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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出孝三房逼婚

作者:朱砂
飘天文学

  七月初秋,成都正是好时候。风不冷不热,阳光温暖明亮。几案上插瓶的早开菊花,在账册上投下微微晃动的影子。

  房中只听见算盘珠子雨点般的响声,偶有停顿,随即便又疾响起来。

  周绮年左手拨珠,右手提笔,越是计算,两道秀眉就皱得越紧。直到账页翻完,才淡淡道:“這回的账做得倒缜密。”

  屋中拦着一道屏风,绮年這边說完,那边已有人愤愤答道:“姑娘說的是!小的把這账看了几次,找不出什么漏洞来。可是细打听打听,别人家不說,单說丝行给彭家织坊那边,至少每担丝也能降下二两银子的价钱来;若說成匹的绸缎进价,那便差得更多了。”

  绮年淡淡一笑:“可是這却是沒法子去问的。若问了,他们便会說,彭家织坊每年用丝上千担,我們如今才用几百担,如何能与人家相比?”

  屏风外头的人恨恨道:“正是如此。可是咱们与丝行是十来年的交情了,若是肯认真商谈,即使降不了這许多,每担丝降個五钱八钱的银子却并非不能。”

  “是啊,只是他们谁肯费那心思呢?”绮年合上帐册,“听說小郑管事自家在西城也要开铺子了?”

  “……是……這些刁奴,全都只顾着自家捞银子!他们开铺子的钱,還不是从公中贪去的!”

  绮年出神半晌,微微叹口气:“這织坊是保不住了。”

  屏风后头那人急道:“姑娘怎這般說?去年姑娘查了一番帐,今年织坊的出息已好得多了。假以时日……”

  绮年轻叹一声打断他:“假以时日,這帐我便查不出破绽来了。”

  今年强似去年,无非是去年年末时突然查账,杀了他们一個措手不及,挑出了许多漏洞来,逼得那些管事们今年一时沒敢大肆贪墨,所以才有了盈利。可是這做买卖裡头的路数太多,下头人不忠心,那真是防不胜防。說到底,上辈子她也只是個小会计,业余時間写写網络小說赚点外快,并不是商业奇才呀。

  沒错,周绮年,曾经做過翰林院侍读的周显生老爷的独生女,其实是個穿過来的,上辈子,她叫苏浅。

  苏浅同学,二十四岁,某私营企业会计,孤儿,死于出差途中一场车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周家大姑娘——绮年。

  屏风后头的管事姓杨,是绮年母亲吴氏陪房的儿子,如今绮年最能信得過的,也就是他们一家子了。

  小杨管事也明白绮年的意思,无奈地低头不說话了。

  周家老爷周显生,年幼的时候父亲就亡故了,全凭自己刻苦攻读,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点进了翰林院。只是他身子孱弱,入仕不過六年,就因母亡丁忧回乡,接着缠绵病榻十年,终究還是抛下妻子和独女去了。

  翰林院是個清苦之地,周显生直到返乡也不曾置下什么家业,如今在成都這两处庄子,一处织坊,一处绸缎铺子,皆是吴氏的陪嫁,只有這处宅子是周显生自己置下的。现下老杨监着两处庄子已经有些吃力,杨嬷嬷在内宅支持,小杨管着绸缎铺子,却再找不到個靠得住的人去管织坊了。

  绮年想到此处,忍不住苦笑。

  周显生多病,本也不通钱财杂务;吴氏与丈夫恩爱,终日裡忧心于丈夫的病,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会因照顾不周从假山上摔下来身亡。若不是自己阴差阳错地穿越了過来,吴氏赶過来怕只能看见女儿的尸首了。丈夫死后,她更是终日哀伤,难道還指望她会用心经营店铺么?

  当初吴氏从京城远嫁過来,银子带得不少,却只带了四個丫鬟,两房家人。因周显生家中本无可用之人,是以這铺子织坊,皆是在成都本地雇用管事伙计,却想不到经营数年,這些人把持了生意,便渐渐生了私心。开始只是钻些漏洞占点便宜,后头见东主并无觉察,亦无人能主事,便愈发大胆沒了顾忌。

  小杨管事两年多前开始接手,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算将绸缎铺子接到手中。庄上则幸好是老杨一直在打理,虽然田地出息并不算大,却一直平平稳稳。只是那织坊不小,裡头经营的门道又多,却被两個本地管事把得死死的。虽然绮年借着查帐狠狠敲打了一次,却也是治标不治本的事。

  “杨管事,彭家最近可還提過要买织坊的事?”彭家在本地算是大户,开始只开绸缎铺子和绣坊,前些年自己也办织坊了。周家织坊虽不十分大,地脚却占得好,又是经营了十几年的老织坊,彭家已经提過两次想要收买,只是织坊裡那几個管事哪裡肯放手,一口便拒绝了。

  小杨管事心裡也明白。从前還好,自打周老爷過世,孤儿寡母的更撑不起家业。姑娘再能干,也只是個未出阁的闺女,何况才只十三岁,怎能出头露面的管事?织坊转手,已然是大势所趋了。

  绮年端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趁着今年织坊情况還看得過眼,转给彭家,彭家多少還知周家一個情。若真闹到经营惨淡支撑不下去了,连价都卖不上。”

  小杨管事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可是那些管事——”

  “转了手,自然有彭家收拾他们。”绮年冷笑一声。這些管事不過是欺负周家沒有男人出头,所以放心大胆地贪。可是彭家不是周家,家裡還有在府衙当差的,整治几個贪墨的管事,有的是办法。

  小杨犹豫一下:“只怕太太那裡——”在吴氏眼中,這些不止是自己的嫁妆,還是与丈夫共同生活過的一种纪念。前些年周显生病重不起,也有人劝過她将产业卖掉,换了现银握在手裡,她只是不允。

  “母亲那裡自然有我去說。”

  “姑娘!”脚步声轻响,贴身丫鬟如鹂匆匆掀帘子进来,急促地低声道,“三房太太又来了!”

  绮年微一扬眉:“還是說那事?”

  如鹂点着头,气愤之情溢于言表:“這会子更好了,讲什么想要入赘咱家呢!姑娘知道是谁?就是三太太那娘家亲戚,芙蓉街上何家那表少爷!我呸!看着咱们老爷的面上才叫他一声少爷,家裡败成那样儿,還有脸到咱家来提亲呢,分明是看上了咱家的家产罢了。”

  本在屋裡伺候茶水的丫鬟如燕摆了摆手,止住如鹂长篇大论的批判:“你且說几句要紧的,太太可說什么了?”

  如鹂喘過一口气,道:“太太說姑娘這還沒出孝呢,谈亲事不合宜,且年纪還小,過两年再提也不晚。谁知三太太說什么先换了庚帖,把事商定了,待脱了孝便下定。又說姑娘今年十三,也不小了。絮絮叨叨只是不走,恨得我只想上去一巴掌打出去算完!”

  绮年本来也有气,但听如鹂這一串跟流水似的,忍不住倒笑了,站起身道:“母亲的冰糖雪梨枇杷羹炖好了不曾?我們過去,看看三婶娘還要說出些什么来。”

  如燕犹豫道:“姑娘,前头說姑娘的亲事,這若是過去了,只怕——”年轻姑娘们面嫩,哪裡有听见亲事還往前头凑的呢?

  绮年微微一笑:“正是這样我才要過去,看三婶娘到底有多厚的脸皮,当着我的面還能說什么不能?”

  如燕稳重,仍觉得有些不妥。如鹂却早忍不住了,摩拳擦掌道:“姑娘說得是!太太好性子,不然,那三太太早就该——”

  “该怎样?难道你還真要大耳光子打出去不成?”绮年失笑,“端了枇杷羹跟着走罢,到了那边少說话,看我眼色行事。”

  如鹂嘟着嘴,先到厨下去端了枇杷羹。這边小杨管事赶紧退了出去,如燕替绮年整了整衣裳,又取了朵珠花簪在头上,便跟着往正房去。

  周家宅子并不甚大,出了绮年的珠玉阁,走三十几步就是周太太吴氏所居的小山居。绮年走到正房门口,便听见裡头咳嗽声,吴氏的贴身丫鬟如莺已经打帘子迎了出来,一见绮年,便压低声音道:“三太太正缠着太太要姑娘的庚帖呢。”

  绮年微微冷笑,从如鹂手裡接過枇杷羹,笑盈盈走了进去道:“母亲,该吃药了。”

  吴氏身边两個大丫鬟,如莺在外头打帘子,如鹃便给吴氏捶背。旁边杨嬷嬷站着发急,只是到底是下人,不能来驳周三太太的话。此时见了绮年进来,两人都是眼前一亮,急忙上来接了枇杷羹。

  绮年先蹲身福了一礼:“三婶娘几时過来的?今日倒得闲。”

  周三太太生得一张额尖嘴瘦两颧突起的枣核脸,细眉细眼,脸上惯带着笑。见绮年进来,便亲热地起身来拉绮年的手,口中啧啧两声:“好嫂子,這般雪团儿般的美貌女儿,你究竟是怎样生的?”

  吴氏欲待答话,却又咳嗽起来。绮年不动声色地摆脱开周三太太,走過去端起那雪梨枇杷羹,慢慢地喂着母亲喝下,一面微笑道:“方才在外头听三婶說笑,可不知是什么趣事?”蜀地女儿多肌肤白腻,但绮年却是每天都要在院子裡踢毽子做广播操的,虽然尽量戴着帷帽遮挡,但比之那些足不出屋的姑娘却仍旧是黑了几分,亏得這周三太太睁着眼能說得出“雪团儿”這话。

  吴氏一急,道:“沒有什么事——”

  话犹未了,周三太太已经抢着笑道:“這可是好事,還是姑娘的喜事呢。”

  绮年心下冷笑。自来沒有在别人家未出阁的闺女面前谈亲事的。若周三太太与二房关系亲近,绮年婚事又已定下,稍稍打趣几句也就罢了。如今吴氏尚未允准,连庚帖都不曾拿去,周三太太就一口一個喜事,当真這面皮也厚得可以了。

  吴氏听周三太太說话如此无理,急得脸色涨红,就要拦着不让說下去。她素知女儿能干,但再能干的姑娘,听了這般当面谈论自己,也要羞臊了。只是她自丈夫故去之后一直不曾病愈,此时心中一急,话未說出口,倒又咳了起来。

  绮年轻轻拍抚母亲后背,淡淡道:“三婶娘這话說得当真让人不解了。如今我父亲過世不满三年,母亲又病至如此,侄女儿一时实想不到,還能有什么喜事。”

  周三太太脸皮实在是厚,闻言只当听不出绮年的意思,笑道:“难怪姑娘不知,想你母亲尚未来得及与你說呢。”

  她素知吴氏禀性软弱,如今家中又沒有個男人,只消半骗半抢将庚帖拿了,在外头稍加宣扬,這婚事便成了定局。即便吴氏母女不肯,未出阁的姑娘被這般一传,为了名声也只好嫁了。否则孤儿寡母,日后也难再找好婆家。

  周三太太打定了這主意,越发要今日便将此事做成了。入赘的是自家表弟,少不得将来周家二房的财产都落在他手裡,自己也得分些好处。当下笑道:“說起来嫂子也是太過仔细了,姑娘今年十三了,也该說起亲事,沒得总是瞒着。”

  吴氏气得脸涨通红,气喘吁吁道:“三弟妹這是說的什么?我已說了,绮年還在孝中,哪裡有论亲事的道理!”

  周三太太哎呀一声:“我的好嫂子,你怎這般糊涂!我也說了,先将庚帖换了,待出了孝再過礼下定,横竖是入赘,连嫁妆也不要准备的,何等方便?好嫂子莫要耽搁,快将庚帖给了我,好去与人家换了。”

  吴氏见她這般无赖,竟将這般话当着女儿的面說出来,又气又急,张口便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咳。周三太太急忙上来要给她拍背,眼珠子却滴溜溜直往吴氏床内看,见枕畔搁着两朵珠花,于是口中說着嫂子莫要心急,那手却不老实地伸過去想趁乱摸走。

  绮年早看见周三太太那手不老实,对如鹃使個眼色,如鹃一头扑上来,嘴裡叫道:“太太,太太你怎么了,如鹂快端水来。”一面用力往周三太太身上一挤,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力气也不小,竟将周三太太推了個踉跄,险些摔倒。

  如鹂早气得要死,端了水也是一头冲過来,不偏不倚正与周三太太撞在一起,一杯茶顿时有小半泼在周三太太身上,虽则茶水并不很烫,但三太太尚未换了夹袄厚裙,仍旧被烫得不禁叫了一声。

  如鹂心裡暗暗解气,面上却做出惶恐之态,连忙蹲身去给周三太太拭抹裙子上的水迹。如燕也過来帮忙,嘴裡一迭连声责骂如鹂,却与她两個左右夹着周三太太,连扶带架按回了椅子上。

  周三太太被两個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裹着,一时竟挣不开。待要责骂,毕竟不是自家丫头,且如燕已经将如鹂骂了,自己再骂,未免太失身份。待要让吴氏或绮年来处置,吴氏正咳得撕心裂肺,绮年忙着给母亲拍背喂水,哪裡顾得上。這個哑巴亏只好咽了,沒好气道:“罢了。如此,我今日先家去,回头再来說這事也罢。”

  绮年起身道:“母亲不能起身,我送三婶婶出去。”

  周三太太正中下怀,拉了绮年的手往外走,一面笑嘻嘻道:“好姑娘,你可不知,婶子给你寻了门好亲事!”

  如燕跟着绮年出来送客,听见周三太太竟越過吴氏与绮年說這话,恨得牙根都痒了,真個恨不得再端一杯水来泼在周三太太身上。却听绮年不动声色道:“三婶這话說得奇怪,我身上重孝未除,婶子却提什么說亲的事,不知是哪本圣贤书上的道理,改日倒要去向三叔請教。”

  周家三房老爷虽只考中一個举人,却是素爱标榜自己诗书传家恪守圣人训的,每日裡圣贤古语不离嘴边,若是族中有些什么事,他必要搬出《论语》《孟子》上的话来教训人。

  周三太太一窒,這才正眼仔细打量绮年。只见绮年穿一件湖蓝色散绣银线暗花的斜襟褙子,下边蜜合色半旧的锦裙,虽刚過了十三岁生日,却是身形挺拔,比自家十四岁的女儿還似要高上几分。

  因在父孝之中,绮年头上不戴艳色首饰,只是一根镶绿松石的银钗,旁边几朵珍珠花钿,通身上下竟有些冰雕雪塑之意。肌肤虽略黑些,却显着面色红润,比之普通闺阁女儿少了三分娇弱,却多了几分神采飞扬之态。

  周三太太看得暗暗称奇。当初周家二房老爷去世,人人都觉孤儿寡母必不堪主事,颇有些名义上来帮忙,暗地裡想偷偷揩些油水之辈。想不到周家一场丧事办得井井有條。裡院是一個嬷嬷,四個大丫鬟主持;外院一個管事带着外房送来帮忙的一群下人,竟不曾出什么大岔子。且因丧事办得并不铺张,外头的人哪個也沒捞到什么大油水。

  当时众人皆传周二太太精明,管家有方。周三太太却是与二房住得近,时常走动的,素知這二太太吴氏性情软弱,虽会理家,却少些威严。那时周三太太便疑惑這位大嫂几时变得如此厉害了。虽则那场丧事办得简单,但该有的几道大规矩却一道未少,以孤儿寡母来說,已然是足够的了。

  如今二房守孝已两年了,周三太太冷眼看着,吴氏缠绵病榻,并无精力管家中之事,且言语之中還是那软弱性子,越发不信那丧事是她主持的。只是绮年那时才十一岁,任怎么想,也想不到如此一個小姑娘能管下這些事。但此时看来,說不得当真是這般。

  绮年不动声色地任周三太太打量。若换了别家姑娘,听见当面說起自己亲事,必然面红過耳,低头连听都不敢多听的,更不要說回话,更不要說這话回得咄咄逼人。

  周三太太心下嘀咕,脸上却仍堆着笑:“哪裡就是說亲了。你身上有孝,這大礼婶子還能不知么?不過是两家先把這事定下,等你满了孝再下定放礼,横竖也只有一年了。”

  绮年淡淡道:“侄女孤陋寡闻,不知這不下定不放礼,算是什么‘定下’。既是婶子知道侄女還有一年的孝,便一年之后再提就是。”

  周三太太心想這如何使得?拿不到庚帖,何家哪裡肯老老实实等一年。

  “好姑娘,你還小,可不知這好亲事是难寻的。你家只有你与你母亲两人,若你嫁了出去,你母亲岂不落了单?還是招個女婿入赘的好。可是俗话說得好,好男不入赘,想招個上门的,那真是难上加难。如今若错過了這個,怕是再难找去。”

  “好男不入赘——”绮年把這话重复了一遍,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三太太。

  如燕机灵,接口嘀咕了一句:“既是如此,那肯入赘的怕也不是给什么好人……”

  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三太太听见,登时涨红了面皮,正待要训斥一句,绮年已经抢先瞥了如燕一眼:“沒规矩,婶婶這裡說话,也有你插嘴的地方?還不快些给婶婶陪礼呢!”

  如燕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口沒遮挡,三太太恕罪。”

  既是绮年已经发落了,周三太太也只能悻悻受了如燕一礼,口中道:“也是侄女你年纪小,你母亲又心慈,纵容了這些丫鬟们,沒的出门丢了你家的脸。”

  绮年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周三太太如何不知這分明是主仆二人联起手来堵自己的嘴,眼看走到大门,心裡不甘,又道:“你三叔听了這门亲事也說好。毕竟你家孤儿寡母,招個女婿也撑门户。如今人也都知道這事——”

  绮年立刻打断周三太太的话:“三婶婶這话好笑,什么叫‘如今人也都知道’?可不知我家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偏外人知道了的?”

  周三太太厚着脸皮笑道:“你是沒出闺阁的姑娘,這說亲的事,自然不好让你听见。”

  绮年眼望着门外,缓缓道:“說起這個,前些日子为我母亲的病,我去西山寺拜佛,倒隐约听见有人說起五姐姐的事。”

  三姐姐就是周三太太的女儿周菊年。周家各房的儿女都是同族内排行的,周菊年在周家三房是长女,若全族排起来就是五姑娘了。事关自家女儿,周三太太忍不住道:“什么事?”

  绮年理了理袖口,慢條斯理道:“那人說从前婶婶娘家的何表少爷,跟五姐姐也是议過亲的,如今五姐姐過了年就十五,都說大约是要嫁给表哥亲上加亲了。”

  周三太太立时变了脸色。這個何表少爷,就是她如今要說给绮年入赘的人。从前何家有钱的时候,确实有過亲上加亲的想法,但自何家败落,這事周家三房就再不提起了。如今打着主意让何家表少爷入赘二房,也是给何家寻個出路,免得他家又来重提旧事。周三太太可不想把女儿嫁给那般破落人家。

  “這是谁乱嚼舌头?女儿家的名声岂可這般让他们乱传!”周三太太听了這话,已经知道何家入赘之事是再谈不拢了。万想不到绮年一個娇怯怯的小姑娘,說起婚娶之事来竟然如此泼辣毫不脸红。

  绮年微微冷笑:“正是三婶婶這话了,女儿家名声贵重,若传得人尽皆知,五姐姐可嫁還是不嫁呢?”周三太太是想先在外头放出话去,让人人都知道周家二房要招赘何家儿子,到时候名声坏了,绮年不嫁都不成。

  可惜周三太太打错了主意,绮年可不是這时代土生土长的闺阁少女,听见谈论自己的婚事羞得头都不敢抬,为了名声只能去跳火坑。周三太太想拿舆论来压她,她倒要先压压周菊年呢。

  周三太太瞪眼看着绮年。明知道周菊年這事十有十成是假,但三房从前与何家走得近却是真的。即使她肯豁了自家闺女的名声,到时候话传了出去,沒准相信三房曾与何家议亲的人還比相信二房要招赘何家的人更多呢。

  绮年端端正正站着,面带微笑任由周三太太盯着看。对峙片刻,到底周三太太先转了眼,恨恨道:“六丫头,姑娘家听這些闲话已是不该,更不该再传出来。你娘难道沒教過你德容言工?”

  德容言工真是好大一顶帽子。绮年自打穿到這個世界,光是接受這些规矩就很费了一段時間。也亏得吴氏只顾着丈夫,对女儿不免盯得不那么严格,否则說不定早就挨過手板子了。

  譬如說此时,虽然周三太太无理之极,绮年作为一個晚辈也只能端着笑脸:“侄女自是知道這些话失了分寸,若不是今日三婶婶来,再不肯說的。一会儿送婶婶走了,自当回去向母亲领罚。”

  周三太太眼看占不着便宜,恨恨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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