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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2

作者:默默猴
【第二折迨其扑朔,谓我迷离】

  来者正是满芳洲照金戺之主,人称嵧城浦拳剑的“剑履纷夺”傅晴章。

  傅晴章面色沉落,见他還待分說,怒道:“畜生,一会儿再来处置你。滚!”俞心白略一迟疑,“啪!”一声吃了记耳光,這才抚着面颊悻悻而出。

  傅晴章虽是其业师,也是靠俞老爷子的赏识才能在央土首善立足。梁燕贞无意为难,定了定神,抢在他未开口之前,淡道:

  “小小误会,叔叔毋须放在心上。接下来還须众人齐心,俞公子那厢,請叔叔不必過份见责。”傅晴章几度欲言,终是叹了口气,冲女郎长揖到地,又从怀裡掏出一只小瓷瓶。

  “叔叔独门的‘托萼手’自带潜劲,滞于体内,必伤经脉脏腑,日久成残。须得以這瓶‘虎蜂三仙醪’推血過宫,方能免除后患。”瞥了挣扎起身的小叶一眼,拈鬓道:

  “适才那招‘轻仰长怀’,叔叔在两濮行走多年,是头一回遇到一掀之下、還能爬起身的。這位叶兄弟深藏不露,莫不是川横兄暗裡收的传人?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梁燕贞接過瓷瓶,摇头道:“川伯那脾气,谁也做不了他徒弟。”两人相视而笑。散落满地的女子衣物,君子皆难直视,傅晴章告罪再三,倒退而出。

  小叶捂着腰也要走,却被梁燕贞叫住,递去那瓶三仙醪。

  “我知你硬气,不受人卖好。”女郎直视他,少年一迳回避,面红耳赤,胸膛裡的砰响怕连帐外都能听见。梁燕贞忍着笑耳提面命:“但傅叔叔武功高超,他說托萼手能废了你,你就得当回事。掀衣。”

  小叶恨不得有地洞能钻,不敢不从,掀开短褐,腰际一片青黄中透着酱紫,比巴掌還大。梁燕贞瞧出厉害,唯恐這头倔驴抵死不用,让他当场推抹,回头摭拾起一地狼籍。

  铰链脱牙爆开后,衣箱顶盖再难闭起,這物什算是废了。

  所幸三口衣箱本未满贮,其中一口专放被褥的尚有空间,梁燕贞将衣物匆匆叠入,索性并腿斜坐于两箱间,随捞随折随放,忽捞出一双靿靴,靴底衲得厚厚的,楦头靴面缝上皮甲用的长革,提供坚实防护。靴尖缀了枚小小的铜狮面,原本威武的形象缩到如此细巧,加上靴跟那雕成狮尾的镫片,简直可爱极了。

  阿爹在她十四岁时,便命巧匠特制了這双靿靴,尽管梁燕贞到十八岁才能在马上单手执槊,打得狮蛮山诸位同门罕有一合之敌。

  她发育甚早,十三四岁便已是大姑娘的模样,這几年越发丰熟,除蜂腰依旧盈握,结实得掐不出半点余赘,坚挺的乳峰与浑圆的屁股蛋,绝非是当年的黄毛丫可比。唯独足掌沒有太大变化,這般修长出挑的身段,居然有双小脚儿,勉强還能塞进這双靴子。

  将朝廷所托送上白城山时,她不但要换上全身金甲,還要蹬着這双虎头战靴,以父亲期盼的英姿,让世人瞧瞧什么叫“将门虎女”,然后带着圣上的褒奖返回濮阴,兴复家门。具体要怎么做梁燕贞也想得透彻,无非就是择婿诞子,想法子让他姓梁。

  能确保梁府兴旺,让她给俞心白那种货色淫辱狎玩,梁燕贞也不觉得怎么样。她早不在乎世人眼中,自己是何等样人。青春既不久长,何妨酒换金貂?

  所有一切的一切,她只想让一個人看到。

  父亲死后,她开始在梦裡一遍又一遍的,重历父亲自刎的瞬间。如非她疯到凭空生出這般可怕的病臆,只能认为死者有知,是父亲在呼唤着无缘的爱女。她决心让阿爹看见自己扬眉吐气。

  回過神,梁燕贞才发现自己将靿靴抱在乳间,面颊淌落的两道湿濡水痕了化开薄薄的沙壳,刺痒中隐隐有些疼痛。

  “姊姊。”清脆的童声将她唤回现实。

  阿雪站在帐门边,小小身子成了剪影,辨不清五官等细节,整個人被腰带分成了两截,两條腿沒比上身长多少。這么一瞧又比明光处更年幼,彷佛一尊泥偶,无法联想到那纵马飞驰的骑术。

  据說西山牧民无分男女,未断奶便在马背讨生活,骑马之于毛族,比用腿更直觉。梁燕贞抹去泪渍,笑着招呼:“进来呀,干嘛杵在外头?”

  阿雪捏着裙膝,嚅嗫道:“姊姊老沒叫我。”梁燕贞噗哧一声,到此刻才有云拨雾散之感,招手:“好了好了,姊姊叫阿雪。”小婢一溜烟跑进来,去转第三口衣箱的锁扣。

  梁燕贞连忙喝止,将靿靴放入箱子锁起。至于铰链毁损的那口,箱盖箱体合叶处的木质爆开旮旯角,就算削平打磨,重新上漆,锁回去的金铁件也不牢靠。

  本想叫小叶搬回车上,或劈了添柴也无不可,正咬牙搓着药酒的少年却沒听见似的,侧头微转,彷佛被勾了魂去,突然“喔”的一抬头,大声道:

  “箱子莫烧!可洗……可以洗澡?”尾音拔尖,旋又缩颈,恐小姐问。梁燕贞见他害臊的模样着实好笑,打趣道:“怎生洗澡?你在箱裡给我烧热水么?”

  叶藏柯抓耳挠腮,半天才迸出一句:“是……是热水澡。”說完一片茫然,似无头绪。能浸在木盆裡放松四肢,美美洗上一顿热水浴,此际可谓拿神仙都不换;不就是莫名错失了州城执夷,教暖炕热汤的好事黄了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燕贞半天问不出端倪,渐生烦躁,那虎蜂三仙醪的药气還特别呛人,吩咐他看守大帐,牵阿雪揭帐行出。

  溯流约莫半裡,有座扶疏小林,流水贯穿而過,出林才由溪涧扩成小河,冲积出宿营的扇形地来;除了野凫水鸟,料无大兽栖息,想解衣梳洗,沒有比這裡更合适的。

  而在林前驻足的,反是阿雪。

  梁燕贞见這小家伙满面关怀,坚定地冲自己摇头,胸中一热:“這孩子,不枉我沿途照拂。果然重情重义,自小便能见得。”宠溺地摩挲发顶,笑道:“姊姊本来怕的,有阿雪陪着就不怕。阿雪保护姊姊好不?”

  阿雪用力颔首,在前头拉着她走,东闻西嗅,颇有几分忠犬架势。

  梁燕贞任由牵引,林影虽仍沉甸甸地压上心头,片刻视野一清,溪浅粼粼已入眼帘。阿雪是怕水的,但小溪清澈见底,深不過膝,阿雪转過一张可怜兮兮的肮脏小脸,似黑水银裡养着两丸白水银的大眼湿润澄亮,连這点也像极了讨奶的乳狗。

  梁燕贞抑住一把抱入怀中磨蹭的冲动,手一放:“去去去!”阿雪连衣裳都不脱,球似的拎裙往溪裡一跳,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搅出一滩混水,哪還有半点乖巧丫头的模样?活脱脱便是只小猴子。

  女郎乐不可支,玩過互相泼水、水鬼抓人的游戏,见日头渐西,揪了阿雪到身前,仍让窝在水裡,梁燕贞自褪了鞋袜坐上一块光润的溪石,将阿雪剥個精光,松开丫髻,深褐中微带着金红的卷曲发梢漂在溪面,宛若水藻。

  阿雪见她一本正经,乖乖坐着任她搓洗。

  那件擦了血的茜红肚兜梁燕贞随手携出,沿途将扔未扔始终不决,索性当作巾帕,就着溪水洗净,给阿雪揩抹发面,搓去身上污垢。

  她自幼跟着五大三粗的父亲参军,十岁不到,奶脯便已隆起,十一岁上便来了初潮,那会儿就已是大姑娘的模样,除一迳拔高,也大致有了女子成熟的身板。女童装束就穿到十岁,此后无论衣甲,均按大人的形制裁制,身边人都习以为常。

  梁燕贞的贴身亵衣多是当时所制,除了尺寸不敷日益傲人的豪乳所用,倒比她日后自行张罗的好得多。穿坏也舍不得扔,洗净晾干折好,收进衣柜深处,彷佛就把往日美好全留在裡头。

  俞心白拿肚兜抹血,挑衅的是她身为女子的尊严,但真正践踏的却是梁燕贞的珍贵回忆。为此她差点沒忍住搠穿他的咽喉。

  来潮后,父亲给她找了名老妇照管生活,教她应付月事、系骑马汗巾之类,只是待不到半年便打发走人。梁燕贞连跟同龄女孩儿都沒话說,何况是老嬷嬷?起居仍由小兵伺候。

  出落得明艳动人的大姑娘,镇日在兵营出入,纵使梁鍞凶暴易怒,总有阳精上脑的浑人犯事。

  一名伍长色胆包天,醉后与人打赌,溜出营禁,窥看梁燕贞洗澡。许是少女胴体美不胜收,那人竟舍不得走,被逮到时裤衩褪了一半,兀自不肯放开掌裡那條肿胀狰狞的丑物,捋得满面酡红,额角爆出蚯蚓般的骇人青筋。

  同他打赌的整伍兄弟给拉去抽鞭子,大多沒挨足数便生生断了气。梁鍞沒杀主犯,只给女儿一杆铁枪。

  后来梁燕贞才知道,阿爹同那人說,打赢我的宝贝女儿,便允你一事,莫說保命,就连升官发财也行。大将出口便是军令,军令如山。

  “……小姐也行?”

  酒醒后面色白惨、被捆成粽子的犯人一怔,回神露出的,既非惊喜侥幸,也不是疑心大将要以什么残酷法子炮制自己,而是深深陷溺回味,带着难以言喻的垂涎和贪婪。左右的亲兵甚至来不及愤怒,只觉背脊发寒,如见一名大活人硬生生撕去外皮,内裡爬出一头色中饿鬼。

  虎皮交椅上的梁鍞托腮如折颈,看起来竟像在笑。

  “什么都行。”

  抓捕、鞭笞、刑审……血腥的荒谬剧由入夜直闹到寅卯之交,夜浓未褪的校场上战鼓慢响,炬焰吹摇,混杂了疲惫与兴奋的将士们蜂拥至场边,黑压压的人影环绕数匝,压抑的鼓噪骚动嗡嗡颤响,彷佛阿鼻狱裡的饿鬼。

  鞭死的那几人吊上辕门,鲜血浸透粗绳,滴答滴答坠落黄沙。

  那是梁燕贞头一回杀人。犯事的伍长武功不如她,却全程带着豺狼捕猎般的癫狂狞笑,舍生忘死地扑上来,彷佛抡扫铁枪势不可当的矫健少女,不過是块香腴美肉,志在必得。

  大腿刺穿、臂膀削断,那人仍一次又一次爬起,即被铁枪搠入腹间,牢牢钉上木桩,也要抓枪杆往前挣,唧唧的浆腻声闻之腿软,在铁杆上扯着散发腥气恶臭的肉块,也不知是不是肝肠。

  梁燕贞毫无選擇,最后搬起石锁砸烂他的脑壳儿,极具個性的俏丽脸庞溅满赤白,雌兽般的粗浓喘息声回荡在平明之前,偌大的校场悄静静的,几千人沒一個开口說话。

  阿爹的处置虽收吓阻之效,少女并沒有致那人于死的念头。上场之初,她连枪尖的皮套都沒取下。石锁下红白迸溢的惨烈景象占据她脑中很长一段時間,若未患上畏惧密林的邪臆,這几乎是她人生有過最频的恶梦。

  女郎需要一個画面,来取代校场的喋血梦魇。在狭缝当中,半裸的男子握着异物、荷荷喘息的一瞥,遂成了這段记忆的主风景。

  府中不如往昔后,首先遣出的便是婢女仆妇,只一位无处可去的老嬷嬷留下烧饭,伺候每日七八人饱餐。梁燕贞怜其老迈,也不放心她做细致活儿,贴身衣物都是简单洗濯,自晾于院中。

  发现小叶偷看她洗澡,则是上個月的事。

  濮阴城屋舍密集,一到夏天,连河上刮来的风都是温的。梁燕贞贪凉,夜裡沐浴不闭门窗,反正有川伯约束众人,连白日裡都不能接近小姐起居的独院,有事若非传钟,便等她现身之后再行禀报。

  那日,她不小心在盆中睡着了。

  直到水凉惊醒,微睁一丝眼缝,赫见少年在门边,想往浴房探头又不敢;說是偷窥,更像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扭捏一如平日。

  梁燕贞回院时,锁门前曾听树丛裡一阵窸窣,当时正转着别样心思,沒回头探究,想是他不知怎的耽搁了,欲唤小姐又沒胆子,就這么被锁在了院裡。

  叶藏柯沒等女郎出声便自门畔消失,這点也颇令梁燕贞诧异。匆匆起身披衣,赤脚从门隙钻出去。浑圆白皙、未染蔻丹的趾掌,在地面留下小巧印子,猫掌般的湿痕转眼余半,可见夏日燠暖。

  正想着如何不显尴尬地放人,女郎踏入廊庑的一步突然缩回,闪入墙内,襟袖鼓风泼喇喇一响,急忙收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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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伫于院中晾竿前的少年浑然未觉,弓着身子探手胯间,急促而充满规律、带着兽一般的失控激昂,彷佛下一霎便要爆炸的奇异姿态,梁燕贞异常熟悉。

  错愕、羞赧、气恼……跑马灯似的在脑海裡闪现,快到還来不及反应,就這么轻飘飘過去了。梁燕贞倚着墙,看他绷出衣布的背肌,筋肉随着抽搐上下滚动,還有那极力压抑的喘息——

  叶藏柯的背影,和她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人全不一样,除了青春壮健,简直无一处相同。不知为何,在月下忘情自渎的少年,令女郎想起了那個人,胸口毫无防备地一揪,隐隐刺痛。

  她将指尖伸入衣裡,探进两腿间,暴烈地揉碎伤口也似,一迳刮抚着桃裂般的谷隙。那個浑圆饱满的部位紧紧闭合,彷佛就沒有心,纵使微泛娇悚,依旧腻滑,几停不住指腹,只是并沒有湿。

  梁燕贞轻轻揉着,叶藏柯却比预想中更难以久持,片刻身子一僵,咬牙低咆:

  “小……小姐……小姐————!”哆嗦着垂落双肩,不住喘息。

  听少年叫唤,梁燕贞猛然回神,指尖勾出一抹液感,宛若稀蜜,一颤抽手,难堪地在裙衫抹净,再不管他,逃命似的回房,锁房上榻,环抱膝盖,对着镂窗外的月娘发了一夜獃,泪流不止。

  那晚晾衣竿上的,正是這件滚了银边的茜红色肚兜。

  她已非是十二年前的她了,不会再为了這种事杀人。

  她甚至理解小叶挥拳时的愤怒。只有生气到匪夷所思的境地,才能令无师无派的乡下少年一霎间快得毫无道理,打得照金戺首席弟子招架不及,几乎下不了台。

  想到那一幕,梁燕贞心情又好起来,对阿雪哄道:“起来罢,姊姊洗屁屁。”

  阿雪双手夹在腿间,希罕地胀红小脸,坚决不从。女郎想到這几日野地宿营,纵有水源,也不是都紧邻溪涧,虽给了草纸竹片,谁知西山毛孩会使不?啧的一声眉刀倒竖:

  “快些!别囉唆。天要黑啦,赶紧让姊姊洗洗。”一把拎起,见阿雪掩的不是屁股,而是胯间,這才会過意来,沒想到忒小的孩子毛都沒有,也懂顾忌,哈哈笑道:“姊姊又不是沒见過,等你长大之后再害臊不迟。”抓過来前前后后洗了個干净。

  阿雪耳根都红了,沒搓几下又怕起痒来,笑着叫着扭来扭去,也就忘了不好意思。偕女郎拧干湿衣时,才噘着嘴小声嘟囔:“我娘說男女授受不亲,让我长大别跟族裡人一样,沒事摸进帐裡脱女孩子衣服,也别让女孩子脱我衣服。”

  梁燕贞忍笑道:“你娘說得很有道理啊。不過我是姊姊,不是随便的女孩子,咱们呢也沒做坏事,对不?”

  阿雪想了一想,点头道:“姊姊保护我,是好人。”握拳弯肘,肉呼呼的上臂绷出些许肌肉线條,灿笑道:“等我长大了,换我保护姊姊。”

  梁燕贞猝不及防,触动了心底事,想起那人也讲過类似的话,說的却是“等你长大之后,我来保护你”,几欲泪涌,假装仰头按了按眼角,哈哈大笑:“好啊,一言为定。”

  阿雪本就是男孩子。

  毛族体魄魁梧强健,虽不满七足岁,手长脚长的阿雪穿上女装,看上去便是一名略显娇小的少女,加上喉结未生仍是童音,說是十二三岁也沒問題,除非剥衣验明,任谁也瞧不出破绽。

  而這名叫韩握雪的孩子,正是顾挽松派密使委托濮阴梁侯府、欲秘密送上白城山的“镖货”。

  ◇◇◇

  前朝亡后,天下分作两大阵营东西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东海独孤阀之主独孤弋,和雄镇西山的韩阀之主韩破凡,不顾两边文僚武将反对,相约灞上一会。

  有人說他们打了一架,也有說对饮一罈,会后韩破凡以西军统帅、韩阀当主的身份,通令全军易帜,向独孤氏称臣,兵连祸结的东洲大地复归一统,为生民减去至少十年的烽火摧残。

  韩阀称臣后,新朝许其永镇西山,建牙开府,世袭罔递,封韩破凡为一等武襄侯,韩破凡挂印而去。

  韩破凡无后,族老拥立同宗的韩嵩为主,声称是其义子。韩嵩继承西镇武衔,然而按降递之法,爵位自动下降一等,此事西山却无法接受。

  折衷的结果,韩嵩进京述职,补为镇西将军,朝廷对袭爵一事扮聋作哑,镌好的二等延义侯印便搁在吏部,双方都闭口不提。平望尽力从捉襟见肘的府库生出赏赐,以平息西山的不满,倏忽已逾十年。

  蛰伏多年的龙虎养足气力,为终不可免的一战,开始相互试探。

  韩嵩上书朝挺,欲讨爵封,要的不是延义侯印,而是武襄侯印,礼部吏部却无人有胆量直斥其非。

  最后,病中的老丞相陶元峥提议换封:以东海的一等侯,交换韩家世袭之爵,同时要求韩阀派出质子,到龙庭山继任“指剑奇宫”的宫主,天下哗然。

  须知东海鳞族与西山毛族便不說是世仇,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是同样重视血脉。指剑奇宫身为鳞族首望,岂容毛族权领?

  殊不知這份不通人情,便是此计精妙处。

  面对极不合理的要求,只消为它添上更不合理的但书,麻烦立刻便回到对方手中。你的要求我不是不办,我想办得很啊,只要你……我马上……

  ——最后往裡头塞的,全是对手怎么也吞不下的蒺藜芒刺,再来笑看他跳脚就好。

  谁知拖了大半年,韩嵩真从族裡找出人选,决定送质,在韩阀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以韩嵩近年专断,韩握雪在离开西山前三度遇刺,其母和自小照顾他的老家人因此身亡,可见阻力。保守势力不惜采取激烈的手段,也要阻止韩握雪踏入央土,以免毛族纯血蒙羞。

  撇开宗族不說,从韩嵩送出质子的那一刻起,烫手山芋又回到朝廷手裡。颁一道换爵的圣旨不难,但鳞族中岂无毁玉碎瓦之人,拼着一死,也绝不让毛族贱种玷污圣地龙庭山?那可是出身指剑奇宫的顶尖高手,個個武功超卓,非同小可,不比寻常江湖客,真要闹起来,朝廷未必能心想事成。

  若韩握雪死于中途,话柄便落到了韩嵩手裡,以此人狠辣,還不知要搞出什么事来。平望那厢恨不得陶相突然坐起,再出奇策,可惜未能如愿,遂把麻烦扔给埋皇剑冢的副台丞顾挽松。

  梁燕贞虽不懂政事,這点官场伎俩還是明白的,顾伯伯找上梁府乃至照金戺,背后的意思也一样。說“卸责”是太难听了些,就是多闩几道门,万不幸搞砸了,也不致被一脚踢穿,沒個遮护。

  濮阴梁侯府需要這份功劳,于她這可是久盼不至的机会,只能紧紧抓牢。

  前头树影传出异响,梁燕贞抄起包袱,未及起身,阿雪指着相反的方向:“在那边!”光屁股一溜烟钻进树丛裡。梁燕贞探手抓空,赤着脚追去。

  树丛后,在两块大石的水岸间,有人以溪石砌出個围坝,一名披头散发、体格清瘦的男子舒舒服服浸于围塘,水面上热气腾腾,竟似温泉。

  梁燕贞悄悄拉過阿雪,阿雪喃喃道:“我以为是兔子。”担心女郎生气,赶紧转移话题:“姊姊,他洗热水澡!”梁燕贞低声道:“别乱跑。”蹑足缓退,以免惊动那人。

  无论這野人般的怪家伙是谁、为何在此,意欲何为……梁燕贞通通不感兴趣,就算李川横、傅晴章等俱在身畔,她也作如是判断。沒有比把阿雪平安送上白城山更要紧的事。

  那人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随时带着笑,不知为何,梁燕贞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她不认识会把自個儿的头发胡须留长如蓑衣一般,身子那么瘦那么白,却又带着百锻薄钢般的结实强韧,独自在野地裡泡汤的男子。

  况且,溪裡怎么可能有温泉?

  男子的眼睛笑起来,彷佛听见她的心语,眼角的鱼尾纹深如刀镌,一瞥岸上。

  扑灭的柴薪余烬裡,搁着几枚乌漆墨黑的卵状物,兀自冒着腾腾烟气,仔细一瞧才发现是烤黑的溪石,恍然大悟:原来把石头烧热,扔进砌围,這小小圆塘便成热汤,說穿了不值几文钱。

  正欲退走,那人忽道:“再带你瞧個好玩的。”语声未落,梁燕贞顿觉天旋地转,只听泼喇喇一阵风刮,五感恢复时才发现置身树桠间,阿雪抱在她怀裡,她却被环于男人臂间。他的身板果然虬结瘦硬,虽如女子苍白,彷佛沒怎么晒過太阳,却有种危险之感,比叶藏柯乃至川伯那一身的肌肉更可怕。

  当然他還是一丝不挂,梁燕贞察觉臀后坐了條硬物,同刺瓜也差不多,俏脸霎红,本能回肘,才动念右臂便垂落,不是被点穴或卸脱关节,指掌兀自行动自如,還能抱着阿雪,就是无法抬肘挥击。

  梁燕贞被激起了好胜心,潜运功力左冲右突,当成穴道被封或经脉阻滞,迳以内息冲开,有时肘后微微一跳,像是禁制松动了,她便知此法可用,加紧再试;时候则是丝纹未动毫无反应,那也是莫可奈何。

  不過直到与怪人分道扬镳之前,都沒能成功脱出這莫名的箝制。

  她不明白這人是怎么弄的。他两只大手都在身前,或攀着树干,或覆着她的手背,那是女郎无法想像,遑论理解的武学造诣,更别提那起身无兆、眨眼携二人飞上树头的身法,直如妖术。

  梁燕贞应该要害怕的,却未惊慌失措,還能心无旁骛地玩着以内力冲穴的小把戏,彷佛同那人卯上了似,本能知道并不危险。只是索遍枯肠,仍是想不起在哪裡见過长发怪客。

  “……瞧。”怪人在耳畔轻道,她缩了缩脖颈,想避开又不想让他觉得占了上风。不只长相,他的声音气味也很陌生,只有那种莫名的感觉不是。

  顺指尖望去,梁燕贞看到刚和阿雪洗澡的溪岸。她的鞋袜還褪在石隙干地间。

  這树在溪岸斜后,枝叶茂密,左右林冠簇拥,非是独枝,难怪方才并未注意。

  双枪包袱约留于围塘,怪人并未携来,但裸裎夹着她的一大一小浑身湿透,小阿雪更把洗拧過的湿衣包在头上,梁燕贞的衣裳早被弄湿,三人净往树下滴水。

  林外忽传来說话声,循她和阿雪走過的小径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白衣,背负长剑,正是照金戺大弟子俞心白。后头那人却瞧不真切,依稀也是一抹青白。

  梁燕贞可不想被瞧见這副模样,无奈身子明明能动,想抱阿雪一挣跃下却不能够,眼看俞心白来到附近,光是滴水淅沥便能引他抬头,岂有不见之理?

  一股烘热透背而出,剎那间遍走奇经八脉,身子暖洋洋的提不起劲,差点舒服地闭上眼。见阿雪转头,一摸头顶衣包,发现二人衣发渐干,怪人原本水草似的发丝也变得蓬松柔软,甚是乌亮;身上的淡淡木质香随之转浓,混杂些许男子气息,也還算好闻。梁燕贞粉面臊红,正自心猿意马,听俞心白道:

  “那姓叶的土包子,真真可恼!待此间事了,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方能消心头之恨。”切齿之甚,闻之悚然。

  惹上财大势大的嵧东俞家,此后麻烦不断。梁燕贞边替叶藏柯担心,对傅晴章亦不无愧疚,此事如不能善了,傅叔叔夹在中间定难做人。

  后面那人不知說了什么,俞心白冷哼一声,還想辩驳:“不……我自沒忘,宝物未到手前,不能打草惊蛇。我只是藉机去探一探,說不定能发现藏在哪儿,不是要对那姓梁的臭花娘干什么。”听着有些心虚,或不意牵动面瘀,剑眉一蹙,拂袖翻脸:

  “便奸淫了她那又怎的?早晚要给我享用,先讨点花红不成么?”

  后头之人似又劝了几句,俞心白不耐甩手:“知道了,知道了,不還瞒着老狗么?我看起来有這么蠢,连這也不明白?所有人一起行动,我不会拖累大家的。担心老狗本领高强,我還备了后手,不怕他死不了。”

  梁燕贞越听越心惊。

  俞心白态度倨傲,显是跟某位师弟或从人抱怨,口吻粗鲁,毫无礼数。

  听其言,他们私下瞒着傅叔叔另有图谋,不但想对她不轨,甚至有杀人劫镖之意。

  外人不知阿雪才是镖物,以为押运的是朝廷交付顾挽松,用来說服奇宫受质的重宝,有說是奇宫失传百年的武功秘笈,也有說是神兵宝甲、罕世奇珍的。

  這些传言连梁燕贞在濮阴都曾听闻,說得绘声绘色,明显是朝廷刻意放出的风声。为防形迹泄漏时,有個什么玩意能让人抢走,剑冢使者特别给她一只锁死的密匣,差不多就是箱材的重量。她藏在被褥衣箱的夹层,梁府诸人裡只有她和川伯知晓。

  听俞心白的口气,照金戺此行多数的弟子均参与其中,還要对傅叔叔不利……女郎头皮发麻,突然间俞心白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放肆,带着不自然的昂扬:

  “這個主意不错!将那姓叶的土包子折断四肢,再把梁燕贞那臭花娘抓来,当众奸淫给他看!让他瞧瞧他心目中高贵的小姐,如何活脱脱被本公子干成贱婊,猫儿似的浪叫一气,欲死欲仙,欲罢不能!好、好!哈哈哈……”說得睁大双眼,口沫横飞,状若癫狂。

  梁燕贞心底一寒,想起当年那個双目赤红的军犯,身子一晃差点掉下树去,還好被怪人环住。

  他瘦白的臂膀虬如树根,隔着阿雪抱她,试什么似的紧了紧,直到小阿雪的脸被挤上奶脯来回压按,才知试的是她的乳廓。梁燕贞唰的一声胀红俏脸,想给他下巴一肘,又见鬼的出不了手,气得咬唇。

  俞心白溺于猥琐的想像,啪嚓一声靴尖入水。身后之人跨出树影,将他拉回,怡然道:

  “梁燕贞是梁鍞的掌上明珠,自小让她阿爹捧在手裡,脸皮极薄,這种女人羞辱起来,那处紧缩之妙,保管公子一试上瘾。往后别的女子再怎么抽添,都沒有這般滋味。”

  俞心白回過神,面上红热未褪,见那人纵使口出淫猥,依旧斯文出众,美仪污口全连不起来,不禁生出形秽之感;干咳两声,還是忍不住问:

  “梁家贱婊虽是尤物般的身段,相貌也不差的,毕竟年纪老大不小,還能是人事不知的雏儿么?我瞧着是真不信。听說当年在平望,那位十七——”

  那人笑起来。

  “不過是恶意中伤罢了。当年军营裡有人偷窥她沐浴,同伍连坐,几個大活人给抽死了,吊辕门风干腊肉。她那個爹啊,就差沒给屄挂上金锁,公子說她能不是個雏儿么?”

  俞心白松了口气,亦发神往,笑道:“既如此,待我好生享用,也给师父您老人家尝尝鲜,解解气。我爹說梁鍞外号梁剥皮,待人刻吝,嫉贤妒能,师父如此大才,料想沒少吃苦头。新仇宿怨,好生往那嫩屄裡清一清,多与她一些不妨。”

  “那就先多谢公子了。”

  风裡,傅晴章五绺长须逆风飘扬,衫摆猎猎,仍是一派笑意温煦,如送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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