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柜
“所以您出差来,是专门为了看這個,而不是看我吧。”周念抽出门票,指了指八楼的方向,“要从那才能上去看展览。”
她跟父亲一样,喜歡逛书店,也跟母亲一样,会专门抽出時間去看艺术展览。所以周展在一见到她就强调着要来這個地方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意外,“這次重要部分是‘思想之光’。”
不得不說,安藤忠雄的确是個不折不扣的“光”的忠实信徒,如同他所說的一样,“阳光一进来,感觉木屋一下子就有了生命,我永远忘不了那束光带给我的感动”,周念站在這中间镂空的层层書架之中,将最远处尽收眼底。
她突然想到,田祈然对于她說来,就跟安藤忠雄這幅作品“通往世界尽头”一样,既是尽头也是光芒下的那栋木屋。
周展站在周念旁边,他不言语,也不打扰,只是陪着周念一起看着书框裡的那端。
“爸。”
“恩?”
“你觉得‘光’和‘思念’是一個含义嗎。”
“也不......”周展偏头看着闺女有些惆怅的眼神,突然反应過来,這孩子也到了多愁善感的时候,只是這情窦初开晚了些,作为父亲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也不会羞于与孩子谈论感情,他抬手拍了拍周念的肩膀,“如果思念是痛苦的,那光存在的意义就是抚慰那道痛苦,反之,思念是甜的,那光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思念更甜。”
“爸啊,您說的有点深奥。”周念转過身继续朝前走着,心裡却开始想着她的思念应该是甜的。
“哈哈,光永远不会消失,思念也是如此。”周展想他妻子了,他往前走,和周念并行,“闺女,你帮爸爸拍张照,我得跟你妈汇报這次的展览。”
那教授对稚优的思念,也是如此吧,周念接過父亲的手机,边拍边给嫌弃的說着:“您是有多想我妈。”
“从出家门就想了。”周展一向乐于倾述自己的思念,虽然落了個惧内的名号,但他也乐意,“說吧,闺女你是看上哪头猪了。”
虽說周展爱妻子爱的紧,但对于妻子受难后生下的闺女他也是当宝贝一样的来疼,担心她早恋又害怕她错過青春期最好的懵懂,但总要面对的。
“猪?”周念给父亲连拍了好几张,還拉着人换個位置,站到台阶上又拍了一会儿,“我沒谈恋爱。”
“那你耳朵后面是什么。”周展从一见面就发现了那些刻意掩盖的地方,“欲盖弥彰,越是显眼。”
“阿......”周念的脸一下就躁了起来,左思右想的不知道该說什么,一着急脱口而出的就是一句:不是猪。
一米八几的周展顿时一愣,闺女這是在害羞啊,心裡暗骂了几句在周念脖子上留下痕迹的那個混小子,爸爸我心酸啊,养出個如花似玉双商极好的姑娘谈個恋爱就沒了智商了嗎,“我养的白菜被猪拱了。”
“爸......”
“别爸的,說吧,要不然现在我就打电话给你妈,让你妈教育你。”
周念张开嘴,话头憋着,她不知道是该說這個是教授留的,還是說自己喜歡女生,抑或是告诉爸爸這痕迹是個女教授留的,但无论哪句,周展铁定都要被震惊到。
“是喜歡的人?”周展看着为难的周念,无可奈何地只能换個方向来探寻這個小犊子是谁。
“恩......”
“一届的?”
“不是。”
周展叹气地走下楼梯,回头看着自己闺女,這算是现世报嗎,他当年也借着学长的名义去探来袁圆的信息,断断续续的联系,直到毕业分配回原地后,才发现袁圆也在原来的地方,才鼓起勇气把那联系加深了。
說周展对袁圆的感情是怎么生出来的,周展可能也只会用他在情书裡写的那四個字来概括:一眼万年。
“那谈多久了,你别告诉爸爸是初高中的同学。”
“沒有,那时候都只顾着学习,就大学刚开始那会。”
周念看去父亲一脸绝望的样子,有些好笑的抱住周展的手臂,“爸,您不生气?”
“我怎么生气。”周展心想,還不如是高中呢,他還能亲自去上门拜访下小犊子的父母,大学裡的,他怎么了解对方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值不值得闺女去喜歡。
看着周念有些意外又惊喜的样子,周展歪着身子问道:“有照片嗎,有沒有爸爸帅。”
“爸......”周念正纠结着要怎么說好呢,就听见不远不近的一声周念,這妖媚的声音沒谁了,只有民暖暖才能发出,看样子她這行程還是在赵默的眼线下。
“闺女,叫你。”
周念像是得到救兵一样,快速地走到民暖暖那处,小声地說:“暖暖姐和goody来的?”
“她可对這個展览沒兴趣。”民暖暖看去后面衣冠楚楚的男性,干净利落的大背头,身材保持的也相当好,還与周念一样,戴着金丝边眼镜,父女俩的气质如出一辙,“可以跟你父亲认识下?”
“可以啊。”周念转头喊来父亲,礼貌的說着,“民暖暖,田教授朋友,也是我朋友,這是我父亲,周展。”
“您好。”周展知道闺女从小就招各個辈的喜歡,但看着眼前的民暖暖,猜测了下职业和年龄后,還是出于礼貌地先伸出手示意:“我是周念父亲,周展。”
“您好,原来您就是周念父亲。”民暖暖只扫過一眼周展的衣装细节,便用着平辈的语气与周展聊了起来,“田教授经常跟我們老师夸周念很聪明,家教也非常的好。”
“哈哈,我們家沒怎么管過孩子,随她自己来的。”周展扭头看着乖巧的周念,想了想,回头便问:“民小姐也是来看画展?”
“恩,慕名而来。”民暖暖看向面露急色的周念,嬉笑了一声,便說着:“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那暖暖姐快先去看吧。“周念說完连忙推着父亲往外走,她深怕民暖暖下一句又会扯到田祈然。
“闺女,你连田教授朋友都认识。”周展就看透了周念此刻的想法,看向那往楼上走去的民暖暖,继续說着:“這朋友也是学院裡的老师?”
“不是不是。”周念大步跨前走去,這倒好,刚出门呢,就又撞上了赵默,她一捂脸低声說着:“goody,您俩能不能别這样。”
“周院长好久不见。”
“您好,赵小姐。”
“爸您认识?”周念目瞪口呆地看去父亲,又睁大眼看去浅笑的赵默,恩?說好的骗我呢?
“恩,听我闺女這意思,你们也认识?”周展收回手,等着闺女回话。
“爸,田......田教授朋友,所所以我和這位也认识。”周念一下子沒了胆子,使劲给赵默使眼色,可别再提田祈然了。
“噢,我家闺女挺厉害的。”周展与赵默仅两次接触,均是在酒会上,只是那时候他還未坐上副院的位置,但商界的人和宝贝闺女认识,這让他出乎意料,看来這把闺女带到京城学习的田教授是個不简单的人物,周展微微侧身看了眼站在原地看书的民暖暖,随后问道:“赵小姐也是来看展览?”
周念這下沒敢插话,父亲用了個“也”,就代表他把民暖暖算在裡面了,言外之意就是在问:和民暖暖一起来看展览?
“安藤忠雄第一次举办個人建筑回顾展,所以和艺术界的几位朋友一起来看看。”赵默看向周念松松垮垮的围巾,看样子田祈然那些杰作已经被這位周院长尽收眼底了,但看周念完全沒有一丝紧张和焦虑,她淡淡笑了一笑:“周院长,您姑娘在新人圈裡也是小有名气的人,這個周念沒跟您提過?”
“是嗎闺女?”
周念一愣,她怎么知道,但眼下不管這句话是客套還是真心的,她只希望goody能够闭上嘴,“呃......不算是,爸那個我肚子有点饿。”
周展可是周念的父亲,這一点点微小的变化和局促,他自然看的比谁都清楚,可他不打算過多干涉周念的交友倾向,看着眼前优雅的赵默,缓缓說着:“好,赵小姐您和您朋友们慢慢参观。”
“好的,再见,周院长。”赵默站在门口,看着周念這父女两走下电梯。
只有在父母亲面前才会有這种孩子气的表现嗎,看来周念的這一面,田祈然很难看到了。
周念拉着父亲一直走到了五楼,才放下心来看去餐饮区的种类,“爸,我們吃這個寿司好了。”
“可以。”周展若有所思的看着闺女脖子上的那圈围巾,等两人选了個最裡面的位置坐下来后,他才边脱着大衣边說着:“闺女,你吃饭還戴围巾?”
“就......”周念支支吾吾的讲不出完整的话,她心裡還是担心父亲会把這些痕迹跟田教授联系上,“就保暖脖子啊,最近脖子有点落枕。”
“快摘了好吃饭。”周展眉头一皱,以過来人的经历的,百分百是为了遮那更大的区域,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他一定要看看這個小犊子在周念脖子上留了多少的痕迹,“你再不摘,我立马打电话给你妈,你自己选。”
“诶,别啊爸,等下妈妈骂完我反過来說您怎么办。”
两人大眼瞪小眼,周展原以为搬出妻子就有用,周念却用妈妈反将一军,一個惧内,一個也真怕亲娘不留情的骂她。“摘了,快点。”
“那爸您不能跟妈妈說。”
周展点点头,看着周念把围巾一点点扯掉,那些被蹭掉粉的地方,一朵一朵的,都在周展眼裡炸开了。夭寿噢,這小犊子对他宝贝闺女都做了些什么,他慌慌的直接撑着脑袋,接下来的话他作为父亲实在问不出来,捂住自己的嘴巴直愣愣的看着周念:“你......”
周念知道父亲肯定往那处想,于是赶紧倒着玄米茶推到周展面前:“沒,沒有。”
唉......毕竟姑娘都二十岁了,连他想问的事情,都能立马回答出来。当年他年少不更事,不也這样对林雅,当年享受来的幸福,现在都变成了摇跨過的坎,要接受的磨难,周展抬起另只手也捂住了自己的脸,他回去要怎么跟妻子汇报周念的情况啊,他可从来沒跟妻子撒過谎
“爸......”
“别叫我爸。”
“您不是要听我說?”周念的表情从担心转为了平静,父亲這個行为举止,肯定不是在担心自己,而是在担心回去怎么汇报所见所闻,她双手捧着杯子默默看去痛苦的父亲,“那個爸,您刚答应我不跟妈妈說的。”
保命還是保周念。周展靠在椅背上,严肃的說道:“說吧,坦白从宽,我才能考虑不跟你妈說。”
“呃......”周念又是一声习惯的语气词,她只有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才会暴露出這個小毛病,“是有喜歡的人。”
“你手机裡沒照片?”现在21世纪了,手机是個非常好的东西,所以周展不信周念手机裡就沒有一张有关对方的照片。
“沒有。”周念斩钉截铁的說着,手却伸去把手机捏在了手裡,生怕父亲抢先她一步。
“這就是你的坦白从宽?闺女,抗拒从严啊。”老父亲一把辛酸泪,交叉着双臂凝视着冷静的周念。
“我可以跟您形容啊,棕色发、杏仁眼,鼻子高挺、瓜子脸,很有才华,人也很漂亮。”
“漂亮?”
“噢,不对,是帅气,对,非常的帅。”周念边說還使劲点头,表示自己說的沒有错,看着周展难以相信的样子,她偏开视线,心虚的拿起筷子拨动着碗裡的章鱼小丸子,“就挺好看的吧。”
周展算是知道,這照片不仅看不到,闺女也学会說谎了,但瞟了眼周念那可怜的脖子,他還是非常的生气警告了句:“你也成年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清楚,爸爸不是不同意你谈男朋友,但是你一定要懂得好好保护自己。”
“恩,会的。”周念清楚父亲所說的保护自己,不仅仅是心灵上,更重要的還是身体上,只是要說出对方也是女性這個话,她還是缺了点点勇气和机会来坦白,可她還是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父亲,“不一定是男朋友啊......”
周展深呼吸着,劝自己不要生气,毕竟新新社会,现在满大街张嘴闭嘴就叫老公老婆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他可爱的女儿也是新时代的人,追赶潮流,他能理解,能理解。
周念看着父亲拿起杯子又放下又再端起,心想肯定误解了些什么,于是干脆开口问了一句:“我說的是不一定是男性。”
“你......你是說,是女性?”周展的眉间不知为何舒缓开来,端着茶杯只觉得脑袋一阵轰鸣,若是他现在摆出一副讨厌、不同意的样子或是开口阻拦,都会给闺女留下心灵阴影吧,他垂着眼沉默不语,可抬眼却发现周念沒有一丝玩笑话的样子,反而特别的坚定,那神情,就像当年林雅对她父亲說着:非他不嫁。
“恩。”
“那個,闺女。”周展放下茶杯,夹起服务员新上的日式沙拉吃了口,才考虑周全地先问去:“是什么时候发现并确定自己喜歡女性的?”
“就......喜歡上了才知道自己喜歡女性。”周念也說不清,上大学前她一直沉迷于学习和画画,只知道竹禅把百合漫发给她看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讨厌,反而觉得同性之间的恋爱会更纯粹。不過,可以确定的是,在她看到田祈然的那瞬间,她就明白了自己的性向。
“所以你脖子上的那些,都是女性留的?”
“恩。”
不知道为什么,周展紧捏的一口气缓缓松了开,他继续吃着那盘沙拉,嘴裡嚼的脆响,等吃完這盘沙拉后,他才放下手裡的筷子,:“爸爸也沒有反对的心,你是你妈拼着命也要生下来的,也是我唯一的闺女,当然,作为父亲,无论你選擇男性還是女性,我都担心,所以還是要好好保护自己。你也成年了,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考虑好久行。”
父亲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一剂强心剂注|射到了周念那個被蚂蚁蚕食的心脏,异常的兴奋而又感动的她却纠结着一件事,要不要把田祈然的照片给父亲看。
“恩,都有考虑好,我很喜歡她......”
听到“很喜歡”這三個字的周展,啪——心又碎了,不管男性女性,他闺女都是要离家的,不可能是永远呆在跟前的小宝贝,只好又开始低头猛吃端上来的第二盘大阪烧,
“爸,您要跟妈妈說嗎?”
“這件事,你還是亲自跟你妈說吧。”
“谢谢爸......”
周念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信任父母,也信任自己,虽然刚才那一刻,她的确有点畏缩,但幸好,這份勇气沒有胆怯,在父亲的言语中她如获新生,勇气又壮大了一些。
“那,可以给爸爸看,你......”周展用力夹断那块大阪烧之后,微微抬眉注视着周念,“你女朋友嗎?”
周念之前并沒有给父母发過田祈然的照片,所以她非常之坦然的从相册裡调出了在京城时合拍的照片,“這位。”
周展放下筷子,伸手就拿過拿手机细细观察起来,真的如周念所說的那样,很好看,光是看照片上两人的笑容,都能看出是彼此喜歡。
啪——心又一次裂了。果然還是不能接受宝贝闺女心有所属的事实,无论是被猪拱了,還是真被白菜撬走了,他都不能接受小棉袄要去温暖别人。
不過,周展认清自己了,他更多在意的是周念开不开心。看着這照片,他忽然想起周念满周岁的时候,家人给弄了個抓周的仪式。小小的周念爬到琳琅满目的圈子裡,她沒有犹豫,一把手抓住了笔和尺子,所有人都在开心,說這孩子将来能子承父业什么的,可当时的林雅只是贴着他悠悠的說着:无论周念将来做什么,只要她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就好。
为人父,他自认做的還不够好,因为他的爱几乎是给了袁圆,只分出了十分之七给周念。
“学姐?”
“也不算是。”
周念一旦采取了模糊词语,就肯定有猫腻。周展把最后一块大阪烧吃进肚裡,盯着闺女手上那個小翅膀,說来她也不叛逆,只是遵循自己的喜好,這是随了林雅啊,他低着头继续点了几盘寿司,最后关上菜单,他决定不再追问下去,于是抬头看向周念:“有机会把你女朋友带来,我們一起吃個饭。”
“好。”
“還想吃什么,多点点,爸爸請客。”
“好!”
這顿饭,吃的轻松,却有了它独特的重大意义。
只是将周念送回到校门的时候,周展轻轻咳嗽了下,语重心长的說:那個闺女,注意身体。
周念抱着一大堆东西,脸上的笑容逐渐凝住,“爸......”
“好了好了,爸爸就不罗嗦了,再见再见,快回去吧。”說着话的时候发动了车子,周展一脚一個油门溜走了,留下周念在原地尴尬着。
等驶出有段距离后,周展才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是嗎,你有沒有问仔仔女朋友名字?
沒有
你给我回来洗一個月的衣服吧。
诶诶,圆儿啊那個,等下次问吧,我看闺女說话一直挺模糊,等她想說全了也不急。
恩,也是,她开心就好,不過衣服照洗。
就在周展去应酬的路上,周念已经被舍友拥着拷问了千万遍脖子上痕迹是怎么来的,无可奈何的她,最后提议到這五天的夜间火锅她都包了,才得以脱身,
“周念,你手机响了!”舍友们吃着周念带回来的特产,還商量着要去哪家火锅店宰周念。
周念匆忙洗過手,拎起手机就往宿舍门外走,“教授?”
“你在宿舍?”
“对,怎么了,听教授声音,有点低落。”
“這你也能听出来?”田祈然裹紧衣服,她沒有开车,goody說甲壳虫有窃听器,连稚优买的越野,也装了定位仪,站在寒风裡,她低声告诉周念:我有点想你。
“你等我。”
周念披上衣服,奔跑起来,气喘吁吁的她停在校门处,看见那只穿了单薄长衫的田祈然,周念提了一口气,朝那处走去,用力的把田祈然拥在了怀裡。
怎么不多穿点。
有你就不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