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文豪野犬》一週目
換成平常家庭，這個溫度的患者再怎麼說也得被親人（愛人）急匆匆地送去醫院，生怕再遲點就要讓病人遭受脫水、腦水腫之類的折磨。
可太宰治畢竟不是常人。
隨便地把水銀溫度計蓋回蓋子裏，扔到牀上不知道什麼地方，他重重地倒回牀上，讓自己呈現出“大”字橫躺的姿勢。太宰治屈起的右手搭在他額頭上，隔着層薄薄的秋款睡衣，熱氣被削弱得不能再削弱，他感到一點點燙，但好像沒那麼燙，只是布料捂着才造成的錯覺。嗓子又確實是痛的，像被砂紙刮過那樣鈍鈍的痛，這種時候說話會更痛的吧？讓他想想，什麼纔是正確的處理方式……
毫無疑問，發熱的大腦拖累了思維速度，太宰治整個人變得遲鈍起來，做什麼都要慢半拍，他想半天才想到，這種時候喝水纔是最好的……呃，蜂蜜水吧？應該是吧？
太宰治不太確定。
託準時鍛鍊，說不準還有點玄妙運氣的福，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生過病了。
上回生病是多久？
他費了些力氣，才把那回事從記憶裏拖出來。
十……十幾歲來着？十三歲吧應該是，因爲意外受傷又沒及時處理，回來之後他沒當多大回事，所以就沒告訴季燕池，結果就是沒隔兩天就開始發燒，雖然喫過藥後很快就退了，不過……
不過對生活上的事，太宰治實在不算擅長，或者該說對不感興趣的東西，他向來不樂意去了解。之前能夠辨認出常用的止痛藥片還得多虧在森鷗外黑診所裏學習的那段時間——至於感冒藥嘛……？
“哎呀……真是抱歉呢，■■君，但是感冒發燒確實不在黑醫生的業務範圍內，這種事還是自己在家吃藥比較好哦？拜託就不要來佔用醫生資源，我是很忙的，體諒一下。”
想到森鷗外會說的話，甚至慢吞吞地在腦海裏勾勒出來那傢伙說這話的時候會有的神情，太宰治撇撇嘴。他雖然在笑，但看起來不算開心，可能是因爲他想起的不是那麼值得高興的事——因爲下屬踏實肯幹就心安理得地讓她做這做那，自己卻也會說出不想要額外的工作量這種話，什麼是不稱職的首領啊？這不就是嗎。
你願意來港口mafia上班嗎？全年無休，日常加班，沒有周末也沒有年假，工作內容可能是要求你在槍林彈雨中獲得勝利（如果說這是什麼rpg類遊戲太宰治是一定會給它打差評的），也可能是要求你到海上去劫持另一船隻。要是成爲底層人員的話，也有可能需要幫忙處理家庭出軌、槍支丟失、治下商店被搶劫這種嚴格意義上好像和港口mafia沾不上邊的工作。
拜託，沒多少人樂意吧，又不是工作狂！除了中原中也和盒子小姐之外，港口mafia裏難道還有對工作任勞任怨的傢伙嗎？畢竟連首領本人都沒有起多好的帶頭作用，經常在辦公室裏哄愛麗絲換新的裙子呢。
想到這裏，太宰治笑得有些真心實意了，頗有樂不可支的感覺，他相信要是港口mafia用以上內容去做招人廣告的話，來港口投簡歷的人一定大大減少。不過港口mafia可不是那種招人工作的普通株式會社，而裏邊的成員也不是隻需要投簡歷和過面試就能進單位工作的傢伙……啊啊，不想了！嗓子好痛，真是的，爲什麼一發燒人就覺得這麼不舒服呢，嘴脣也好乾……昨天不是也在水裏泡了那麼久嗎？他真的不明白啊。
……不明白，他真的搞不明白。
頭像被錘子狠狠敲過，嗡嗡地響，太宰治歪歪頭，這動作卻沒讓一切得到緩解。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裏邊裝了滿滿的黏膠，稍微晃動下，就要“丁裏咣啷”地想一通，要說它的作用，除了加重疼痛外，還是加重疼痛。
他不喜歡疼痛，儘管根據科學研究，受傷時除了疼痛外，大腦也會主動分泌出內啡肽，藉此來緩解疼痛、獲得愉悅，所以有人喜歡自傷不是沒有道理……總有人覺得他也是其中一員，可他哪有？如果是說他過去的所作所爲，明明都只是追求一個稍微沒那麼痛苦的死亡而已，他求死，那些人求不再麻木，是不一樣的好不好！
啊……
不過他也沒有那麼想死來着，因爲總會有人來救他的，那個人會一直陪着他的不是嗎？
……應該是吧？
他又忍不住想到港口mafia的工作制度那邊去，在太宰治看來港口mafia現在之所以還能相當平緩地運行下去，絕對和他的女朋友脫不了干係——不然就這種大家都沒太想好好工作的氛圍（雖然他也是其中一員，但那種事不重要），港口mafia要想發展成這樣？想得美。
但換句話來說，也是因爲他女朋友太能幹，所以搞得大家都可以當甩手掌櫃……所以說，港口mafia要是沒有盒子小姐的話，一定會變得很糟糕吧？
幾乎帶着惡意地用牙齒壓了壓自己的脣肉，太宰治只要一想到森鷗外那種時候會有的表情就感到開心。他快意地想、漫無目的地想、隨心隨性地想，生病的人最不講道理，哪怕知道這樣做根本沒理由能站得住腳，他也要把自己的一切不舒服怪到他眼中的罪魁禍首身上，腦袋疼怪森鷗外，嗓子痛怪森鷗外，甚至他掉進水裏也要怪他！
最最關鍵的是，那傢伙以這一年正是港口mafia的關鍵時期，根本不批季燕池的假。連中也那傢伙都可以藉着出差的理由稍微歇息，唯有他的女朋友，因爲作爲下屬過於稱職，又從來不太反駁那些不合理的要求，所以完全被當成什麼廉價勞動力一樣壓榨了啊！
要是女朋友在這裏的話，他早就有水喝，有藥喫，到時候輕鬆地拿被子把自己一裹，好好睡一覺，睡醒燒多半就退得差不多了。太宰治從不懷疑季燕池的魔力，那種讓他很快好起來的魔法，從他見她起，就再也沒有失效過。
……可她畢竟現在不在這裏。
於是太宰治又開始覺得有些委屈了，不講道理的委屈：是啊，上司不許請假所以得去工作，工作是正事，所以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留在家裏照顧他也是有道理的，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他真的很難受嘛……
病得有點昏昏沉沉，太宰治的眼睛要閉不閉。他很想閉眼，但是睏意受熱的驚擾，擅自溜到了天邊，閉上眼睛反而更清醒，不如就維持現在這種半昏迷的狀態好了！他這樣想，模糊裏卻聽到外邊有動靜，仔細地辨認，太宰治意識到，那是門開合時候的聲音。
有家裏的鑰匙，會在這種時候回來的人……盒子小姐嗎？
怎麼會……她今天不是要去上班嗎？
這下連隱約作疼的頭也不想管，太宰治靈活得好像沒生病似的，手在牀板上一撐，用絕稱不上慢的速度半坐起來，後背靠到牆壁上邊。
他房間的採光沒季燕池那間好，當初也只是抱着“那邊的房子適合看到星星，她一定會喜歡”的心情買了這裏，完全沒管自己住的這邊究竟怎樣——所以那部分稀稀拉拉的光落進來，還沒有房間裏的燈光來得亮堂，明明今天天氣不錯，是最近難得的晴天。
季燕池走過來的時候遮住了他的一部分光線，陽光和燈光都一視同仁，在地上拉出條狹長的影子，太宰治探頭看了眼，讓人不能不想到那種好奇的貓。
她的手裏提着塑料袋，上面印着附近藥店的標記。
太宰治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地方還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因爲太靠近港口mafia的辦事大樓，受不法組織影響，所以最近的藥店也要走很遠才能到——但那影響不是很大，反正辦事大樓裏有着充分的藥物儲備。身爲醫師，再怎麼說森鷗外也不會短了季燕池的份額，連帶着因爲糟蹋他的珍貴藥物所以險些被拖進黑名單的太宰治也能沾得上光，獲得那些藥品——雖然他也不需要就是了。
不顧自己一說話就沙沙作疼的嗓子，太宰治竭力維持着正常：“盒……”
字音剛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嘶啞，但沒辦法，硬着頭皮也要說下去呀。
“……子小姐，你怎麼回來了？”
“森先生不是說有很重要的事情，最近都不許你請假嗎？”
“請都請了。”不知有意無意，她巧妙地迴避了前面的那個問題，也可能只是無意，她從來都是這樣言簡意賅。低着頭從旁邊抽了只凳子過來。季燕池坐在那裏，手肘支着膝蓋，托住腦袋，“先把藥吃了吧，太宰。”
她進來的時候不忘帶杯溫開水進來，太宰治沒有拒絕這份體貼的好意。他咬住已經按照藥量分配好的膠囊和藥片，低頭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水，水溫剛剛好，而且裏面加了蜂蜜，甜潤絲滑，合着藥一塊嚥下去，多少讓他的嗓子好受了些。
這個過程中季燕池一直看着他，又不像看着他，她的眼神落在他身後，像是要在牆壁上看出什麼斑點。
太宰治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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