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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作者:墨宝非宝
“真的?”她总觉有什么蹊跷。

  “真的。”程牧阳笑得牲畜无害。

  照他现在的样子,即便是有什么不对,也问不出所以然。南北索性放弃,继续逗猫玩。她的中指和无名指上有很特别的刺青,猫儿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好奇地盯了半晌,才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轻轻舔了几下。

  舔的她痒的不行,抽回手时,忍不住地笑。

  整個下午,两個无所事事的人,都在聊着很多事情。若不是她身上那個枪伤依旧醒目,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认识這個男人。這個說话的时候,习惯仰靠在高背腾木椅裡,眸光时而清冽,时而深邃的混血男人。

  南家的人,寿命都不长。

  她的印象中,连父母的面容都是模糊的,所以当程牧阳說到小时候和外公相处的故事,她听着都格外认真。

  “大概是我刚从比利时回来,外公還沒有過世,但也有九十四岁了,”他笑一笑,自己也觉得有趣,“竟然在某天晚上,偷偷拉着我的手,要我去选個礼物,送给他的小女朋友。”

  南北嗤地笑了:“后来呢?”

  “后来?我特地登门拜访,将礼物送给他口中的‘小女朋友’,竟然也是個七十岁高龄的女人。”

  “七十岁?”她想了想,“对你外公来說,也算是很小了。不過,這么老了還要交女朋友,他们能做什么呢?”

  程牧阳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要笑不笑地瞧了她一眼:“应该什么都不能做,或许只是找了個說话的人,闲来无事,听听曲子,聊一聊上海的旧事。”

  她应了声,表示赞同:“如果你外公在就好了,我也好有机会见见上海滩曾经的老克拉。”她這两天听两個老阿姨說了不少程牧阳的外公,旧上海的银行家,又曾因为兴趣开了沪上第一家正宗的西餐厅。然后呢?垂垂老矣,還记得送小女朋友意外礼物,给個浪漫惊喜。

  实在太有趣了。

  “還有更有趣的人,在哈尔滨,”程牧阳似是有意要勾起她的兴趣,“光绪年间,俄国人在一個地方建了火车站,而后那裡才被叫做哈尔滨。所以那裡和旧上海一样,有一批非常俄国化的中国人。”

  她身处南境边境线,对冰天雪地的北国,从来都沒什么概念。

  不過听程牧阳這么說,她倒是联想起了他的家族,那個从一個多世纪前就存在的程家:“所以,是不是那时候起,在俄罗斯還叫俄国的时候,你们家就存在了?”

  “是我父亲的家族。”他更正她。

  “可惜,我受不了太冷的地方,否则我一定会见见你說的那些人。”

  她蹲的腿酸,站起来舒展开身子,去看堂前的雨幕。

  然后就听到程牧阳的声音說:“你迟早有一天是要去的。”

  真是……

  她看着不间断的雨水,从老式的屋檐上落下来,懒得去回应他的话。

  雨毫无征召地在傍晚停了,堂前的蓄水池裡都积满了水。

  晚饭时,两個人就在院子裡吃了些小菜,程牧阳硬是要她尝了這裡的老酒,起先她還推拒,却在尝了味道后欣然就给自己满了一杯。果然是水质不同,值得细细斟酌。

  等到放了筷箸,程牧阳才忽然說,今夜启程登船。

  照他的安排,只留了半小时给她收整。南北回到睡房,看到床上放了個象牙色的匣子。

  匣子裡,安静地躺着一张請柬。

  她拿起来,才发现這請柬的特别。

  看字迹和图案,应该是套色木刻的水印。真是有心思,专为做請柬,特意去木刻版画。

  她隐隐有些预感,這应该和哥哥說的‘沈家之行’有关。

  打开来看,扉页竟都是姓氏。

  一行行读下来,有些耳熟能详,有些却从未听到過。但显然,从最大的四個姓氏来看,那些共同掌控着中国绵长边境线的家族都在此列,或许那些未听到過的,都是内陆各省崛起的新秀。

  周生、沈、程、南。

  最重要的,是最后的這個南。

  听哥哥的语气,他并沒有打算要参与這次的事情,可为什么請柬上会有南家?她拿着那张請柬,轻飘飘地在手裡扇着风,想不透這次的水能有多深。但既然是沈公让自己跟着程牧阳登船,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差错。

  离开千岛湖时,尚是黄昏,几百裡碧波上浮着层厚重的浓雾。

  程牧阳留意到她对景色的不舍,将车窗打了开:“這次来時間很紧张,下次让阿姨带你慢慢逛,這裡有很多古墓,很多春秋到晋代的遗址。”

  南北淡淡地嗯了声:“那张請柬,你早就替我准备好了?”

  “是今天早晨送来的,”他說的清淡,“估计是沈公那裡放出的风声,這几天临时有人重新做了套,刻意添上了南家。”

  “究竟是多诱人的生意,能让人這么郑重其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刻意留了悬念,“的确是非常诱人。”

  她被他說得愈发好奇,用脚上的高跟鞋的细长鞋跟,轻轻敲了敲他的腿:“我警告你,不要再连累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谁,還不觉得有什么蹊跷,现在回想起比利时那场枪战,或许就是被你牵连了。”

  程牧阳笑一笑,瞧了眼她半露在外的背,晒伤依旧醒目。

  进入私人码头的范围,程牧阳终于告诉她,此时尚在浙江境内。而他们会从码头乘坐游艇,入海后再登游轮。

  她以为程牧阳会在长堤入口处下车,却沒想到40辆梅赛德斯S600就如此长驱直入,从江水岸边驶入长堤。她透過车窗可以看到远处四十几個泊位,都有游艇。

  车渐停下来时,有人为程牧阳开了门。

  而程牧阳下车后,又刻意走到她這一侧,替她开了门。她从车裡扬头看他眼底的笑,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在比利时的青葱岁月,每次坐出租,他总有很好的习惯,照顾每個女孩子。

  她握住他的手时,刻意紧了紧,莞尔道:“多谢。”

  木板铺就的浮动码头,不太适合高跟鞋行走,所以程牧阳這样的动作,对她来說是個不小的帮助。她站定后,视野瞬间开阔起来,却也同时留意到了诡异的画面。

  主通道的尽头,竟然分别有二十几個人被蒙着眼睛,跪在了通道两侧,皆是脸朝水面。而每個人身侧,都站着拿枪的人。她不是沒有见過這样的场面,只是不知道是谁能這么做,而又为什么,非要在今天這么做?

  夜色的灯火,为這些静静停泊着的游艇蒙上了一层浮光。

  也为這二十几個跪地的人,添上了些不真实的光晕。

  而远近的游艇上,或是分道上,都有不少人在看着。似乎都是完全旁观的神情,她留意到右手侧的游艇上,有個身穿老式长袍的中年人,也在饶有兴致看這裡。那個中年人两鬓是雪白的,余下的头发又黑的沒有任何杂质,格外引人注目。

  中年人身后跟着的,都是女眷。

  有三两個半老徐娘,亦有明眸善睐的少女,還有两個小孩子。

  南北抿起嘴唇,余光裡看到最远处的游艇上,明显是沈家明,似乎是对自己笑了笑,挥挥手。她沒来得及做反应,已经有游艇发动的声响,沈家明的那艘游艇竟然就這么离岸了。

  “你和小风過去,先上我的游艇,”程牧阳低下头在她耳边說着,温热的气息,低低地擦過去,“我随后就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是有意地和她贴的非常近。

  她蹙起眉,沒說话。

  就在她跟着小风离开时,那個中年人也在对身后的女眷說话。很快,有两個女人抱起了小孩子,和余下的都转身进了船舱。

  這样浮动的主道,她难以走快,小风先是快走十几步,再停下来等她,如此反复两次就很无奈地转身,把手递给她。

  意思很明显,這位大小姐,你实在太慢了。

  忽然,就有落水的声音。然后,持续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南北刚才上了游艇,沒来得及进船舱,還是忍不住看了回去。

  跪在主道两侧的人,只剩了三四個,余下的那些,应该都被直接沉了河。

  两侧灯火,璀璨如星。

  毫不留情地照在仅剩的几人身上,让她想到了一個词:末日审判。

  不止是她在看,四周游艇上贵宾似乎都不想错過這样的场面,有人在轻声說着话,有人甚至在笑。而程牧阳仍旧在车边站着,夜幕的灯火下,更突显他的皮肤白,他似乎感觉到南北的驻足,向這裡看過来,然后对她比了個进去的手势。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這码头上的重头戏,是程牧阳安排的。

  他把视线从南北身上移开,终于离开车侧,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人背后,微微蹲下身子:“程牧云在哪裡?嗯?”那人仍旧是沉默,纹丝不动地沉默着。

  程牧阳只是笑了笑,手按住那個人肩,轻轻地,拍了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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