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沒蠢到头
卯时未至,火坊裡便有叮当锤响之声传来。
一间铸造屋内,热气蒸腾,打着赤膊的袁铭正手持铸造锤,连续击打着铁砧上的胚铁,明亮鲜红的火星四散飞溅。
他的神情专注,双目聚焦在胚铁之上,眼中似乎再无他物。
他的手臂与铸造锤紧密连接,看似只是简单的抓握,实则却是暗自运转了驱物术,将法力灌注入了锤中,形成了一种如臂指使的浑然之感。
袁铭一锤接着一锤砸落,速度越来越快,不断朝着那個目标逼近。
“铛铛铛……”
急切的声响如珠落玉盘,终于也形成了独特的韵律。
八百三十七,八百三十八……
九百四十一,九百四十二,九百四十三……
袁铭浑身汗出如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更是不断滚落,啪啪摔地。
“快了,就快了……”袁铭牙关紧咬,心裡却在不断念叨。九百七十八,九百七十九……
他的手臂已经僵直,抡捶的动作开始有些变形,但扔在努力控制,不让落锤出现丝毫偏差。
但人力有穷尽时,终究不是仅凭意志就能克服的。
第九百八十一锤落下的一瞬,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却显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沉闷。
袁铭便知道,又失败了。
他停下了动作,沒有再进行无意义的锤击,眼睁睁看着铁砧上的胚铁一点点冷却,一直在一旁围观的火貂,也察觉到了袁铭的失落,快速跑到了他的跟前。伸出爪子去抓铸造锤,似乎是想帮他继续锤炼。
袁铭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着将铸造锤放在了一边。他实际上并不是在失落,而只是在反思,因为神魂之力不弱,他的驱物术修炼還算顺遂,但距离融会贯通還有一些距离,這也是他炼胚失败的主要原因。
這时,一道人影从远处走了過来,正是方格。
“你的进步比我想象的要快,能够在短短几日内有這么大的进步,已可以连续锤击出九百八十一锤,足够炼制灵兽鞍精坐具之类了。可以說,你的水平已经超越了火炼堂大多数弟子了。”他来到袁铭身边停住脚步,上下看了袁铭一眼,开口說道。
“多谢师兄夸奖,不過距离那個目标,還是差了十九锤。”袁铭說道。
“失之毫厘谬以千裡,看似只差十九锤,实则离得還很远。”方格点点头,一脸认真地道。
袁铭本還想继续客套几句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不禁有些尴尬,心說你到底是来鼓励我的,還是来损我的
“我明白,我的羞距不止是十九锤的問題,而是力量上,技巧上,甚至专注程度上,還都有不小的差距。”袁铭想了想后,如此說道。
“看得出来,你并不是真心喜歡炼器,所以我有些不明白,师尊她已经特别交代過,你可以不用筛料炼胚,可你为何還要坚持如此,甚至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方格严肃的脸上,多出一丝疑惑神色,问道。
“因为我不喜歡绕路。”袁铭看向這位严肃认真的师兄,回道。
“嗯?”方格更加不解。
“遇到一座山,我更喜歡翻過去,而不是绕過去。”袁铭笑着解释道。
“很好!如此的话,你距离千锤不断的目标,就很近了。”方婷闻言,脸上也露出一抹笑意。
夜裡。
一轮满月挂在西天,清亮如水的月光泼洒,投映入窗。
袁铭正闭目盘膝坐在房中,怀中抱着香炉,浑身笼罩着朦胧光芒,修炼《冥月诀》,火馋儿舒服地倚靠在他的脚边。双眼微闭,半梦半醒。
袁铭神念坐照自观,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识海内景。裡面因为修炼披毛之术带来的隐患已经基本被他牢牢压制。
那弥漫在他识海内的脆红色雾气,已经都老老实实地被驱赶到了边缘地带。不敢再遗次。
袁铭双手法诀指动,心中默念冥月诀法决,神疼开始汇集,力量不断集中。
忽然,他的一個心念這起。神识之力便开始冲出识海,誤着圈身经脉探索而去。
他要尝试完成对所有经脉的内视。
神识之力冲出之时,首先分流出两股力量,分别进入任脉和督脉。
此两者为人身之脉络中最大的阴阳两脉,神念一入,便能清晰看到任脉从前额向下,過眉心,鼻尖,咽喉,胸中,一路直往而下直去腹股。
当中一個個穴位如一條驿路上的驿站,点亮着一处处灯火。
入督脉的神念,一路内观,沿脑后中脊一路向下,沿途如长城万裡,建有座座烽火台,一個個穴位与之对应,燃烧着熊熊烈火。
两股神念分流之际,袁铭只觉头脑隐隐作痛,却尚在可以忍耐的程度。
可自這两股分流之后,头面之上犹有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和足厥阴肝经七條经脉。
神念同样需要同时进入這七條经脉之中,便要再分七道。
为了《冥月诀》修炼能有进展,袁铭把心一横,意念顿生
下一瞬,他分散开的七道神念,同时进入這几條经脉,开始内视自观。
一時間,一條條脉络内景,一個個周身大穴,全都清晰地展现在了袁铭脑海之中。
袁铭的头脑也如要炸裂开一般,传来—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牙关紧咬,强行压制住想要睁开双眼放弃继续冲击的冲动,但身躯却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這是剧烈的疼痛,引起的浑身肌肉痉挛。
倚靠在他脚边的火馋儿被袁铭的异样惊醒,不由睁开了双眼。
它看着袁銘面色惨白,额头渗汗,浑身颤抖的样子,不由急得肢吱乱叫。
就在這时,它忽然看到窗外的古松树上,站起了一道银色的影子,立马拱起了脊背,朝着那边龇牙咧嘴起来。
那道影子迈着优雅的步伐,逐渐走出树荫,在月光下显露出一身银白色的柔和毛发,浑身散发着光芒。看起来高贵而典雅。小火貂并未因为银猫美丽的外表而放松警惕,反而龇牙的嘴巴裡。隐隐有火光亮起。
然而,银猫对它的警示忍吓全然不在意,依旧迈着优雅的步伐。沿着树枝走来。轻轻一跃,就落在了窗台上,就在火貂感受到威胁,即格发难时,它的双眼忽然对上了银猫那一双异色的双瞳。
那瞳孔裡亮起一抹迷幻而妖异的光芒,小火貂就发现眼前景物变幻,仿佛看到了一座火晶石和火璞玉堆砌起来的小山。
它的双眼迷幻,嘴角不由咧起,露出微笑般的弧度,但似乎又想到了袁铭有危险,强行挣扎着,想要抵抗這诱惑。
可当那些火晶石和火璞玉“哗啦啦”朝着它滚下来的时候,它還是沒能抵抗住诱惑,忍不住地扑了上去。
不是它沒骨气,实在是火晶石太多了。
银猫瞥了一眼在地上打滚儿蹬腿儿,伸着舌头舔空气的小火貂,满眼鄙夷。
随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袁铭身上。
此刻的袁铭,已经不止是脸色发白了,他的眉头紧皱,一脸痛苦之色。
他的神识已经几乎倾巢而出,想要一举走遍所有经脉,继而直冲丹田,将三处内景全都纳入内视,完成彻底的坐照自观。
但行至一半,他便觉分散的神识开始有些后继无力了。
“莫非是神念强度不够?”袁铭心中疑惑。
只是稍作迟疑和犹豫,他识海内剩余的神识之力就开始分流而出,朝着经脉涌流而去。
袁铭神识内视之景瞬间扩张,十二條正经以及奇经八脉全都在這一瞬间被内视通透。
“蠢货。”
就在這时,银猫的声音突兀地从袁铭识海中响起。
袁铭恍然间,只觉得那声音和以前很不相同,显得离他很远,有些飘忽。
還不等他回应,就觉得头脑突然一空,一股强烈的混沌杀念在识海中涌起,难以遏制。
在他的识海之中,原本被压制的暗红雾气,开始疯狂蔓延,再无神识之力压制抗衡,开始全面侵蚀袁铭的识海
而袁铭分散在经脉中的神念,就像是征战在外的将士,被人直捣了黄龙,想要回還救援,却都来不及了。
眼看他的识海就要被彻底侵占之时,一道清亮月光笼罩而下,袁铭的耳边响起一阵空灵玄妙的吟唱声响。
他那已经被侵蚀的识海裡,忽有光明亮起,暗红雾气顿时被逼退。
袁铭好不容易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神念立即开始收束返回识海,良久之后,才重新稳固。
他的双眼豁然睁开,眼底布满血丝,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家铭双目微凝,先是看了一眼在地上打滚儿的火馋儿。旋即又看向了窗台。
一只美丽而神秘的银猫,正优雅地蹲坐在窗台上,一双异色的眸子正鄙夷地看着他。一如先前看那蠢笨的小火貂一般。“多谢。”袁铭起身,朝着银猫道谢。
银猫看了他手中抱着的香炉一眼,沒有理睬,略一迟疑后,转身欲走。
“留步。”袁铭见状,连忙挽留。
银猫身子一顿,迟疑了片刻后,侧转半個头颅,看了過来。
“阁下先前赠送《冥月诀》,是看出我有披毛之术反噬的弊病,有意为之的吧?”袁铭开口询问“還算有救……沒蠢到头。”银猫终于有所回应,却依旧沒什么好话。
“果然如此,是在下欠你一份恩情了。”袁铭沒有在意,诚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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