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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展眉

作者:未知
云安還是過午之后才回人境院。尽管郑濡十分按捺不住,也都被她挡了回去。郑濡素性简单,而她,沒办法简单。 也不知周燕阁离未离去,云安踏入院中时先看到了素戴。這丫头伏在一根廊柱后,呈窥视状望着二郎书房,显得极为鬼祟。待想叫她来问,云安却忽而自明:想必周燕阁就在书房裡同二郎說话,素戴不识得,瞧個新鲜。 “素戴,去倒茶来。”云安不愿素戴多掺和,径直過去,未作停留,只擦肩抛下這话。 “娘子回来啦!”素戴惊觉一愣,很快便追上去,“先前有個女子来找二公子,也不知是谁,看样子与二公子很熟,他亲自待客,還把她請到书房去了。” 云安所猜果然分毫不差,也难为素戴如此敏觉了。“那是二郎恩师家的侄女,他的师妹,我早知道了,你不要大惊小怪。”云安略一停步,說得十分平静。 “哦,原来這样。”素戴点了头,却仍心存疑虑,两手扶揽云安,又小声道:“二公子素来有礼有节,就算是师妹,也有男女之防。娘子莫怪素戴多思,只是难知旁人心肠,還该多留意啊。” 郑濡叫她提防,连头一回见周燕阁的素戴也知道提醒,倒显得她自己像個傻子。云安再明白不過的人,听多了也只有烦躁:“我叫你倒茶来,你是沒听见嗎?!” 云安从未将素戴当下人看,十几年间根本沒說過一句重话,這一下扬起声来,真把素戴吓得难堪。素戴手足无措,断不敢再言,而主仆相望间,书房的门一下打开了。 于是,四目相对变成了八目相对,郑梦观身后就站着周燕阁。 “云安,怎么了?何事恼怒?” 二郎只见云安一脸愠色,方才又听见她的喊声,便沿廊走来,十分关切。云安却在恍惚着,后悔一时冲动,把脾气都撒在了素戴头上。可不远处還有周燕阁的眼睛盯着,她不能被识破。 “好端端的,我恼什么?就是和素戴說话声音大了些。”云安說着,渐渐恢复从容,身子略转,向那头的周燕阁微微致礼,“我才从濡儿房裡回来,不知你在待客,吵着你们了。” 周燕阁亦远远還礼,嘴角却抿着一丝并不善意的浅笑。她本避开云安而来,也曾担心撞见不好,却见云安极为大方,心中便觉是高估了她,想她大约就是個娇生惯养的高门千金,不谙世事,不懂人心,是很好糊弄的。 二郎也不十分断定云安是恼了,便不再提,笑道:“你沒有打扰,是我正送燕阁出门。她来拜望长嫂,知道我們已从襄阳回来,就顺带告诉我老师的近况。” 云安当真沒兴趣打听他们谈了什么,反正不管谈什么,肯定都是酒逢知己,十分投机,不像她,总和二郎有一句沒一句地找话說。 “那你继续送她吧,我……取样东西,還去同濡儿玩。” 云安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临时改变了主意,也不停歇,即去寝房胡乱抓了枚梳篦。可再出来时,门前不仅有郑梦观,周燕阁也凑了過来,一双美目含情倩笑。 “二哥哥,既然二夫人回来了,你就不必送我了,我又不是初次来,认得路。” 一声娇滴滴的二哥哥,叫得如此亲热,却对二哥哥的妻子只作敬称,這岂不刻意?也非初次相见,上一回還误会了云安,如今就算要礼貌些,也不是這個說法。况且周郑两家深有渊源,她实在该唤一声二嫂,才堪与“二哥哥”相配。 云安见识了,也霎时懂了,为何郑濡对此人极为排斥。這不活脱脱就是另一個裴紫瑶么?又更比裴紫瑶美貌、聪慧,懂得周旋。不過,云安再怎么也从不是個软柿子,已想好应对。 “那周师妹若是不介意,我左右要出去,我送你。”云安說着伸出右臂,摆出延請的姿势,脸上亦故作微笑。 周燕阁果未料到,却也一时辨不清云安是真客气,還是识破了自己的伎俩。她暗咬牙关,却只有同意。 “二郎放心,我一定把师妹好好送出去。” 待见周女动身,云安又着意高声张扬,装作十二分诚心,都装给周女看。至于二郎,哪裡想得到這些明争暗斗,笑而颔首,很快转入寝房。 一路到郑府大门,周燕阁皆默然走過。云安知道她是被灭了威风,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便也不曾再去为难。及至周女离去,云安却是久立目送,心裡并无半分胜利的喜悦。 只要郑梦观的心意一天未明,云安便做不了愚公,那两重山還是稳稳地傲立在她面前。 …… 人尽散去,素戴仍是无所适从,二郎這处又不必她侍奉,便一点点挪着脚步回房。却谁知,那一头临啸忽然从书房门裡蹦出来,手上還拿着件女子的氅衣。 “你什么时候进去的?”素戴原以为先前书房裡只有孤男寡女两個人,故才心生警觉提醒云安,這时她却糊涂了。 临啸一见素戴在庭前,只先笑呵呵地跑来:“你找我有事?我一直在裡面啊,只要公子在书房,都是我来侍奉。” “那方才公子的师妹在,你也陪着?” 临啸并不懂素戴因何连连追问,一面点头,回道:“公子沒让我走,况且周娘子是女客,公子怎好单独与她同处一室?這個简单的道理你倒不明白?” 素戴的心思那一时都放在周燕阁头上了,沒空想别的,目下便只能罢了,算她白担心一场。 “唉,光同你說话,人也只怕去远了,周娘子忘了衣裳,我本想去追的!”临啸回過神来,方想起手裡拿着氅衣。這是周燕阁进屋后褪下的,也就是崔氏才刚赠给她的。 素戴一撇嘴,道:“她难道以后不和郑家来往了?不来就遣人送去,又是什么大事呢?大冷的天,御寒的外氅也能忘记,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书房的事虽是白担心,但素戴也并不认为周燕阁是個省油的灯。她从出书房到离开院子,相隔了有半刻,竟不觉外头冷,身上少了件衣裳?八成是想等二郎看见,亲自去追她呢。 “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奇奇怪怪的。”临啸再是憨实,也能听得出素戴语气犯冲。 素戴懒得再和临啸理论,觉得這些小女子的小心思,男人家也搞不懂。她敷衍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临啸望着素戴的背影直是挠头,略站了片时,還是依从素戴所言,遣小婢将氅衣送走了。 …… 薄暮时分,临啸来问郑梦观晚食。二郎倒不觉時間過得這么快,仰了仰久低的脖颈,想着不知云安是否回来用饭,便索性自去郑濡院中看看,权作舒展散步。然则到时,不但不见云安,且未开言就受了郑濡好一通白眼。 郑濡道:“二哥要读书,又要照看师妹,怎么還有空来看我啊?” “濡儿,为何這样說话?”郑梦观皱眉嗔怪,却更不解,向屋内左右观望,又问:“云安在哪裡?” 自云安午后离开,郑濡不知其后詳情,便觉二郎是莫名其妙,急道:“她午后就走了,你沒见她?难道你欺负她了?還是那個周燕阁把她气跑了?” 小妹的连番诘问让二郎满头雾水,却也让他听出了些许端倪:“濡儿你好好說话,云安和燕阁到底怎么了?” 郑濡原就觉得她二哥看不清周燕阁的嘴脸,又见這人一副无辜无知的模样,忍不住跳起来,喊道:“二哥是装傻還是真傻?周燕阁一直喜歡你,你成了婚她也缠着你,你還把這种心思浮浪的女人带到人境院,二嫂能不生气嗎?” 二郎哑口无言。他自问清白坦荡,从未对周燕阁动心,却疏忽了云安的感受。可回想来,云安回去时表现得十分平常,還亲口說不知他在待客,后来又主动送走周燕阁。难道這丫头只是隐忍,装作若无其事? 郑濡是二郎一手教养大的,她也最亲近這個二哥,发完這一阵脾气,不觉心又软了,依偎到二郎身边,婉转劝道: “二嫂不過年长我两岁,从那么远的地方嫁過来,在洛阳城一個亲人都沒有,二哥应该格外疼爱她才是。周燕阁固然与你有同门之名,但同门怎比得過夫妻?濡儿虽未嫁人,也深知一個简单的道理,妻者齐也,与夫齐体,凡为婚姻便是要過一辈子的啊。” 二郎眼中的郑濡一直是個天真顽皮的小女孩,即使知书识礼,也尚且不懂人事。可這几句话听来,二郎只觉是振聋发聩,也更深感惭愧——云安把所有不堪的往事都告诉了他,也曾两次表白心意,而他虽然接纳,虽然善待,却沒有真正付出什么。 “二哥,难道你不喜歡二嫂嗎?”见二郎久久凝神沉默,郑濡愈发有些担忧。她能以理规劝,却不能左右别人的心意。 “我……”郑梦观一怔,嘴唇微微发颤,“我出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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