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战争爆发得很突然,這些新招来的士兵還沒经過多少训练就匆匆上了战争,他们不像那些骑士有着坚固的铠甲,他们穿的都是树皮拼凑起来的护甲,也沒有什么像样的武器,不是拿着铁锹锄头,就是木棍榔头。
這些人在战场上的作用也不是跟恶龙作战。他们根本沒有能力给恶龙造成任何伤害,他们只是叫嚣着通過击打挑衅吸引恶龙的注意,好让费裡曼带的几個人从背后偷袭。
费裡曼的人总是偷袭恶龙脖子下方的脊椎位置,他们的击打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似乎会让那些龙非常痛苦,通常被击中几次的恶龙就沒有心思再作战。
但是這样的作战方式伤亡是巨大的,罗伊看着几百人的死亡名单,陷入沉默。這份名单裡面很多都是代号数字,因为死的大部分是外城人,他们沒有姓名。
从费裡曼說要从外城招人时,他就有种感觉,费裡曼似乎根本不是要把這些人训练成骑士,如今果然驗證了他的猜想。他沒想到的是费裡曼居然拿這些人做诱饵吸引龙的注意。
這样残忍的作战方法却沒有造成大量逃兵,是因为费裡曼的奖惩制度。
费裡曼规定只要是能从战场上活着回去的人,每人都可以领两個金币。這对贫苦的外城人来說是一笔巨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而這勇气也是有限的,毕竟得有命回去才能拿钱,所以這样的奖赏只能保证他们上战场,但不能保证他们上战场之后不想办法躲到后面。
因此费裡曼规定,只要是在战场上有逃脱行为的人,一经发现立刻就地斩杀。他让所有人互相监督,一旦发现有人往后方逃,就把他们杀死。沒有人愿意自己冲上去拼命而看着别人躲起来,因此這個监督机制十分有效。
罗伊隐约听說過,费裡曼招的這些人都是饥荒地区的灾民,他们原本就饿得活不下去,自然就更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到战场上赌一把。
罗伊曾经說過要利用外城人的绝望,却沒想過是這样残忍的方法。令罗伊更加难受的是,他只给了费裡曼五百個金币,费裡曼敢许下每人两個金币的承诺,只怕是用的敲诈他的那五百個金币。罗伊沒想到,那五百個金币他是用来买那些外城人性命的。
罗伊握着死亡名单的手微微颤抖着。然而他沒有任何办法。
圣光城的弹药库在上一次战争中几乎被掏空了,而在足够的弹药制作出来前,他们对付恶龙只能肉搏。无论采取何种方法,這样的战斗都会伤亡惨重。這就是那些贵族在這一战之后消停了很多的原因,如果沒有這些外城人替他们死,上战场送命的就是他们的私兵,既然這些人是去送死的,不是去建功立业的,他们乐见其成。当然,他们对最后得到荣誉的是费裡曼十分有意见。
罗伊担心的是,他们会如法炮制。
罗伊還记得那一日尸横遍野的情形。他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发堵,呼吸困难。
罗伊把死亡名单放在桌上,开始盘算税收的問題。必须加快弹药的制作了,而要实现這一点,他需要钱。
這次税收不出所料出了大問題。倒不是那些贵族不肯配合,問題出在外城。
這些贵族哪舍得从自己口袋裡出钱,罗伊征收收入税,他们就在领地加收人头税。收入税至少是有收入才需要纳税,人头税却是人人都要交。内城庄园裡那些人虽然日子变得更加拮据,至少還過得下去,外城的人却被逼得走投无路。他们沒有多少收入,却不得不负担跟内城人一样的人头税。很多人拿不出,前来征税的人就抢他们的东西,家徒四壁沒有东西可抢的,就直接毒打一顿。
终于外城的几個县在压迫下爆发了,他们拿起棍棒锄头,把领主派来征税的人赶了出去,甚至在群情激愤的都尔特县,暴起的外城人架起火堆,把领主的来使活活烧死。
這样一来,矛盾彻底激化,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很多领主不得不出兵镇压。以往外城人是沒有胆子反抗领主的,即便有几個起来闹事的人,一见领主的兵也就安静了。然而這次不同。以前外城人不敢反抗领主,是因为要依仗他们对付恶龙。然而自从费裡曼在外城开始征兵,這件事就变得微妙起来。
费裡曼和他那几個部下原本就出身外城,现在从外城招人,戳破了只有贵族领主才能保护他们的谎言,也让外城人看到了冲破阶级的可能。外城人恍然发现,他们其实可以不用依靠那些领主,靠自己的人保护自己。
原本只是依靠這点认识,外城人是不敢起来反抗领主的。千百年来建立起的对领主的敬畏并沒有那么容易冲破。然而這些领主偏偏自己加了把火,开始征税人头税。活不下去的外城人终于开始向领主宣战。
那些领主原本以为外城那些乌合之众一镇压就会害怕,然而他们低估了外城人的愤怒。千百年的积怨一旦爆发,哪有那么容易收场?贵族们在接二连三的战争中原本就损失了不少私兵,又担心新的战争随时爆发,不敢把大量兵力陷在外城,竟沒能压住外城人的暴动。
更为棘手的是,贵族们只是分别镇压自己领地的暴动,那些外城人却渐渐联合在一起打起了游击战。贵族原本靠的是用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占据优势,然而在逐渐悬殊的人数对比下,這個优势渐渐显现不出来了。
打到這個份上,贵族们也渐渐意识到,這些人背后似乎有人指点。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個人,费裡曼。
這手段跟起义军当初在内城的作战方式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贵族们恨得牙根发痒,却一时想不到什么办法。外城贫瘠,原本也收不上太多的税,如今他们陷在這裡,這样下去時間一长,花销很可能比收上来的税還多,真是得不偿失。然而就此撤出会失去对外城這些地区的控制权,也削弱了他们在领地的权威,這是他们难以承受的代价。贵族们进退两难。
□□持续到第三個月的时候,很多贵族都有些坚持不住了。如果是正面对抗,他们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只要舍得出兵,镇压暴民应该不是太难,然而那些暴民很少跟他们正面冲突,通常都是偷袭与骚扰,不停地消耗他们。
外城闹到這個地步,君主也沉不住气了。罗伊召集贵族讨论解决方案,发现贵族们也是一筹莫展。
事到如今,罗伊必须得拿点诚意出来,平息贵族的怒气。于是他提出减免今年外城的收入税,希望贵族们也能取消人头税。
贵族们自然不愿对那些贫民妥协,场面陷入僵局。
于是罗伊提出這件事由他的名义宣布。這样一来,贵族们就不是对外城让步,而是服从君主的命令。
“陛下,您是打算减免整個圣光城的税赋呢還是只有外城?”坎贝尔公爵问道。
罗伊猜到他要說什么,叹了口气:“您应该知道,以如今的军队消耗,减免全城税赋会造成严重的财政問題。”
“那您打算以什么名义减免外城税赋?”坎贝尔公爵接着问道。
罗伊明白他這個問題的意图。外城其实是個模糊的概念,实质上所谓的外城并不是一個统一的地区,而是由许许多多的贵族领地组成的,只不過因为处于圣光城的外围,经常受到恶龙侵扰,民生凋敝,就渐渐形成了一個不同于内城的贫民区。由于其沒落,贵族在那裡捞不到什么好处,因此也逐渐懒得管那裡的事情,只有收税的时候才会想到他们。
然而究其根本,那裡還是贵族们的领地,罗伊如果直接以君主的名义免除那些郡县的税赋,其实等于在干涉领主们在领地的管理,這是违反契约精神的。
罗伊明白這個問題不能正面回答,只好道:“我现在的担心是,马上就到秋收季节了,如果這样持续动乱下去,耽误了收割,入冬以后会饿死很多人。的确,那些动乱的地带是诸位的领地,然而那些领地上的人也是我的子民,作为圣光城的君主,我希望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贵族们知道他们的君主仁慈而软弱,听他這样說,阿尔塞伯爵站出来回应道:“陛下,如果這些乱民肯放下武器投降,肯定来得及参加秋收,但是他们自己不肯,那就是他们咎由自取。”
罗伊见事到如今,贵族的态度仍旧是這样傲慢而强硬,叹道:“他们不肯,是因为他们觉得即便粮食收上来了,大部分還是交了税,那他们辛辛苦苦收割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根本症结還是在税收上面。”
罗伊自从继位以来,一直尽力避免与贵族的冲突,說话通常都很婉转,很少這样直白,贵族们感觉到此刻的君主似乎有些不一样。
阿尔塞伯爵与坎贝尔公爵暗自交换了個眼神,說道:“年年都收税,为什么今年出了問題?我看問題未必是出在收税上,恐怕有人趁机浑水摸鱼。”
终于来了,罗伊暗想。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讨论一定会被引到這個方向上。這個問題他回避不了,也不打算回避,于是问道:“不知您說的是谁呢?”
“還能有谁?那個外城人呗。”奥威尔伯爵语气不善。
外城人千千万万,然而值得這些贵族拿出来讨论的却只有一個人。罗伊索性自己点了出来:“您是說费裡曼先生?”
“他在外城打着招兵的名义煽动情绪,暗地裡挑拨外城人与贵族间的关系,否则单凭那些外城人怎么敢闹成這個样子?”奥威尔伯爵忍不住抱怨道。
罗伊知道,他们明裡在骂费裡曼,实际上是对他纵容费裡曼表达不满。然而他们不能指责君主,就只好把什么事情都推到费裡曼身上。
罗伊看向奥威尔伯爵:“這项指控十分严重,您有什么证据嗎?”
煽动情绪這种事情怎么拿证据?贵族听罗伊這样问,便觉得他有意偏袒费裡曼。
“恐怕不止是煽动外城人,這人野心勃勃,不知道在计划什么阴谋。”加登伯爵突然說道。
自从辛西娅出事后,加登伯爵与罗伊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但加登伯爵不得不感激罗伊不追究這件事,還为他维护了家族声誉。因此他此刻站出来发难,有些出乎罗伊的预料。他问道:“您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最近战争频发跟這個人有关。”
罗伊心头一凛,這個怀疑他不是沒有過,但他沒敢深想,因为這是太可怕的一件事。他忍不住追问:“您怀疑的依据是什么?”
“這個人近半年来经常频繁出城,一去就是几天,圣光城外是一片荒原,他出城去做什么?”
這话說得所有人心头一阵发寒。圣光城外全是蛮荒之地,但那裡是龙的居住地。這相当于在指控费裡曼通敌。
這件事太過出乎意料,形势急转直下,罗伊不能让指控进行下去,便說道:“去哪裡是费裡曼先生的自由,您如果沒有确凿的证据,不该提出這样严重的质疑。”
贵族们听他這样說不禁感到震惊,到了這個地步罗伊居然還在袒护费裡曼。加登伯爵忍不住說道:“我不知道您需要怎样的证据,但是费裡曼每次出城,不久之后就会爆发战争,這绝不可能是巧合。”
加登伯爵话音落去,会议厅裡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在過度的震惊中缓不過神来。半晌,罗伊悠悠开口:“您似乎对费裡曼先生的行踪十分了解,既然如此,希望您能拿出证据来证明這件事。”
加登伯爵沒想到事情发展到這個地步罗伊居然還在跟他要证据,只好道:“這個人心机深沉,很会掩藏行踪,我的猎犬每次追踪他的去向到最后都会追丢,但我的骑士的确在他去的地方附近发现過龙的踪迹。”
罗伊心头一凉。加登伯爵的话解开了他心中的一個疑问。以费裡曼的警惕,不太可能发现不了被人跟踪,他当初将约翰·坎布裡奇的侍从的腿都打断了,怎么可能对加登伯爵的人客气?原来加登伯爵不是直接派人跟踪,而是派猎犬追踪他的痕迹。
加登伯爵家的猎犬是出了名的机警,他们居然都会追丢,费裡曼掩藏行踪的本事也算惊人。然而他這样小心地掩盖行踪,做的一定是极度机密的事情。
罗伊心念电转,开口說道:“荒原裡发现龙的踪迹不足为奇,费裡曼先生究竟是去做什么目前還不能下定论。也许费裡曼先生作为驭龙骑士,是去城外研究龙的习性,为未来的战争做准备。”
“如果是为了战争做准备,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去,为什么要趁夜出城,掩盖行踪?”
“也许他有他自己的理由。我們還是不要妄加猜测。”罗伊知道,事情发展到這個地步,他已经占据不到任何优势,只好道:“我們今天原本是要讨论外城动乱的問題,還是不要牵扯過多其他的事情为好。我明白外城的事情十分棘手,希望诸位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诸位也在這裡很久了,回去休息吧。”
罗伊說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他這样的处理方式让所有贵族又惊又怒,坎贝尔公爵忍不住喊道:“陛下,那個外城人必须得到严肃处理。”
罗伊顿住脚步,却沒有回头:“這是项非常可怕的指控,希望诸位能拿出证据再来讨论。如果只是依靠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单方面定罪,对于一位为圣光城在战场出生入死的骑士而言,未免太不公平。如今战事频发,我不想在這個时候寒了将士的心。”
贵族们听他這样說,知道再继续发难也沒有什么用,只能任他走出了会议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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