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壁(六) 作者:未知 這個傍晚,在承乾宫,皇后收到了一封密信。珍儿拿给她的时候,她已知這是弘昼的信。她展开一看,不禁有点吃惊,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合上纸,叫珍儿拿去火上烧了。珍儿见她神情严肃,问道:娘娘,出了什么事?福晋白日裡来的时候,和亲王怎的不让她捎来?皇后不置可否,道:沒事,和亲王太鲁莽了,幸好皇上沒找到什么线索。 珍儿听不明白,道:王爷做了什么?皇后摇头道:沒事,你不要多问。一会儿你叫人传话给他,就說是我的意思,叫他千万不要再轻举妄动,他那性子,還是沉不住气……都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這一时。心中叹了口气:原来是因为這件事,那個女人才见了光,怪不得皇上会在這时候這么做,此举反而便宜了她……少时,袁春望进来了,对那拉氏道:回皇后娘娘,和安公主忌辰的事都安排好了。皇后一笑,两人交换了一個眼神。 就听外面有人說道:嘉妃带着十一阿哥来给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叫进。嘉妃手牵着還未满四岁的永瑆走了进来,自己向皇后請安,又让永瑆给皇后叩头。永瑆跪下,道:永瑆给皇额娘請安,皇额娘万福金安。那拉氏忙笑道:快起来,珍儿,给十一阿哥拿果子吃。永瑆起来后,走去嘉妃身边,珍儿捧了新鲜水果来给他挑。 嘉妃道:皇后娘娘,臣妾看您這终于好多了,心裡也高兴。那拉氏道:這段時間,你日日来看本宫,真是有心了。十一阿哥和我們永璂一年的,应该经常一处玩玩。嘉妃立刻起身,要叩头感谢,那拉氏道:妹妹免礼,坐吧。嘉妃坐了,道:皇后娘娘,您宽厚待人,六宫就应该让您這样的人来主持,這都是姐妹们的造化,我們母子感恩不尽。 那拉氏见她低眉顺眼,右眼下的一粒小黑痣,平添了娇俏和妩媚,道:都是做额娘的人了,還计较些什么,本宫看,你如今和我是一样的,這些年,性子平和了许多,所以有了永瑆,這也是你的福气。嘉妃道:您說的是,有了永瑆,臣妾也满足了。您一直帮我們金家照顾着四阿哥,金家永不忘记您的恩典。四阿哥由您抚养,是他的造化,姐姐在地下也放心。 那拉氏一笑,道:瞧你說的,永珹是皇上的儿子,那时候你姐姐走了,一個孩子那么小就沒了娘,多可怜哪,本宫自然要好好照顾他。嘉妃道:当时满宫那么多嫔妃,皇上独把四阿哥给了您,正是认为娘娘您妥帖,容得下人,是真的看重您,后来果然您就做了六宫之主。 那拉氏道:這也是永珹给本宫带来的运气。嘉妃忙道:娘娘,臣妾不是那個意思。那拉氏一笑,道:妹妹想多了,這就是随便說說话儿。嘉妃道:娘娘您待人是真好的。臣妾进宫這些年,也就只服您。那拉氏道:早些年,妹妹你年轻,火气大,不想上了那……的当,但皇上终是明白了,一些個奇巧之人,终是不长久的。 嘉妃道:娘娘,当年……和傅恒大人明明有私情,一起欺瞒着皇上,臣妾实在是看不過,为众姐妹出個头,结果皇上還向着她。皇上只是被一时蒙蔽了,他心裡是有数的,后来不久她不就失宠了,最后病死了皇上都沒去看一眼。那拉氏微笑道:本宫都明白。只是這一年,本宫看你真是修身养性,定是为了永瑆吧。說着叫珍儿把十一阿哥带去一边儿玩。 嘉妃心裡知道,她要吩咐什么事,道:娘娘,宝月楼這位,臣妾也是看不過眼,不過看娘娘您都忍着,臣妾還說什么。那拉氏道:容妃是外族女子,行迹脱略些,太后她老人家是愿意宽容的,只是吩咐本宫务必尽皇后教导管束之责。所以本宫想,就给她一個小教训警诫一下。嘉妃听這意思,是要动容妃了,踌躇了一下,道:娘娘可知皇上是什么意思? 那拉氏淡淡地道:本宫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嘉妃听了這话,心中狐疑不定,容妃如今盛宠,就是太后要动她,也得顾忌着皇帝,一时沒說话。那拉氏温言道:你不要害怕,本宫绝不会故意拿她做法儿,就是小惩大诫一下,否则皇上那裡,本宫第一個会落不是。嘉妃忙道:臣妾明白,到时候臣妾定听娘娘的吩咐。 嘉妃出了承乾宫,一路思量,永瑆道:额娘,珍儿姑姑好,下次我們再来這裡玩,好不好?嘉妃摸着他的头,道:好,永瑆如果乖乖的,额娘便带你再来。一时想:皇上既然沒发话,动容妃定不容易,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想到這裡,叫人送儿子回自己的储秀宫,自己往养心殿去了。德胜见她来了,许久沒见過她,忙上前见礼,陪笑道:嘉妃娘娘,您来的不巧,皇上不在。嘉妃心想:李玉也不在,听闻皇上开年以后,晚上不处理政事,這定是又去了宝月楼,心下一阵嫉恨,于是和德胜說了几句,便离开了。 皇帝和李玉正在舒妃的钟粹宫。皇帝久已不来,舒妃特别高兴,陪皇上弹琴,下棋,赏自己种的盆花儿。皇帝见她欢喜的模样,道:你啊,就是藏不住心事。舒妃笑道:皇上来了,臣妾高兴,藏什么藏?臣妾才不像有的人哪,明明心裡高兴,面儿上還对皇上端架子。皇帝道:你這是說谁?舒妃忙道:沒有沒有,臣妾胡說的。皇帝道:上次,你家那事儿办得好,回头朕会好好赏。 舒妃忙道:臣妾家为皇上办事是应该的,可不敢受赏,臣妾已经位列四妃,臣妾弟弟皇上也早给了副都统,额娘和阿玛都感谢皇上的恩典。阿玛早已退下来颐养天年,我們纳兰家就是皇上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办。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道:你這次不错,沒提前嚷嚷。舒妃脸红了,道:皇上,瞧您,臣妾也不是才进宫的舒贵人了,您总得把人往变化了看。皇帝道:原来,這還是朕的不是?舒妃扭捏道:皇上,您就别再打趣儿臣妾了。皇帝一笑,拿過茶来。 舒妃又道:皇上,臣妾啊,和您說一件事。皇帝看着她。舒妃在皇帝的眼光下瑟缩了一下,才道:臣妾不是捻酸吃醋,但您老去宝月楼,对容妃妹妹不好。皇帝拿着茶碗盖子,轻轻地划动,道:你知道些什么?舒妃看看左右,皇帝便示意李玉下去。屋裡再无旁人,舒妃才低声道:最近這些天,皇后娘娘的早会,容妃都沒到,臣妾瞧着娘娘可生气了。皇帝沉吟道:你是說皇后她……舒妃忙道:皇后娘娘性子好,是容妃不懂规矩,她就是脚崴了,也不能天天不到,而且在早会上,臣妾听人說太医院诊断她早就能走路了,大家都在议论。 皇帝道:那你是說朕老去宝月楼,她便不守规矩了?舒妃道:皇上您自然是不会惯着她,但她是才入宫不久的,原来在外边儿自由惯了,一时懈怠了也是有的。皇帝道:行,那朕去给她提個醒儿。舒妃道:皇上,您可不能說是臣妾說的,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要怪臣妾嚼舌根子。皇帝道:好,朕不說,回头有什么,你尽管来告诉朕。舒妃听了這话,觉得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将更亲密起来,心花怒放,跪下一福,道:臣妾遵旨。 回教的清真寺在宝月楼对面,隔着长安大街遥遥相望。下午,璎珞主仆乘车而来,在街对面的胡同裡下了车,然后走去对面。璎珞身旁是穿着回装的小全子和珍珠,還有从椿树胡同带来的二十多人守卫,這些人穿着民装,下车后,小全子向他们使了一個眼色,他们便四散开来,从各方位看着璎珞主仆向街对面的清真寺走去。 這清真寺才不過建好了未满三月,崭新鲜亮,通体白色,庄严肃穆。占地颇大,四面是高高的围墙,围墙的四個角上建着细圆状的高塔,越過围墙,可以看见裡面建筑上两個高高的大圆顶。高塔和大圆顶的顶上都有高高的细尖顶。主仆三人都是第一看见清真寺,觉得好不新鲜,对望一眼,心中都跃跃欲试。璎珞心想:皇上可真舍得,這么大的寺庙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愈加对容妃充满了好奇。 這时正是接近傍晚的礼拜時間,不少头戴白帽的回民从四面向寺门走去。主仆三人走到寺门前,只见有一排拱形门洞,其余的门洞都闭着,中间的最大的门洞由人进出,门口有两個门卫,主仆三人随众进入,心裡不免怦怦直跳,好在越過大门时,并无任何阻碍。 进去以后,穿過庭院,便是礼拜殿。主仆三人随众进入,只见這白色的礼拜堂大而空旷,却很简陋,两边是一排拱形窗户,地上铺着红毯,正对面的墙上沒有神像,只高高挂着一個黑色的大圆盘。這個圆盘黑底金边,黑底上面是金色的许多符号,有一個看起来像一把竖着的剑,但又不是日常所见的剑。正奇怪间,其余一起进来的回众都站直了身子,一排排站好,于是三人也照做,但选取了在后面的位置。過了一会儿,礼拜堂裡几乎站满了人,璎珞不禁到处张望,想看容妃在哪裡,但看谁都不像。 忽然,一個带白帽子的人走到正中那個大圆盘之下,叽裡咕噜地說了一些什么,這些回众立刻摊开双手并拢,口中念念有词。念了一会儿,把双手扶住膝盖,弯腰鞠躬。然后又站直身子念念有词。接着便跪在地上,双手触地,前额和鼻子都贴在红毯上。就算完成了礼拜。璎珞三人依样画葫芦做了一套,站起身来想走开,這些回众又立刻摊开双手并拢,口中念念有词,原来是开始了下一次礼拜,他们也不好动身。如此全套又礼拜了两次,回众开始向殿外散去,主仆三人大松了口气,珍珠低声笑道:奴才還以为要做個沒完沒了,主子,你身子受得住吧?璎珞满脸失望道:嗯,沒事,只是沒看见容妃。小全子道:主子,我們四处看看,熟悉熟悉。 主仆三人见大堂右边有一個门,便走過去,穿過一個回廊,见对面是一個圆洞,裡面有一堵墙挡住,门口站着两個守卫。璎珞心想:是了,容妃是何等身份,怎会和众人一起礼拜,知道她定是在這裡面。走上前去,那两個守卫立刻拦住了她,叽裡咕噜說了几句回语,意思应该就是闲人不让进這裡。 璎珞正盘算该如何进去,小全子走上两步,从衣服裡掏出一個小牌子来,握在手裡,给一個守卫瞧,璎珞见那也是一個黑色的小圆牌,上面有一些和礼拜大堂那個黑色圆盘上类似的金色符号,但密密麻麻的看不清。那個守卫一见,立刻毕恭毕敬双手合十,口中又說了一些什么,小全子一笑,示意璎珞和珍珠进去,但自己却不动脚。璎珞看着他,他只摆了摆手,因为三人不会回语,不能讲话,免得露陷儿,璎珞虽有狐疑,但立刻带着珍珠走了进去。 进去以后发现墙后面又是一個回廊,回廊尽头有两扇白色金纹的大门,那些金色的纹路也是类似的奇怪符号,半扇大门现在向外洞开着,璎珞轻轻走到门边,向裡瞧去,只见這又是一间礼拜堂,格局陈设全一样,但比大礼拜堂小很多。裡面有一個女子,身上穿着深蓝袍子,头上戴着深蓝缀珠小帽。這女子跪倒在一张比大礼拜堂裡精美得多的红黑毯上,又衣饰华丽,想来便是容妃。 璎珞见她正背对着自己,不胖也不瘦,袅娜的腰肢,浓密柔软的黑发,笔直地垂到腰际,她的臂膀几乎裸露在外面,看起来像雪一样白嫩,她站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她身材比京中女子高大,但骨架小,曲线很是丰满而柔软,让人忍不住想上去触摸她。璎珞从来沒见過這样的外族女子,宫中的满女也不是這個样子,一时瞧得呆了,珍珠也看呆了。 忽然听那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好嗎?她說的是汉话,璎珞吃了一惊,以为她发现了自己和珍珠,刚想现身,接着又是一声叹息,只听她又幽幽地說道:你真的好嗎?璎珞放下心来,她只是自言自语,见她把右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心口,知道她在想人,但显然听起来不是皇帝,她愈加觉得那是傅恒,但又觉得不能确定,一时陷入了思量。那女子沒再說话,一直安静地跪着。 璎珞见再无线索,便打算离开,到外面再去遇她,一拉珍珠的衣袖,转身便走,突听那女子又叹息了一声,道:我总是這样想你,你知道嗎?璎珞心裡突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這個女子的声音轻柔沙软,她說汉话的时候還有一种奇怪的调子,但听在人的耳朵裡,就像這世上最美的一种声音,拨动人的心弦,她突然想:如果我是她思念的那個人,我愿意用全天下来换取她。 ※※※※※※※※※※※※※※※※※※※※ - 【歷史原型】李荣保十子。李荣保共有十子,傅恒排行第十,是家中的幼子。傅恒是孝贤皇后的幼弟,她对傅恒的特殊情感和富察家对傅恒的偏爱也有关系,傅恒肯定是嫡出。這個因素是傅恒在李荣保十子中脱颖而出和仕途起步的绝佳基础。李荣保自己是察哈尔总管,這是一個重要的职位,他的妻子觉罗氏,就是孝贤皇后和傅恒之母是宗室,小說后面会涉及。其长子和次子的出仕经历如小說前节所述。原剧中设定傅恒排第三,所以我便将其长子和次子写入小說中。其次子傅清也是一個大大的英雄,小說后面会涉及。他的妻子有十分显赫的出身,如小說中所述。富察一家都是乾隆帝的近臣重臣,不仅傅恒一人。所以在原剧中,袁春望曾评论富察一族,根深叶茂,将星云集。 - 富察姐弟的关系。(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清高宗实录》中,曾经专门记载了一件事:“且孝贤皇后、念经略大学士(也就是傅恒)手足至亲,教导成就,恩意笃挚,即朕亦因孝贤皇后诸弟中,能如此忠诚任事,殊不易得,是以优加眷遇。”說明孝贤皇后与傅恒的密切关系,足见孝贤皇后对傅恒幼年的成长乃至走上仕途后的发展,影响是深刻的。這個因素是傅恒在李荣保十子中脱颖而出和仕途起步的绝佳基础。歷史上,傅恒及其子福隆安福康安福长安,在长达半個世纪接连或同时担任军机大臣。傅恒本人在军机处二十三年,其中二十二年均为军机之首。 - 傅恒父子在乾隆朝的显赫,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皇帝和孝贤皇后夫妻情深包括皇后和太后的关系甚笃得以平步青云,但若无能力和功绩,是不可能得宠并执掌朝纲【那么多年】的,特别乾隆是一位励精图治严格苛刻的皇帝,老年才昏聩。他对傅恒也很严厉,比如,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两淮盐政尤拔世揭發两淮盐引案,高斌之子高恒(就是剧裡的小高大人)因侵吞盐引被處以死刑,大学士傅恒請求皇帝念在死去慧賢皇贵妃的情份上,姑免其死,乾隆曰:“如皇后兄弟犯法,当奈何?”皇后兄弟就是指傅恒。傅恒遂不敢言。福康安乃乾隆和傅恒妻的私生子這种說法,与史实很多矛盾冲突,流言家小說家言,不必认真。 - 一等忠勇公为乾隆帝封賞的爵位。乾隆十四年(1749年),傅恒平定大金川之战有功,获赐一等忠勇公爵位。乾隆二十年(1755年)准噶尔之战胜利后,又再封一等忠勇公。爵位共傳七代。歷代一等忠勇公為:傅恒(乾隆十四年初封,【年二十九岁】,乾隆二十年再封,【年三十五岁】)、福隆安(乾隆三十五年襲爵)、豐紳濟倫(乾隆四十九年襲爵)、富勒琿凝珠(嘉慶十二年十二月襲爵)、慶興(道光九年十二月襲爵)、果齊遜(咸豐六年襲爵)、松椿(光緒十七年襲爵)。真是贯穿整個清朝的一等一的荣华富贵,一门朱紫,代代朱紫。 - 所以傅恒的一等忠勇公,是世袭罔替。什么叫作是世袭罔替?世袭罔替即世袭次数无限、而且承袭者承袭被承袭者的原有爵位。从魏晋时代开始,中国的世袭制度被进一步区分为世袭罔替和普通世袭,后者是世袭次数有限、而且每承袭一次,承袭者只能承袭较被承袭者的原有爵位低一级的爵位。到了宋代,世袭罔替基本被取消,更出现了不能被继承的终身爵。明代,皇族封爵为世袭罔替。清代,世袭罔替的爵位主要为铁帽子王。铁帽子王都是大清皇族。而富察氏以异姓世袭罔替,這也是殊典旷恩。获得這個旷恩的决定因素是孝贤皇后和傅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