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水淹
他甚至都沒有派人据守历阳和姑孰,完全一副长了翅膀、毫不担心被人抄了后路的嚣张气盛。
“杀进来了!”
“快跑,贼人杀进来了!”
江东多年未经战乱、百姓富足,近二十年不见干戈了,哪裡瞧過這般骇人的景象。
金陵城内已然是乱作一团了,百姓四散而逃。
吴州也不是沒有能征善战之将,但基本都屯驻在边境。
江北重镇京口,本来一直是陆家的势力范围。
可大将军顾元让因为其地理位置重要,一個月前硬是调离了平北将军陆谙,让自家子弟接掌京口兵权。
当时這件事差点儿引发哗变,被顾元让硬压了下去,想慢慢收买人心。
哪知這么快就忽逢大战,北府兵人心涣散、完全不听号令。
眼前事情不妙,顾元让立刻在城内征兵,却无人前来投军,而钟白兵已至朱雀航。
“镇守扎营朱雀航的是谁?”
“金陵令庾兰成。”
這位庾兰成可是大大有名,乃是江东文坛翘楚,与沈休文并称沈庾。钟白在他面前,那就是個大字不识的文盲。
不過可惜,刀剑不识才子佳人。钟白不费吹灰之力击溃敌军,强渡秦淮河,攻占朱雀门,庾兰成仓皇西逃。
而金陵外围的驻军瞧這架势,不是投降、就是闭门不出,决计不敢来援手的。
钟白纵火焚烧城内大道,官员高门贵族纷纷避入台城。一夜之间,台城已被青色战袍的钟白大军团团围住。
“拿我弓来。”钟白一箭把密信直接射出城中。
到這时候了,顾彦才终于找到了钟白的人,怒气冲冲指着他鼻子大骂:“你是不是疯了你?!”
“换点儿新鲜的,别来来回回就這一句,我都听腻了。”
“你想干什么,你就带了這么点儿人,勤王军要是来了,你跑都跑不掉!”
“他们来不了。”
赵明睿另派镇南将军靳平引兵南下,剑指江州,也不动手,就是防着荆州的援兵。
不過,王经略料定:“荆州不会援手。”
程昭明是正经人,但他手下的人不正经。
历来這正经人都是指挥不动不正经的人的,也许能指挥的动一部分吧,那也基本都去了巴蜀。
钟白补充:“你家那個小栀子,也去了益州。”
顾彦一愣,而后又說:“荆州就這么坐山观虎斗?”
“明眼人都看得出,以我手上這点兵力,就算金陵的守军一字排开让我砍,也得砍好几天的。”
他们心裡清楚,赵明睿占不了吴州的。
双方多打一场是一场、多耗一回是一回,等北军不得已回撤了,荆州正好能来收拾残局,說不定還能直接拿下整個吴州,跟白送的似的,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交州,等她们的援兵到了,钟白的骑兵怕是已经绕着吴州跑上八百圈了。
“所以,這一趟你究竟要什么?”
钟白认真說:“李令月的人头啊。”
刚才他箭上密信,說的清清楚楚——只要奉上李令月的人头,他们就退兵!
“他们信、他们肯?”
“区区一個人头而已。”
信不信的,先送上来再谈呗。
“這可是一個公主!”
若是敌军兵临城下,要什么就给什么。那下回要天子的人头,他们是不是也立刻送上?
“不信?那咱们打個赌。”
“我不跟你赌。”
“因为你知道自己必输。”钟白问旁边的手下,“挖的怎么样了?”
顾彦警惕:“你在挖什么?”
台城城墙坚固,内部至少還有一万兵力,硬上肯定是拿不下来的。
“我也沒時間跟他们在這儿耗着,得给他们来点儿刺激的。”
钟白拉着顾彦登上覆舟山的半山腰,眺望不远处的玄武湖。
顾彦心头一凉:“你要……”
“水淹台城。”
钟白沒時間也沒人力物力打下台城,而且台城内部要吃的有吃的、要用的有用的,足以支撑個大半年的。
为了速战速决、为了逼迫他们投降,只有来招狠的了——引玄武湖水倒灌台城!
顾彦:……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钟白却觉得自己很手下留情了,毕竟台城地势较高,全淹了那是不可能,只能淹多少是多少了。
這么干的目的不在于直接弄死多少人,主要是吓吓他们,让他们尽快把李令月的人头挂出来。
他是個实诚人,收到人头、即刻撤兵,决不食言。
“你知道這样城内会死多少人么?”
“打仗又不是做慈善,哪有不死人的。”钟白指了指自己的后背,“他们把我射成筛子的时候,也沒见谁心慈手软啊。”
“這些可都是老百姓!”
“老三,你知道我此番只带了一万兵,但是现在兵临城下的却有三万人。”
那多出来的两万人,都是哪儿来的呢?
钟白叉着腰俯视整座金陵城:“你瞧瞧這城中的高门贵族,不耕不织、锦衣玉食,哪一户不是仆从上千。”
他们自己带着金银财宝和粮食躲进台城了,何尝想過下面人的死活。
所以钟白甫一入城,就下令但凡投奔我军的奴婢,一律免除奴籍。
他還打开武库、分发兵器,让他们攻占前主子的宅院、为所欲为。
“人心已失,天命在我!”
……
当天晚上,钟白就趁夜把玄武湖掘开一個大口子。
到次日中午,城中一片汪洋密布,水位已经快到膝盖了。但台城的门,依然紧闭。
诚然,這個水量确实淹不死人,但天气渐热、大涝之后必有大疫,這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彦明白,不能任由這样发展下去了。
他决定,今夜直接入台城、见李令月。
這一天,距离收到寿春反叛、彭城失手的情报,已经過去整整两個月了。
之前,朝野上下众口一调,說钟白决不可能渡過长江。
结果,他過了。
后来,又說他不可能攻占城池。
结果,他又占了。
然后,又說只需苦守台城数日,必有勤王援军。
结果,到现在也沒看见。
“阿姐。”庾君文惶惶不可终日,“我們到底该怎么办呢?”
李令月默不作声,只觉得脖子挺凉的。
說真的,她沒料到会是今天這個局面。
虽然何侃之反了、王敏之被杀,但当年父亲治理吴州,仍然留下了不少的精兵强将,现在也才過去了十年而已啊。
区区十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做了這么多,却把事情搞成了這個样子。
“拖時間吧。”萧宏說,“一边派人出城和谈,一面等讨伐军。”
台城之中城防坚固、粮草充沛,总能等来的。
“派谁去?”
萧宏想了想,突然门外来报:“有人入城,要求和谈。”
萧宏大喜:“快让人进来,勿要伤了他。”
……
不带片刃,孤身入台城,顾彦也真的不怕有人伤他。
钟白大军就在城外,谁敢伤他?!
“在下顾彦,和清河公主乃是故人,有几句话想和公主私下谈。”
萧宏不知顾彦身份,听他這么一說,更觉事情有望。
李令月屏退众人,居高临下、面色如霜:“你是来杀我的?”
她是大业的清河大长公主,面对臣子、是個公主;面对敌人、更是位公主。
“我說過,终有一日会取你性命。”
三年前,就是在這裡。
纷纷白雪之下,顾彦从這個窗口一跃而下。因为不想受制于人,那时也是做好了一命呜呼的准备的。
而今,還是在這裡,顾彦沒带刀,但身后城外却有万柄利刃,刀刀对准李令月的头颅。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李令月冷冷道:“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拿下大业正朔、拿下我整個吴州了么。”
“我沒想要吴州,我只要你的命。”
李令月默默闭上双眸,眼眶之中已隐隐有泪。
“我如何相信你的承诺?”
“你只有相信,這一條路。”
……
李令月当然還不想死,也不信她死了,钟白就真会退兵。
萧宏他们自然更不是傻子,杀公主以求和,传出去大家日后都不用在官场上混了。
不過,既然钟白放出了這句话。
那不管最后此战是成還是败,李令月其实都是非死不可。
百姓们、大臣们,都会說——這场战争、战争中死去的人、哪怕死的一條狗,都是因她而死的。
李简哭個不停,庾君文忍不住问:“舅舅,不会真的要……”
萧宏沒說话。
侍郎袁坦问:“为什么钟白执意要公主的人头,是因为青州刺杀的事么?”
萧宏還是沒說话。
他今年也年過半百了,十年前兰陵萧氏被赵明睿赶出青州,他曾想着终有一日、定要回去的。
可沒想到,如今连老死他乡都不行了么……
他在大殿上慢慢坐下,過了好一会儿,才說:“用她一個人,换一座城……”
“不行,不行舅舅……”庾君文要哭了,“我們怎么能杀她呢……”
她是陛下的亲姑姑、是先皇的亲姐姐啊,我們怎么能因为贼子的一句话、就对她动手呢?
“我們不杀她。”萧宏說,“但作为一個公主,她自愿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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