发有趣,追问了很多問題。

  她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

  只是有些话,总不能說。

  比如,畹町连接着中国内陆,是中缅和中印的主要通道,那裡最有名的并非是地上的什么集散市场,而是地下东南亚的最大黑市。

  以军火、翡翠、红木、野生动物和毒|品为主。

  所有人都以为南家是中越边境不可碰的姓氏,可当真正走进這個市场,会发现南家覆盖的边境不止是中越,還有缅甸和老挝,甚至是印度。

  真正意义上,他们也是生意人。只不過政治色彩更浓烈些。

  以红木为例,收藏界近十年最热的海南黄花梨、东南亚紫檀木,在流通的過程中,都要经過南家的手。海南黄花梨,在清末接近绝迹,世上存留的家私数量不会超過万件。

  而如今那些正在生长期的黄花梨,還要等待数百年生长,才有可用的大料。

  数百年?哪個收藏家能等待数百年?

  比起那些被十几個国家联手炒高的血钻,這才是真正的“有价无货”。

  敢于收藏這些的人,大多是为了填充自己的私人博物馆。限量的商品,绝非财力可达,而是身份。所以,与其說南家做的是生意,倒不如說他们做的是政治。

  可即便如此,她也有過颠沛流离。

  当一個家族动荡时,任何光鲜靓丽的姓氏都是无用的,想要真正得到安全,就需要出现個强大的人,站在這個家族的最高处,铁腕统治。

  南淮做到了。否则她永远都要远离畹町,不能重返故土。

  所以,她才能像個游客,孤身一人来到台州。单单這個姓氏,就足以保她平安无事。

  今晚的事,让她想起了曾经的哥哥。

  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胆量挑衅程牧阳?

  早晨醒来,是因为哥哥迟来的电话。

  大意就是问她的行程,何时回到云南。她轻描淡写地說了沈公忽然改变行程,要从海上返台的意思,南淮意外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她:“有沒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想了想,沒有刻意去提程牧阳。

  不過倒是记起自己给沈家败出去的那個玉镯,软着声音撒娇說:“小哥哥,最近有沒有看到什么好的翡翠?”

  南淮笑了声:“怎么忽然喜歡老女人的东西了?”

  這是她曾经不屑一顾时說的话,那时特意给她請了师傅,鉴别翡翠玉器,她学得痛苦,就這么抱怨了句,沒想到平素大度的南淮,偏就记得這件小事。

  她不得已坦白:“我把沈家這裡一個值钱的玉镯送人了,想要补上谢罪。”

  电话另外一端的男人应了,替她還這個人情。

  南淮结束通话前,告诉她:“沈家之行,背后是很诱人的一笔生意,记得我的话,你只需健健康康回来,余下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参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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