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第六卷 荒人痴剑 45
29年12月7日
何汐色稚气未脱的小脸“唰!”变得煞白,何潮色一下沒反应過来,還想笑着打圆场,蓦地感应心绪,脸色微变:“怎么回事?”何汐色颤声道:“沒……沒有啊,龙……龙大方记错了,我事轮、物轮哪来的四百分?”
龙大方就等着他這么說,以筷尖蘸了酒水,在桌顶写下何汐色的六轮字面。
血人事物时地
乾乾离离巽兑
“你结算的时候,运日筒上不是這样么?”
何汐色吓得不轻,脸上沒点血色,铁了心不认,兀自摇头:“不是這样。”面上掠過一抹很难說是顽固還是坚毅的异采,与平日予人的柔弱模样大相径庭。
龙大方不慌不忙,怡然笑道:“所以是我记错了,对不?你事、物两轮都是乾卦,并沒有拿到额外的嘉奖点数。”何汐色点了点头。
“……那就当是我记错了呗。”龙大方耸肩,微眯着眼,几不可见的眼缝间迸出一抹锐芒。“如果是這样的话,你得到的点数会是零才对,应该是死人了,如何能活到现在?”
何潮色一算果然是。他弟弟也就拿了四百点奖励,事、物两轮若给的不是“离”卦,而是“乾”卦,還得再扣四百点,堪堪归零,早该同关洛色、林泉色他们一样,倒毙于羽羊柱前,岂能活蹦乱跳的?此事若不交代清楚,别說结盟了,自己两兄弟就在人家的地头,指不定要把性命交代在饭桌上,一扯何汐色的袖子,沉声道:
“老实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兄弟俩心意相通,何汐色心念电转间明白了事态之严重,不容推诿搪塞,定了定神,小声道:“我……我在穿堂的夫子桌上,瞧见一個挺精致的珠饰盒子,顺手拿了,后来那……那個女鬼杀来时净是追我,還冲我砍了一刀。我疼得要命,见满身是血,以为死定啦,哪知却非我身上所流,而是盒子替我挡了一刀,裡头冒出血来。”
斯言固然离奇,却与胸间的伤痕不谋而合,使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
按說一刀斫下,刀头入肉处,伤痕该是最深的,其后随着刀刃离体,痕迹次第转浅。但何汐色所受,分明是极其轻浅的表皮划伤,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什么替他挡下最初的锋锐一击,胸上所留,不過是行将离体的拖曳末余而已。
当时人在问心斋的何潮色,所共感的剧烈疼痛并非是金创,而是透胸而入的刀劲,才能起到闭穴止流的效果,致令两小双双倒地。至于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巨量失血,最终何汐色揭晓答案,竟是由盒中所出。
何潮色面色沉落,伸手道:“盒子在哪?拿来!”何汐色迟疑片刻,从贴身暗袋取出一枚比骰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巧鸡血石,雕成珠宝盒的模样,精致非凡,不仅盒盖、扣锁、包角铜片等纤毫毕现,连盒上的宝钿珠饰都以金银丝掐嵌而成,维妙维肖,令人爱不释手。
“這是什么玩意?”龙大方翻来覆去试图打开,终归白饶。“忒小的物什莫說挡刀,搁桌上都未必能砍中,又能装多少血进去?何小弟,都什么时候了還要藏着掖着,你胆气不小哇。”
应风色制止了他的狞笑进逼,好整以暇,随口解释:“神域之物若不让带出,就会是這般模样。”取出锦匣交给众人传看。
“师兄,你這是奇门兵刃啊,有名堂不?”龙大方为白玉小剑的精巧所慑,称奇之余,也对师兄沒换柄名剑感到诧异——他可是盯着兵器目錄流了半天口水,苦于囊羞,看得上的换不起,让换的感觉上又差了点什么,不如先存起来再說。师兄是怀揣着两千点的土豪,怎就换了柄铲子?
“說来话长,下回降界直接让你看实品,感受更深。”应风色微笑,转对何潮色。“别怪你弟弟,我以为他不是有意隐瞒,是幽穷降界太怪了,短短一夜生死顷刻,一返人间又病得死去活来……莫說是他,很多事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不知将何去何从,心裡很多线头理不清,此乃人情之常。
“正为此故,我們才要同盟,大家合力求生,先把最头疼的部分扛住了,才有余裕整理别的事。只要不是存心害人,就毋须相互指责,从今而后,我們五人祸福与共,彼此扶持,不能再有隐匿不报之事,這才是最紧要。”何潮色点了点头,原本凝重的神情随即廓清,又恢复原本开朗调皮的神气,轻轻撞了弟弟一拐:“师兄的话,你都听见啦?”
何汐色面露愧色,缩颈低道:“都……都听见了。”
应风色含笑问道:“兑换奖励时,羽羊神有沒有說那是什么?”鹿希色与龙大方不露声色,仍饮食谈笑,悄悄留上了心。
“它說這盒子叫‘泪血凤奁’,是触发血衣令的特殊道具,入手的话,物轮直接加两百,毋须付出额外的持有代价,但也沒什么特殊的好处,說盒裡贮装女子的无数血泪,永远都流不完……我也不知能干嘛。”
龙大方窃笑:“說半天文诌诌的,怎不叫月事宝盒就好?”何氏兄弟想笑又不敢笑。应风色恼他出言无状破坏气氛,狠狠瞪了一眼,鹿希色却“嗤”的一声笑出气音,见应风色眉目不善,敛起笑容正色道:“一個月流一次的才是,打开就流的不是。”龙大方一口酒差点喷在应风色脸上,憋笑憋得额筋暴凸浑身颤抖,离中风只差最后一裡路。
应风色决定不理這帮素质奇低的猪队友,继续聚焦于“泪血凤奁”之上。“事轮呢?羽羊神有沒解释,何以事轮一口气加了两百点?”
“有。”何汐色道:“它說取得道具触发血衣令,加一百点,但我沒有完成這個血衣令,所以拿不到血衣令的奖励。另外一百点,說是‘首次触发血衣令’,我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听到龙大方解释‘首次打开降界阵仪’之后才明白過来,应该就是最快触发血衣使令,额外奖了一百。”
从時間上算起来,那时应风色尚未取得绣卷,的确是何汐色早了一步,否则他与鹿希色還能各挣一百,不无小补。問題是:何汐色入手凤奁,触发了血衣使令,他在首轮降界裡挂了伤病号,使令无法完成,那么在下一轮裡,這個任务依然有效嗎?难道……這是個跨越轮次、永远有效的特殊使令?
“這……我沒有问得太细。”其实用不着解释,众人不难想像在兑奖室中,肯定是羽羊神一個劲地自說自话,少年缩头夹手沒敢插口的模样,倒也沒有苛求的意思,但何汐色還是提供了很有意思的重要信息。“羽羊神說了,這是特殊使令,除非我把‘泪血凤奁’换回兑奖池,折取三十点,盒子就会重回下一轮的降界裡,由取得之人打开使令;若不缴回,只要持有道具,使令便一直是有效的,解令可得九百点。”
(……九百点!)
四人倒抽一口凉气,忽觉少年之所以隐匿不說,甚至瞒着孪生哥哥,似也不是毫无道理,“泪血凤奁”隐藏的特殊使令简直就是大补丹,应风色首轮降界在血衣令上连下三城,也不過就是九百点,对其他人来說,简直是难以想像的数目。
“汐色,你沒缴還凤奁是对的,這使令的奖励太诱人了,虽也有‘缴還再取’之法,或可反复领取触发血衣令的一百点奖励,但谁能担保每回都有這般好运,万一错過不再,岂非扼腕已极?”应风色正色道:
“然而,奖励越高,风险越大,乃幽穷降界不易之理,九百点的血衣令任务,肯定不是一個人单打独斗能够完成,所幸我与你鹿师姊已然证得,使令任务可以多人联手解开,奖励并不会因此分薄。
“下回降界,我等再觅一合适的时机地点,一并领了‘泪血凤奁’的血衣令,联手齐心,這样一来,也才能确保九百点的奖励入袋,而非看得着吃不着,你以为如何?”何汐色点头。
应风色甚是满意,微笑道:“但今日所议,仅入我等五人十耳,一会儿其他人来,绝不能透露分毫,无论在降界或山上别处遇着,记得谨守秘密,勿要泄漏。”
這等于是分出了亲疏之别,何潮色并不觉有何不妥——比起顾春色、运古色,少年宁可与风云峡的麒麟儿同一边——令他意外的,是应师兄居然连這些人都能拉拢,微诧道:“怎么他们也会来么?”
应风色笑道:“我倒沒什么把握。咱们边吃边等,也不耽误。”
龙大方坏笑:“师兄你就再装罢,亮出這等王牌,那几個家伙還不眼巴巴舔過来?最好是沒甚把握。是了,何小弟,方才是想让你說真话,我才装得那般凶神恶煞,别放心上啊。来,咱们哥俩儿喝一杯。”何汐色不敢不答应,唯唯诺诺举杯,就着花果甜茶与他对饮,算揭過了這一桩。
要不多时,福伯领四人进入偏厅,赫然便是顾春色等人,长发及腰的俊秀青年一贯笑容可掬,身后运古色与高轩色神情阴沉,却有微妙的差异:高轩色充满警戒如入敌境,四人中只有他携带长剑,防备之意不言可喻。运古色则是单纯地看什么都不顺眼,所目无不带着浓浓的批判鄙夷,就差沒說出“你们這帮腐败的地主”之类的言语。
平无碧跟在最后头,掩不住满脸好奇,明明是别有居心各怀鬼胎的一列,到小师叔這儿就成了风云峡半日游,兀自与留在厅外的福伯小声交谈,“最近你们這儿夜裡热不”、“山下哪家熏香驱蚊效果好”之类的絮语犹如蝇舞,嗡嗡不绝,原本四人鱼贯而入的凝肃气势稀烂成一团,最后高轩色实在是受不了,回头恶狠狠瞪他一眼:“你闭上嘴行不!”平无碧吓得噤声,有点搞不清楚何以挨骂,看上去格外委屈。
不知该說笑得不是时候,又或太是时候,鹿希色“咭”的一声抿嘴缩颈,欲盖弥彰地端茶就口;影响所及,何氏兄弟抱腹颤抖,连龙大方都快憋歪了脸,怎么看都不是能撂狠划道的场面。总算顾春色反应快绝,笑容不变,冲应风色团手长揖:“小可见過长老,长老安好。诸位师兄弟好。”
应风色想掐死女郎的心都有了,但面上自不能失了风度,摆手道:“各位师兄請坐。有失远迎,小弟自罚一杯,诸位随意。”举杯欲饮。高轩色却不买帐,从怀中摸出一本薄册,“啪!”一声重重扔上桌,厉声道:“应风色,你有屁赶紧放,不必弄什么玄虚!”
何潮色偷拿眼角去瞥,蓦地睁大眼睛,忍不住捧起书册,颤声道:“這是……這是……”逐页翻去,果然是曾在兑奖室裡见過的那本。少年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领,但他拿一百点换了门沒听過的,以测试羽羊神說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這门功法的說明,只有十六個字:“天予我取,无偿无欠,立地阶前,披紫而仙。”旁边另有一行蝇头小楷的注记:“大凡至人真仙,莫不始于凡胎,然此道幽微,识者寥寥,唯有志不移者可得矣。安得鼎灶炼玄根,汲汲柴添卯酉门,大道自来如日月,一合龙虎震乾坤!”
這段何潮色是看熟了的,抄本所录分毫不差,可以合理推测其他內容也是准确的。問題在于:是谁有這般本领,能从羽羊神手裡搞来這個?
龙大方瞟了高轩色一眼,冷冷說道:“你很能打么?大伙要不讲斯文,当真动手,你也就是打打何小弟的水平,轮得到你来耀武扬威?”高轩色的确不是龙大方的对手,過往沒少挨他那圆钵似的胖大拳头,纵使面色铁青,也沒敢直着脖子顶回去。
鹿希色却像听不懂两人满是江湖味的唇枪舌剑,慢條斯理地放落茶盅,妙目一凝,淡淡說道:“這儿沒什么玄虚,更加不是放屁,只有傻子才不要的好处。你不要,直接出去便了,我不跟忒蠢的人联手。”高轩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差沒呕出血来。龙大方与何氏兄弟交换眼色,费了好大气力才沒跳起来击掌,大喊“师姊好帅”。
运古色也从怀裡拿出一模一样的抄本,微眯着眼缝,沉声道:“我只想知道,這玩意是怎么来的。我可不记得是兑奖的品项之一。”
最新找回
鹿希色伸出玉笋般的纤长食指,点了点额际。
“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领,但凡看過的东西,通通都在這裡。”朝龙大方使了個眼色。员外郎似的白胖青年擦了擦手上的油腻,从桌底勾出一只木箱,冲四人掀开箱盖,其中叠满簿册卷轴,不仅有、,就连一卷一物的不分類高级品也有,琳琅满目,仿佛又回到兑奖室中。
“這……全是你抄录的?”运古色随拣随翻,一下子還无法尽信也似,忍不住蹙眉。
“我念他写。”鹿希色朝身畔男儿努了努姣美薄唇,淡然道:“這就是与我們结盟最大的好处,情报。凡是记在我脑子裡的物事,每轮降界后,我会联合应风色将它们记录下来,诸位可任意借阅抄写,绸缪规划;交换的代价,是請各位也要一同分享情报,以增加盟友存活的机会。”
在她說话之际,顾春色已率先入座,斟酒举筷,怡然自若,這时才接口笑道:“不是优先保护师姊么?若沒有了师姊,断去重要的情报来源,结這個盟還有什么意义?”
应风色忍着本能的排拒与对抗意识,不与他视线交会,环顾众人,朗声道:
“‘在降界中尽力保全自己’,乃本盟要旨。非为求生,何须结盟?背离人性本能的高调,只会使盟约分崩离析而已,我不会也不该要求大家這么做。
“在不违背要旨的前提之下,须尽力保全盟友的性命,此乃本盟的第二要旨。首轮降界折去七人,要是往后难度持续增加,单打独斗绝非良策,保全自己之余,也要尽量保全伙伴,大伙联手开解使令,一起活着回来,這才是结盟的意义所在。
“第三,在不违背、第二要旨的前提下,须尽量分享關於幽穷降界的一切情报,莫忘我們最终的目的,是要彻底摆脱羽羊神操控,不再无法抵抗地被召入降界仪式,乃至白白丢了性命。为此之故,我們需要的线索。”
运古色也坐下来,本欲开口,嗅到酒香菜香,冷不防夹了满筷塞进嘴裡,又连尽三盅,如噬仇敌血肉,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落酒杯,阴阳怪气道:“說到底,大伙儿都是被這抄本勾来的。既如此,何不与你结盟就好,要他何用?”這“他”指的自是应风色,却是对鹿希色所說。
女郎转過俏美的小脸。“你能拿两千一百点么?拿不了点数,目錄全是废纸,沒点屁用。”恁谁說這话都是满满的嘲讽,但从她嘴裡吐将出来,不知怎的却再也务实不過,连运古色都发不了脾气,反而凝神思索起来。
平无碧总算听明白了,一屁股坐下,回见师侄還青着脸杵在那儿发脾气,赶紧拉他落座:“哎呀,风色要带咱们拿点数哩,多好的机会!快来听他怎么說。”
至此九人好不容易凝聚共识,应风色将现已知的规则一一說明,也取出锦盒让众人传阅,只隐去半痴剑的来历未說——
须知传落的幽明峪龙喉晦明祖师,与创制出的鳌跃门龙血羡鸾祖师,或与明九钰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谁知道有沒有其他的线索遗落于诸脉之中;交代得太過清楚,万一遭人刨根挖柢,反而不妙。
“泪血凤奁”使令亦如先前所言,既未违反盟约三旨,自毋须向运古色等四人揭明,這是拉开内环五人与外环四人实力差距的关键一着。
個人兑换之物并不包含在“必须分享的情报”裡,应风色将小剑与雪蛛布慷慨交予众人传阅,自非为了炫耀,而是要加强“我带你们拿两千点”的宣传印象,做不做得到两說,但起码第二轮能教他们乖乖服膺领导,不致立起贰心。
除了应风色以外,余人受限于点数寡少,换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只鹿希色花一百点换了“越世之眼”,剩余八百点换了柄带剑鞘系带的青钢短剑,远远称不上精品名物,不過应急而已。
這柄短剑在女郎“归返”人世后,還不够格拥有玉石雕就的分身,乃以一块浮雕铁牌的形式显现,铁牌约拇指大小,薄仅分许,顶端凿有小孔,鹿希色穿红绳系于腕间,倒也别致。
龙大方也换了“越世之眼”,還有何潮色换的那部,剩下的四百点实在是换不了兵器,就先存着。一问之下,才发现除应、鹿之外,人人都换了天予神功,一来是便宜实惠,二来是简单易懂的說明看得人心痒痒的,“天予我取,无偿无欠”听来有种莫名其妙就能练成,然后口气又特别大的感觉,当是被骗就换下去了。
“结果呢,练起来效果如何?”应风色总不好索来一观,此例若开,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肥羊,沒的自找麻烦,但鹿希色连想都沒多想片刻,直接开口。龙大方耸肩苦笑:“我是還沒练成绝顶高手啦,就不知其他人怎么样。”
鹿希色手一伸。“喏,借来瞧瞧。”
“慢。”顾春色夹了一箸樱桃肉,有意无意地拦在女郎的柔荑之前,悠然道:
“师姊有過目不忘的本领,這‘借’字用得不好,该說是‘取’,取物不妨,但无偿就不好啦。虽不過区区一百点,想来龙大方也不心疼,但盟友间互易所得,還是商量出個章程为好。”
龙大方本想堵一句“老子高兴借不行么”,被抢白一顿,反倒說不出口了,况且蚀本的生意谁人肯做,這事上表现得太慷慨,教人怀疑起盟中有盟,反倒不美,顺着他的话头說:“依你看,要怎么個换法好?”
顾春色笑道:“這就随人欢喜了。但出于自愿,以物易物、以一换一,想来還是公平的,反正冷暖自知,合意即可。小可有個提议,交换的双方必须公开所易之物,登錄成册,留供众家盟友查阅,小可愿担起代笔之责,欢迎大伙来鳌跃门与小可茶叙。”
“這又是为何?”平无碧一下沒反应過来。“不是两边說好就行了?”
龙大方冷笑道:“顾春色会告诉你,這是为了避免有人恃强侵凌,硬是索要他人之物,但真正的用意,是不想有人私相授受,在盟中另组核心,顺便看看你有甚好东西,毕竟人总不会拿烂东西来交换。”
顾春色仍是一派温文尔雅,似乎半点也不生气,但也沒有因为被挤兑而退让的意思,好看的澄亮星眸笑成两弯眉月,环顾众人:“大伙都能瞧见呀。如此,诸位师兄弟以为如何?订出了规则,才好自在行事,小可是這样想的。”
“我觉得挺好的。”运古色举起筷子附和。
高轩色使個眼色,逼着平无碧投下赞成票,眼看是四对五的局面,应风色突然举手。“我赞同顾师兄的意见。若无异议,就這么定了罢。”轻描淡写化解了内外两环在同盟裡的首度对决。
說顾春色四人在进入风云峡以前,沒先私下达成什么协议,应风色是决计不信的。但,现在還未到针锋相对的时候。顾春色真正的目的,不過是为外环同盟争取一点无关紧要的议论权力罢了,他甚至不期待成功,反而希望应风色一径打压,這将会使外环四人萌生危机之感,团结益发紧密。
破除小圈圈更有效的方式,就是在次轮降界裡,让每個人都取得两千点满载而归,能将顾春色排除在外更好;這么一来,傻子都明白该跟谁站一边,四人之盟不攻自破,五对四将不复存在,只有八对一,乃至于九对零也非不可能。
应风色对于這场同盟之议的结果相当满意,甚至有些希望降界快快来临,不止能再执神兵半痴剑,更想率這帮各怀鬼胎的杂牌军攻克使令,打破得点纪录,不让九钰姑娘专美于前——
我才是五千年来最优秀的九渊使者,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便是手刃龙王应龑的明九钰也比不上。羽羊神,你等着看好了。
◇◇◇
熟悉的阴冷空气将青年从沉眠中唤醒。
石室,铁柜门,无风自动的墙顶炬焰,应风色从冷硬的铺石砖上跃起,左前臂上的份量也很熟悉,破魂甲紧紧贴肉扣锁,仿佛是身体的一部份。他穿着一套上下两截式的雪白中单,左臂的袖管仅有半截,显是专为运使破魂甲而设计的,材质轻软舒适,随意一扯竟撕之不破,远比首轮降界时所穿更坚韧可靠,令人感动。
(开始……开始了!)
异样的兴奋雀跃在血脉中恣意流淌着,应风色强抑着心跳加速头皮发麻,环顾四周,才发现是在兑奖室裡,但阴冷的石室内嗅不到兽臭,羽羊神不在此间。
“应使久见。是不是想吾了?”才想着,那轻佻懒惫的磁声便钻入耳中。“传音入密”该是很合理的推断,然而闻不到半神身上那潮湿狗毛般的浓烈异味,令青年十分在意。祂若不在這裡,莫非真是天心通?
“這种小事就别纠结啦。”羽羊神毫不意外地又窃听他的心语,咂嘴道:
“从這轮开始,诸位使者在进入仪式之前,可于此地提领装备,或以点数兑换装备道具,以增强实力。不過吾有言在先,這可不是逛大接办年货,别想吾拿出目錄让你们慢慢挑选,应使只有一刻的時間着装,逾时不候!”喀哒一响,整排铁柜门居中的那扇应声而开,依稀可见裡头叠着盒子一类。
羽羊神又道:“应使上回换光了点数,所以现在沒得换啦,大伙儿都省工夫,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不過呢,有鉴于第二轮降界的难度更高,你们這届又烂得一逼……呃,吾是說牺牲比较惨烈些,给你们换上掺了些许银丝、人发以及不可言說的秘密材料的中单一套,看能多活几個下来不。但优惠不是免費,帮助不是施舍,结算时将额外扣两百点,這是打到骨折的折扣啦,在防具目錄得花六百点才给换,是下一季预计登錄的明星新单品!
“吾也不是强迫推销刷业绩,使者们若不想额外扣两百点,脱掉便是,但一丝不挂完成降界仪式是沒有加分的,考虑到本轮的特殊质性,吾强烈建议使者们不要這么做——”
应风色沒理半神的叨絮,虽然羽羊神明摆着是强迫推销刷业绩,但這袭中单的质地做工无可挑剔,两百点应风色自问還负担得起,径行至柜前,拖出两只木匣,取出朝思暮想的半痴剑把玩再三,直到羽羊神叠声催促才回過神,赶紧缚上紫苑鳞甲。
紫苑宝衣看起来就像是另一套单衣,以白色系带缚在身上,几难察觉有异,仅仅在举臂抬腿之际,才会发现雪蛛布质的光滑坚韧,不同于寻常茧绸。
与首轮不同,此番羽羊神只提供优惠促销的混纺单衣,鞋袜付之阙如,应风色想像光脚奔跑在白城山的山道间、与鬼牙众乃至狼鬼厮杀的模样,脚板都痛起来,忍不住问:
“羽羊神!可有靴鞋可换……”语声未落,周围忽陷入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应风色神智未失,提着半痴剑的长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蓦地眼前透出镂花微光,谨慎地以鞘尖一顶,咿呀一阵刺耳酸响,推开了一扇半圮门扉,见屋裡残炕破败,蛛網四垂,地面几顶却被细心扫去积尘,炕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两摞衫袍,月光竟由身后射入。
回见庭院中遍铺青砖,铜制的香炉斜斜倒落,砸出一個大坑,炉上鎏金斑剥,底部横七竖八地布满刻痕,然而脏污太甚,难以悉辨。
看似大殿的建筑物两侧楹联,倒是瞧得清楚分明。
“安靖人间司冥狱十八,南开圣域渡众界三千……”应风色随口念诵,心念一动:“是地藏王菩萨。”东海佛法不兴,混入土人原有的龙王大明神崇祀,相较于央土大乘或南陵小乘,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地藏庙倒是不少,约莫是当作土地神来拜。
這般破烂的寺庙,却留着清晰可辨的楹联,总觉有些刻意,应风色裡裡外外查了個透,确定无有机关,這才回到房中,飞快检查了炕上衣衫:一套是武人似的短褐,却配着白袜素履,颇有几分道袍的模样,道观裡须干粗活的小道僮或火工杂役等,打扮约莫如是;衣底压着一副竹甲、一柄缚着系带的连鞘长剑,于此际再也合适不過。应风色赶紧穿戴齐整,裲裆似的竹甲于身前身后缚好,不再赤脚之后,感觉果然踏实许多。
另一套却是僧人穿的木兰衣,无有武器护甲,应风色本想撕成长條,为半痴剑做一副克难系带,方便腰悬背挂,一想袈裟搞不好另有用途,毁之不利,索性搁着不管。
其他人尚不知在何处,這间偏厢的房裡也无使令之指示,略一思索,决定先往大殿一探。這庙规模甚小,說是“大殿”,還比风云峡的坛舍要小得多,地藏王菩萨的塑像却足有两人多高,破败毁损之严重,自不消說,最诡异的是金身无头,到底是不是地藏王应风色也說不准,举目巡梭,赫在右侧壁上发现两行斗大的血字:
“此番降界,金貔年间,神魔毗邻,天人相应;
山君思凡,明珠向晚,杏林接亲,百年好合。”
比起首轮降界,這一轮的壁书血字简直莫名其妙,唯一看懂的头两句是暗示羽羊神将他们送回金貔朝公孙氏的年代,距今也有三四百年了,难怪這身短褐竹甲饶有古风……問題是這如何可能?
殿内积灰甚重,为免被尘雾呛着,应风色刻意摒息,一股浓烈的檀香仍凶悍地钻入鼻腔,难以久待。
应风色正欲退出,忽闻院门外一声惊叫,一团作古代书生打扮、背着竹架的圆磙身形“磙”了进来,手足并用,一瘸一拐往大殿奔来,嘴裡鬼呀鬼的嚷個不停,却不是龙大方是谁?
“别叫,是我!”应风色一跃而出,将他搀起,龙大方面无人色,陡被抓住手臂差点失禁,总算瞧清是应师兄,几欲掉泪。应风色问起源由,龙大方說在外头的茶棚中醒来,见這套衫袍竹架径行穿上不說,一抹八爪鱆似的乌影掩月而至,吓得他腿都软了,手足并用却都不怎么管用,死命逃了进来。
应风色与他从小一块长大,知龙大方的胆子不算小,扮鬼吓人出色当行,岂能被一抹鬼影吓成這样?见他怎么也說不清,解下长剑塞他手裡,沉声道:“带我去瞧瞧,說不定是使令!”龙大方死活不肯,听到末句又犹豫起来。既入降界,岂能空手而回?斩鬼杀佛,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应风色举起半痴剑,一转机括,七刃如流水般顺畅倒出,寒光逼人。“就算真见了鬼,你說這斩得斩不得?”龙大方惊诧、艳羡纷至沓来,胆气一豪,点头道:“也罢,恁它如何邪门,咱们哥俩一起闯!”擎出剑来,与应风色并肩而出,然而沒见有什么八爪鱆似的巨大鬼影从天而降。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龙大方不死心,回头在道旁墙下的杂草中一阵披打,终于找到了一块倾圮的石碑,转過一张余悸犹存的死白胖脸,涩声道:“师……师兄,真不是我胆小,這不是见了鬼是什么?”
冷月映照下,碑上“兰若寺”三字渗红流坠,恍若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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