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桥下枯骨
宜-祭祀,祈福,求嗣,嫁娶,入宅,安葬,开市。
忌-赴任,出行,求财,移徙,词讼,斋醮,作灶。
冲县地界上最德高望重的几個老人家一起选了這個黄道吉日。为冲县几十年来第一座跨河大桥合龙。
对這個位于热河西南的县城来說,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冲县這個地方真的可以算得上人杰地灵物产丰富。
唯一非要說有点缺点,就是這條围绕县城的冲天河。拦住了整個县城向南的路。物产想从這裡运到对岸,走陆路至少要多走两天。
整個县城的人都在盼着有一座桥,能让他们少走這两天山路。可从元明清一路盼到民国,才终于盼来了一個百年不遇的大旱之年。
枯水期紧急赶工,上游围坝挡水,下游围堰立桩,整個工期只用了三個月就做到合龙时候。
明天就是正日子,唱戏用的戏台、祭拜河神和鲁班祖师的祭坛、大人物们用的观礼台,全都挤在岸边的一块空地上赶工。
时辰已過了子时,工地上依然灯火通明,看样子弄不好要弄一個通宵。
木工老把头放下手裡工具,坐到一旁木料上准备歇一会抽一袋烟。這趟活又急又赶,這老胳膊老腿真的点跟不上了。
一個机灵的学徒,从旁边拿来火种给师傅点烟。可還沒等碰到烟袋锅,就从小学徒的手裡掉在地上。
换做旁日老把头肯定要用烟袋敲他的头。可今天老把头沒有,因为他手裡的烟袋也掉在了地上。
月光下一道丈高的水墙从上游汹涌而来。那声响如同千军万马沙场奔腾。
“水!河水!!”
“河神发怒了!!”
“快跑,跑啊!!”
河岸上立时乱作了一团,有人在跑,有人在跪,更多的人被吓傻了,直愣愣的看着那道水墙一路奔涌而下,狠狠的拍在未完工的桥基上。
根据事后以为上過私塾的监工口述,河水撞上桥基的那一刻如同“天雷降世地动山摇”。
突发而至的大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岸上的人才磕了二十几個头,這好像要翻天覆地的水墙就变回了普通的河水。
如果不是那裡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桥基,很多人恐怕都怀疑刚刚那一幕只是幻觉。
這么大的动静,惊醒了整個县城的人。很快与這桥有关的和看热闹的,乌泱泱站满了靠近大桥的河岸。却沒有一個人敢下到围堰裡查看。
岸边上各种议论已经闹开了锅。但无外乎天地鬼神发怒。原因自然是因为這些无知凡人在這冲天河上架了這座桥。
一直等到天际泛白,县长又开出几個大洋的赏金,這才有几個胆大的莽汉下到围堰底下查看。
“下面怎么样了?”
“都冲塌了,全都塌了!”
“桥基怎么样了?”
···
····
“怎么样了,說话啊!”
“骨头...”
“啥?”
“骨头,死人骨头,好多死人骨头!快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有骨头自然就是有死人,有很多骨头那就是有很多死人,很多的死人必是极阴的,所以必需要等到一個阳气鼎盛的时刻才能与之接触。
至少也要等到太阳升空,光照大地的时刻,還要有专门与這些阴秽打交道的人。
祭台,香烛,公鸡,朱砂,黄纸。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
道士摇铃做法,撒出漫天的黄符。在阳光与符纸的庇护下,县城警署的仵作和一众雇来的苦力下到了围堰裡。
围堰中央,桥基的主体已经歪在了一边。翘起的根基带起了一大片本已经夯实了的土层,而那些骨头就在那裡。
前年刚刚调到了這裡的法医官,拿着纸卷的喇叭站在岸边大声的指挥。身份民国政府委任的法医官,他倒不会像那身后那些人那样害怕四人。但他這两百多斤的体格实在不适合爬上爬下。
很快第一框骨头就被吊了上来。微黄的骨头引发了一片的惊呼,可同时看热闹的人群却更向這边挤了几步。
越害怕,越想看,這似乎并不是一個矛盾的情绪。更多的时候,对未知的好奇和恐惧,這两种情绪其实是同时发生的。
地上铺上了一大块白布,法医官带上手套分拣白骨。毕竟是吃饭的手艺,很快两個不完整的人形就出现在了白布上。
但就在這时,第二框骨头又被送了上来。這是不只有人尖叫,更有人开始念诵阿弥陀佛。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阿弥陀是什么佛。
挖掘的工作持续的時間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久。白骨不断增加,白布也不断加长。从日出到到晌午,依然有骨头不断被发掘出土。
而此时人们脸上颜色基本只剩下两种,要么惨白要么土黄。
岸边未完工的观礼台上,县长常志远,警察署长田子防,乡绅代表王老夫子,主持修建這座桥的齐秀才等人都聚在這裡。
他们不得不出现在這,无论是這座桥還是這桥下的骨头,都是冲县百年未曾见的大事。
放在十几年前,自然是老人们做主。但现在已经民国了,真正做主的是政府委任的县长和警署署长。所以即便老人们都忧心忡忡甚至暗暗背脊发凉,却只能听从县长的指示,挖干净骨头之后立刻重修桥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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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新报編輯部,一個年轻人走到赵烺的桌旁:“赵记者,主编找你。”
赵烺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虽然皱着眉头,但依然看得出五官很端正。
“找我?正好我也想找他。问问我這稿子为什么不能发。”說着拿起桌上几张纸,气冲冲的走向主编办公室。
当当当···
還沒等裡面有回应,他就推门而出:“主编你找我。”
主编沒有出声,手中狼毫也沒有停下书写。主编的书法在圈中也算小有名气,尤以一手行书见长。
行笔行云流水,深谙疏密得体,浓淡相融之法。换做喜好书法之人,必会静心欣赏但赵烺不会。
這位中年人除了是新报主编之外,還是赵烺的亲三叔。赵烺三岁就开始和他练字,他的字,赵烺早就看烦了。
赵烺显然不是一块练字的材料。直到十六岁被他爹送到美利坚留洋,也沒写出一手被三叔瞧得上眼的字。
“我的稿子为什么不能发。是不是又因为什么抨击时政?你看過我改過的稿子嗎?”
主编的笔终于停了下来,微微抬头看向赵烺:“既然自己什么都知道,为什么還要這么写?”
“我是记者,不抨击时事如何成为人民的喉舌!”
主编将狼毫搁在笔架上,缓缓的說道:“你如果不是赵家的二公子。喉舌早就被你抨击的那些人割了。”
“所以我才更应该說出那些别人不敢說的。”
“你大哥多年行踪不定,赵家還指望你传承香火。你再敢,我們都不敢。所以我和你爹决定派你出差。”
赵烺刚想争辩,三叔却先开口:“不用再說,你娘也是這個意思。”
所有在上一個瞬间打好的腹稿,都化作了长叹的一口气。搬出赵夫人這座大山,赵烺就知道的自己再說什么都沒用了。
他坐到了三叔对面:“哪裡?”
主编說道:“热河,冲县。我记得你說過,有個同学在那裡。”
赵烺想了一下,說道:“是有一個,叫田子防”
主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信封,推到了对面:“冲县修了一座桥,却在合龙前冲毁了桥基,整修的时候挖出了许多尸骨。你那位同学,现在是冲县警察署的署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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