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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柿饼

作者:大泉五千
戏弄了两人一番,钟白心满意足地走了,走的时候還摸了個水果。

  等他人都出府了,方栀子的小心心還扑通扑通乱跳呢。

  诚然,今夜的局势這在她二十年的人生之中,算不得特别心惊动魄。

  她经历過许多比這更可怕的危险,生死悬于一线,但她都独自安然度過了。

  是的,独自度過。

  但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有顾彦在她身边。

  其实即使沒有他,艺高人胆大命又好如她,也不会让钟白抓到什么把柄证据。

  不過有一個帮手,却還真的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呢。

  她的背后,不再空空如也了。

  “公主殿下。”顾彦生气地說,“你去青州王府,为什么不提前跟我知会一声?”

  “我沒想干啥啊。”阿栀有点儿心虚,“我就是去探探路子。”

  “探路带剑?”

  “以防万一的。”

  顾彦冷笑一声,拂袖而去,青风疾步跟上去。

  走了一段,顾彦突然收了脚步,两人差点儿撞在一处。

  “买凶杀青州王的,到底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青风很无辜,“咱们璇玑一向收钱办事,不管买家的。”

  再說了,就這种死全家的事儿,买家肯定都是层层层层掩藏在幕后。

  要想真查,那得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才行。

  不過,其实關於整件事,在顾彦心中已经有了一個清晰的轮廓。

  荆州的联姻刺杀,当然是他一手促成的。

  但阿栀的這场刺杀呢,他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究竟想做什么?!

  “弹琴?”

  刚喝了醒酒汤,赵明睿還沒缓過来,脸色有如胭脂。

  钟白点头:“气氛還不错,看来他们已经互相摸清对方底细了。”

  赵明睿很满意:“吴州、荆州的人什么时候到?”

  “已经入青州了,有人盯着呢,最迟初三会到琅琊。”

  赵明睿摆摆手,钟白知道他的意思:“外头天冷的厉害,就别开窗了吧。”

  赵明睿伸腿踹了他一脚:“反了你的。”

  這么会做主,這個大司马你来当好不好?!

  钟白只得推开窗,窗外空荡荡,只有三株并排的柿子树。

  深冬风急,叶子早已落光,只有形单影只的枝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好在,還有那么三两個红柿被冻在高高地枝头,红得像一团火。

  赵明睿的床就对着這三棵树,他常年在外征战,并不常住在府上。就算住家裡的时候,睡自己床上也少。

  但他特别想念這三株柿子树,有时会盘腿坐在房间,开窗看一夜。

  从黄昏到深夜,从繁星到天明,一夜就這么過去了。

  青州王府的下人都知道,金银玉器少了一两样或许不要紧。

  但這几棵树上,若是该有的柿子少了一個、该有的叶子少了一片,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青州王对這柿子树的爱,有如他对权力的渴望,甚至更重。

  因为权力已然紧握在他手中,谁也夺不去,但柿子却被他弄丢了。

  柿子和权力,一個都不能少。

  钟白說:“今年的柿子都已经吊成柿饼了,有几百斤呢。”

  “都分了吧。”

  三棵树当然结不了一百多斤的柿子,城外有一块地,大司马也全让种上柿子了,每年除了鲜果就是吃柿饼。

  說真的,下头的兵士都要吃吐了。

  钟白补充說:“這几颗树上结的果,特意留了一坛子。”

  每年都是要留的,放在窗檐上,却沒人吃、直至天热坏了,但今年……

  赵明睿說:“先给我取几個来。”

  钟白应声去了,很快捧着柿饼過来,赵明睿塞了一個给他,钟白吃的十分艰难。

  “你刚跟我的时候,吃個柿饼跟吃了一顿肉似的。”

  “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么。”钟白干笑,“肉吃多了,還有烦的时候呢。”

  赵明睿捏着柿饼,似是想笑、也是真心想微笑。

  但這些年,所有的温柔早已都化作凛然的冰刀。导致他這真心实意的笑,怎么看怎么像是個冷笑。

  “這一天,我已等了十年了!”

  ……

  這十年,他的权势一日大過一日、财富一日多過一日,但他的柿子却沒了。

  “以前穷也苦,沒啥可吃的,柿子又甜又好看,我弟弟们最喜歡了,却不常能吃的到。”

  回忆起這段過往了,他仿佛终于脱去了沉重的铠甲,成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兄长。

  “那时候我家屋后有颗野柿子树,结不了几個果,也不甜。偶有一两個甜的,我就会分成三瓣,我們兄弟三個一人一份,真跟過年似的。”

  钟白轻轻說:“就是這几棵树。”

  “是,家裡什么都沒了,弟弟也沒了,只有這几個树還陪着我。”

  发迹之后,他特意让人去老家,想去找那株柿子树。

  可天下的柿子树都长的一模一样,他的形容也只能是“我家屋后的那個”。

  只是,家早沒了,故乡都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别說别人了,他自己回去也根本找不到了。

  他只觉得哪儿哪儿相似,哪儿哪儿又不同了,都說物是人非,却不料人不在树也不在了。

  他站在山头,心是冷的,直到他看着一棵挺像的树。他慢慢走過去,摸着那粗粝的树干,滚烫的泪落下。

  就当它是吧。

  他让人砍了枝條,带到琅琊,重栽在院裡,而且是栽了三棵。

  就像他们兄弟三個,虽然生离死别,终還是会回来的,只是……

  赵明睿慢慢伸出双手,掌心手背都伤痕累累,特别是右手中指,那是常年引弓射箭的痕迹。

  “十年了,我永远都忘不了,我這双手是怎么射出那一箭的!”

  隔墙有耳真是睡不踏实,方栀子决定了:“我今晚睡外面。”

  明月打着哈欠整理被褥:“他房间裡什么都沒有,连把弓都沒有?”

  “真沒有。”方栀子咦道,“为什么偏偏說弓,赵狗箭法很好嗎?”

  “這你都不知道,他可是神箭手、百步穿杨那种。”

  经明月這么一說,她還真想起来了:“他是不是射箭杀過什么人,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要不怎么說青州王铁血枭雄呢。”明月冷笑,“他一箭射杀了他亲弟弟。”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在悬瓠城。

  汝水东迳悬瓠城北,形若垂瓠,故名悬瓠。悬瓠城地处古豫,既能北进汴洛,又可南下荆楚,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逆贼王耽占据悬瓠,且有西进意图,大业朝廷任命赵明睿为讨逆将军,率大军讨伐王耽。

  可不料,王耽抓了赵明睿的弟弟,吊在城墙之上。

  带血的刀尖在小孩子的衣服上蹭来蹭去,留下一道道血痕。

  “赵明睿,你可看清楚這是谁!”

  “……”

  “你上前一步,我就砍他一條腿;上前两步,我就再砍他一只手!”

  城下,钟白目眦欲裂,握刀的手青劲爆起:“将军……”

  赵明睿說:“拿我弓来。”

  钟白浑身一凉:“你要做什么?!”

  “拿弓!”

  “你疯了!”钟白双目通红,“他可是你弟弟。”

  “正因他是我弟弟,我才替他选條明路。”赵明睿语气平静,“我赵氏一族深受皇恩,便是族灭报效君主尚且不够,怎会在乎一個弟弟。”

  钟白死死拉住他的手:“赵明睿,你想想清楚,我們起兵讨逆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家人活下去,让他们不用被别人任意□□,让他能過上好日子的……,

  是为了让他们不必死!

  這天下哪有什么皇恩、什么君主,什么是本,我們是为了谁而战?是为了我們自己、为了我們的亲人!

  什么是末,你全都忘了嗎?!

  “我以身许国。”赵明睿冷冷說,“不会因任何一個人动摇决心。”

  說着,手下人拉开钟白,他拉弓便射。

  那一箭如冲天云霄直刺城楼那個小男孩而去,神箭手赵明睿,当然决不会失手。

  那一天,也是深冬,悬瓠城刚下了三日的大雪不停,残雪如飞絮、飘飘荡荡落在千军万马的刀刃之上。

  四丈高的城墙上,少年的热血融化了雪,从城头一直淋漓到墙角。

  白的雪、红的血,冷的雪、烫的血,纠葛到一处,就是那個冬天的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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