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故人 作者:蒹葭浮沉 郁开澄从桑晚住的小院儿裡出来,沿着长长的缀满四季常青藤的小径,习惯性往前头寝舍处過去,一阵凉风吹過来,墙上的绿叶子发出扑簌簌的响声,吸了几口冰凉的冷风进了胸腔,他才算是终于回過了神来。 那個女孩儿是叫花娘吧?对,米花娘。郁开澄总觉着,這個名字和這個人,有些对不上号,不是說她长得不好看,而是他就想不出,有哪一种花,和她是能对得上号的。 长到十六岁,郁开澄真是第一次接触到像米花娘這样的女孩儿,說起话来落落大方,做起事来干脆利落,沒有一点女儿家的娇气柔弱。 他以前总觉得,生病前的阿娘是這世间少有的爽利女子,不管他们一家子跟着阿爹到哪处上任,住在怎样的衙门后院裡,他阿娘都有本事在极短的光景裡,把家中收拾得舒服干净,還带着点江南水乡特有的暖意,让他们過得惬意温馨。 還有在阿娘跟前长大的妹妹臻姐儿,如果沒有走丢,应该和那個花娘差不多大吧,臻姐儿也是极为明理孝顺的女孩儿,被阿娘教导得极好,他這個做哥哥的,有时候在父亲那裡挨了训,還要妹妹开导他。 其余的,郁氏族裡人丁单薄,阿爹又一直辗转在任上,只他十岁上头阿爹到湖广上任的路上回去過一趟,族裡的女孩儿有几個,在他们面前都显出一幅畏缩之态,便是连看人,都不敢多看一眼,說话更是像蚊子一样细声细气。 至于外婆家,倒是真的有许多表姐表妹,外婆五十大寿的时候,阿娘带他和妹妹去给外婆贺寿,一屋子的莺声燕啼,啊不对,是吴侬软语,說话都带着些叫人酥麻的尾音,反正他听不太清,只给外婆磕头那会子功夫,就叫他觉着脑仁嗡嗡的。 那时候郁开澄就在想,幸亏阿爹沒有被指到两浙路,幸好阿娘和臻姐儿都是說的官话,虽說阿娘說话略略带点南方口音,但是听着却叫人挺舒服。可即便是阿娘和臻姐儿這样的女子,偶尔也是会闹点小性子的,那個小性子闹起来,别說他家阿爹招架不住,便是他也只想躲远一点。 郁开澄也不是沒有惹恼過阿娘和妹妹,惹恼之后再道歉和花心思把人哄好,那就颇要耗费些心力了。 昨儿夜裡,郁开澄仔细想過要如何给米家姐儿道歉,然后再把她哄好,啊,不对,是让她放下芥蒂,能再给她家阿娘奉上先前送来家裡的那款香,他是真有些绞尽脑汁,可惜也沒想到什么好法子,辗转了半宿,也就在睡着之前下定了决心,就是個诚心诚意算了。 哪知道今日便這么见着了米家姐儿,她沒有他想象中的一切难缠或是睚眦必报,便是他错将她当成道人,也丝毫不介意,甚至還替他解围,她站起来时身姿挺拔,比那日穿一身女儿装低着头,要显得高了许多。 她就那么站着替他解围,温和爽朗而充满善意,特别是最后那些话,让郁开澄觉着,她仿佛是看透了自己的打算,自己那点小心思在她眼裡,不過就是不值一提的一笑了之,便是自己這個人,在她眼裡,和透明的也沒什么区别。 郁开澄還是觉着,沒有哪一种花,能和米花娘重合上,她更像是树,就是那种粗布麻衣依旧不能掩盖其光华的树,傲然挺立,坦荡磊落,虽說還沒长出冠盖,却也已经能让人躲阴了,假以时日,不知這棵树,会长成怎样的光景? 只是這种感觉,太過怪异,若是把今日的事直接說与阿娘,尤其是那一千两银子的紫樱清风,不知道阿娘是不是又会误会她? 一路磨蹭着回到寝舍,换了日常的衣衫,郁开澄才拿定了主意,拿了本书出来看上了,虽說今日這课還是上不成了,不若還是晚些再回去,最好能捱到阿爹下衙回家…… “你這老道,今日怎的這般闲,茶都喝了三壶,怎的還不走?”桑晚开始赶人,他竟第一次觉着,這老道有些多事。 宁觉笑眯眯看向桑晚:“老道我为何不走,你心裡沒点数?” “你這老道也忒俗了,不都已经跟你道谢了,不過就是让你帮着叫了個人来,怎的,你還想让我给你弄点谢仪?”桑晚一脸的不忿。 宁觉捋了捋胡须:“人我给你請了来,只是你今日這做派,你這老儿素日裡最是小气,别說借出這样的书,便是一本棋谱,都舍不得外借,若不跟我說出個子丑寅卯,咱俩便耗着就是了。” 桑晚一脸的不耐烦:“我就看這小姑娘投眼缘,怎的了?我的书,我愿借谁就借谁,不愿借就是一眼也不想给人多看,怎的了?你這老道现下怎么還爱管起闲事来了?” “這是管闲事?老道我就怕是管闲事管出了事,那可就是我這老道的罪過了。”宁觉脸上依旧挂着笑,话却說得很明白,人是他叫来的,要是因为這個,给米玉颜招了什么事,那他就不答应了。 桑晚却突然不說话了,只是颓然往圈椅后头靠了過去,眼睛看着那匣子還沒收走的香,半晌之后,才悠悠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就问你一個問題,你若答了,我便,我便……反正我真沒有恶意。” 宁觉笑着点了点头:“你先說說看,看我能不能答上来。” 桑晚砸吧了几下嘴,又喝了一盏茶,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那米家姐儿的祖母姓什名谁,又是何方人士,你可知晓?” 宁觉這下是真被桑晚惊着了,灰白的眉毛和长须都跟着抖了几抖,半晌才得出声:“你才刚說的那位故人,不会就是花娘的祖母吧?” 桑晚本来心裡充满了悲凉、期待和疑问,却被宁觉這句话哽得胸中都有些发涨:“和你這老道真是說不成话了,我是问你,问你知不知道她祖母姓什么叫什么,是哪裡人,你扯這么多做什么!” 宁觉定定看了桑晚一眼,旋即带着笑摇了摇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