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引 作者:未知 “好了,别哭了小祖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最多两個月!” 洛阳因风渡,今日是二郎夫妻启程的日子。郑濡不舍,在府门前道别不算,又跟车送到了渡口。倒不十分为她哥哥,只是拉着云安不放,一张娇团似的脸哭得又红又肿。 “那要是比两個月多呢?” “多一天算我的,你想怎样都行,好不好?别哭了,求你!” 云安是柳氏单生的女儿,与裴家儿女也不亲,因而从未尝過這种被妹妹缠着不放的滋味。她哄了又哄,哄到言辞用尽也沒止住郑濡的眼泪,就差要带她一起走了。 郑梦观知道小妹是個爱哭的,一路想劝却插不进话,到此刻已干站了许久。云安实在压不住郑濡的哭劲,趁隙向二郎挥手求救,可這一下被郑濡瞧见,她竟瞬间收住了哭声。 “二嫂說话要算数,濡儿在家等你。”收声的郑濡一下子冷静了许多,說着转身,目光在二郎身上停顿了下,“二哥也保重。” 云安不知郑濡究竟着了什么魔,难道這对要好的兄妹闹了什么别扭,所以不想多說?云安来回看這二人,越发觉得奇怪。 不多时,郑濡的马车消失在渡口的官道,夫妻整顿登舟,也向襄阳出发了。天高气爽,风平浪静,郑梦观沒在舱房呆着,一個人默默去了船尾。 這情形沒引起庶仆临啸的注意,独独被云安瞧见了。她交代了素戴一声,然后悄悄跟了過去。一见,那人背手而立,极目远方,倒瞧不出许多情绪。 “二郎。”既然跟来,也沒有不說话的理,云安走到二郎身旁,也学着背起了手,“你做什么呢?看风景啊?” 二郎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似知道云安会来,笑道:“濡儿那样子吓着你了吧?她不喜歡分别,尤其是家人,她看重的人。” 云安是想打听這個来着,却不料二郎如此爽快,也不用她拐弯抹角探问了。“你說過她爱哭,但我不知她能哭成這样。不過,她怎么对你反而有些疏远的意思?” “不是疏远,只是這场景让她想起从前的事了。”二郎仍然答得利落,嘴角含笑,眼底带出几分怀想的意味: “四年前我出過一趟远门,她哭闹得比今天還厉害,我也实在无法,就骗她只去两日,其实,一去便是三年。回来之后,她装作不认识我,整整赌了三個月的气。后来话說开了,她才告诉我是害怕,怕我永远不会回家了。” 云安原是一副听故事的态度,可這故事裡竟然還有另外一個故事。而显然,郑濡对二郎的深厚感情是源于幼年的抚养,并不难理解,云安更想听的是另外的故事。 “你去了哪裡?为何去了三年之久?”云安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小声說道,毕竟也是头回对别人的私事感兴趣,“我可以问问嗎?” 郑梦观稍有凝滞,虽不至为难,却显得低沉了些许:“那個地方太远了,我再也不会去了。” 這個回答明明白白是不愿提及的意思。云安的好奇心被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懊恼:那一夜才過去几天?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什么时候生出這多嘴的毛病了?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难堪,云安开始不动声色地向后挪步,想趁二郎不注意时消失。那人倒真沒发现,越发独自沉浸,等到恍然转神,船板上早只剩他一個人了。 “唉,又跑什么!”郑梦观摇头哑笑,他知道那傻丫头一定又误会什么了。 …… 入了夜,原本平静的天气忽起了大风,船只疾行不稳,只好就近泊在一個野村河口。郑梦观领着小奴各处转了几遍,再三確認前后的铁锚都抓紧了岸头才返回舱房。 然而,船只单靠两头绳索牵系,虽飘不走,却到底不能固定,来一阵风就晃荡一阵。郑梦观便左扶右拉地进了屋,一抬眼,屋裡那人也难安稳,蹲坐在地,正抱着一根细柱埋怨呢。 “哪裡来的邪风!還让不让人睡觉了!” 郑二郎想笑,明明是件有危险的事,到了云安嘴裡却生动起来了,仿佛這风能听懂人话,骂两句就老实了。 “你先起来,到榻上挨着最裡头躺下,我在外沿拦着,或许就能睡了。”屋内尚算平整,二郎连跨了几大步来到云安身后,提着两腋将人带了起来。 云安却只是一個劲扭头看身后的人,他又是這么自自然然地触碰,连关切的神情都和那次一样。 “那你就一直拦着,不睡了嗎?”才刚完整坐到榻上,云安就急忙询问,既为不好意思劳烦,也有些不忍他熬夜。這回,她的心境倒是很清晰,也不觉得窘迫。 两個人似乎就這样轻车熟路了。 室内的灯烛也随船摇荡,光影映在云安澄澈的眸子裡,竟是异常跳跃,异常灵动。二郎不觉被吸引了,心生眩惑之感,也不知是看人還是看光影,抑或由光影看到了人。 “我照常睡在外头,能挡着你便好。”略时,二郎這样回答。 “哦……好,好吧。”云安却觉得有些怪怪的,话不怪,是自己心头怪怪的。她觉得二郎的神色好像恍惚了下,又好像沒有。 不久,风声减弱,船稍稍平稳了些,轻微的荡漾反有些催眠之效。云安先已朝裡躺下,二郎则才起身熄灯,敛衣睡下。 “二郎,你累不累,就要睡嗎?” 眼皮還沒来得及合上,裡侧那人的声音却先钻入了耳内,郑梦观還以为這丫头已经去见周公了呢。“怎么,你睡不惯嗎?” 云安嫁来洛阳时便是乘船,况且天生活蹦乱跳的,对什么都很适应。她沒睡,只是因为不想睡。“白天在船尾,我一时好奇问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這個問題,云安溜回舱房之后一直在想,但后来二人用饭时再见,又沒再提,她的心裡总归难平。毕竟,他们夫妻虽然一直相敬,却不算相近,彼此都是沒有管過对方私事的。 “不是。”二郎很肯定地說,也是陈述事实,“云安,我沒那么容易生气,你不必总這样乱担心。” 总乱担心?好像,是也有過几次。云安回忆起来,自从带着郑濡改扮男装在大街上被二郎碰见,她便很容易去紧张,或是道歉,就生怕触犯了二郎的禁忌似的。 她都忘了,這郑二郎原是個性情极好的人。 “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云安强作镇定,說完便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被子。還好是晚上,熄了灯伸手不见五指,二郎瞧不见她惭愧遮羞的样子。 郑梦观微叹了声,交握在腹部的手着意捏紧,似在做一個决断,忽道:“還想知道那個地方嗎?” 蒙在被子裡的云安听得不大真切,愣了半晌才猛地冒出来,像惊闻什么天大的事,却又在一個“想”字脱口而出之前,收住了汹涌的激动之情。 天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不想了?”二郎抿着笑意又问。他知道云安還好奇着,因为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却听得清她时缓时急的气息,她并不平静。 “……啊!” 云安专注地思索,到底不愿错過二郎主动的机会,可谁知外头的风又来了劲,当是时便将沒防备的人晃甩了出去。但,惊险之后,云安并未感觉到跌滚在地的疼痛,她被卡住了。 卡住云安的就是睡在外沿的郑二郎,真是似曾相识的情形呢。 “别乱动,稳過這一阵。” 二郎的叮嘱其实多余,云安早发僵了。她整個人,从头到脚都叠在二郎身上,而上半身也都被這人抱持着。二郎身长,一肩一脚正好拦在寝塌的首尾护杆之内,用力撑着便掉不下去。 大风肆意,刮了许久也不见收。 云安觉得自己快流口水了,因为身子完全不受控,连着一张脸也沒了知觉。她唯一有所感知的,是心跳,二郎厚重的心跳和她自己杂乱的心跳。两种跳动交错,像雨后春夜的檐宇下时大时小的滴水声,别有幽情,消受不尽。 不知几何,散漫的神思缓缓归位,云安也已被放回榻上。风或许是小了,但她感觉不到,只知那双手臂還缠在自己的腰背之间,手臂的主人对她說: “云安,今夜就别离得太远了。” 云安无声地点了点头,大约忘了黑夜裡是看不见的。她闭上了双眼,像只乖顺的羊儿依偎在二郎身前。這感觉真好,好到无法言喻,她喜歡上了這個怀抱,也喜歡上了這個人。 不知何时情起,但知此刻情钟。 …… 良宵苦短,云安沉酣初醒时,郑梦观像往常一样早便起身了。她清楚地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不觉傻傻一笑,伸手摸了摸那人尚有余印的枕头。 “昨晚风闹得那样,娘子還做了什么美梦不成?” 素戴进来侍奉梳洗,恰将主人的一副痴相收入眼中,赶着便取笑起来。云安心裡一恍,也知素戴俏皮惯了,丢了個白眼,道: “美梦之美,在于不可說,說出来就不美了!” 素戴捂嘴忍笑,想云安不過是不好意思而已。她那副痴相哪裡用得去猜?除了是他们夫妻和睦之情,也不可能有别的了。 “你笑什么啊,怪傻的。”云安倒心虚了,觉得素戴的眼神能看穿一切,咬唇忖度了片刻,索性认输,招来她并肩谈心,“你看来,二公子這個人如何?” 素戴见云安忽然认真起来,也十分仔细地去回想:“生得好人才,性情也和善,只是多少冷淡了些,好像藏着心事似的。” 要不說“旁观者清”呢?素戴的话真有些一针见血的意思。云安虽不至是“当局者迷”,却很少去琢磨二郎,直到近日发生了几件事,才着意留了些心。 “他說他四年前出過一次远门,一去三年,又說那個地方太远,他再也不会去了。說得时候有几分低沉,但我摸不准。我想,他若真的有什么秘密,必定就与那处有关。” “那娘子直接问不就行了?”素戴将這件事看得很简单,并不懂云安的思虑,也更不知夫妻二人实际的关系。 “不管怎么样,他待我很好。”云安還是绕开了那個话端,脸上扬起温情的笑,“洛阳去对了,替嫁也替对了。” ※※※※※※※※※※※※※※※※※※※※ 觉得這章還挺甜的請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