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仲夏时节,她身穿藕粉色印花的偏襟小衫,袖子挽起露出雪白的藕臂。皓腕轻轻挥动,荡起圈圈涟漪。
需要清洗的药材在河边過了一遍,甩干水分放背篓垫着的布巾上。待她收拾好再次低头,水面如镜清晰的映照出她美丽的容颜。
姑娘唇角弯弯,洗干净手脸起身背上背篓回家。西头一进村就是她家,篱笆院儿裡豆角、黄瓜、茭瓜等长的郁郁葱葱。刚浇過水的黄瓜上带着水珠,鲜灵灵的看着就那么讨喜。
“娘,我回来了。”
“丝丝回来了。”
姑娘一声喊,屋裡出来個穿着蓝色偏襟褂的老太太。老太太裹着小脚,望着她满目慈爱。放下手裡的针线活儿,拿着墙角的大笸箩過来帮她晾晒。
“明儿别去了啊,等你爹弄完地裡跟你一起去。要不娘跟你去。”老太太望着闺女满目心疼。“這些都是晒的嗎?”
“娘你热伤风沒好利索,别老想着干活。”丝丝笑笑,对此不以为意。“地黄留一些,我要加黄酒蒸。”
“哎。闺女,這哪個是地黄?”
“哈……”丝丝拿起一块根茎,“這個就是啊,野地裡可多了。开春开暗红色小花的那個,像是小喇叭一样的就是。”
“嗐,你一說我又想起来了。你說你咋就能记住這么多的药材,還知道该咋拾掇它们。”
“师傅教的,我都背下来了。”
“我們丝丝就是厉害。”老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晒了药材打了水给闺女洗手。“娘给你做的那件儿淡紫色小衫快好了,等一下你试试,看哪儿不合适娘再改。”
“哎,我等一下试。娘……”
“丝丝,丝丝,快去看看吧,我儿媳妇生了两天都沒生出来,眼看就要沒力气了。”
一個裹着小脚的女人跑进来急慌慌的喊,赵丝丝站起来面色有些无奈。当地人守着老规矩,觉得她個未婚的姑娘接生不吉利。虽說她从死神手裡救過一個产妇了,大家依旧不习惯在生产时第一時間叫她。
“丝丝、”
女人讪讪的,知道這么做有些不厚道。事情刚开始你不找人家,等到无法收拾要出人命时又跑来找人救命。每次让人担巨大的风险,简直是从阎王手裡抢人。
“我、我們给双倍,不、三倍、五倍的价格,您就過去给看看吧。两條人命啊,求求你了。”
赵丝丝对這种临到头才叫她的行为有些生气。可作为大夫,两世的修养让她不可能见死不救。转身进屋拿药箱,跟着女人到她家裡。
一进院子就闻到浓重的血腥气,看来产妇沒少出血。赵丝丝不由的加快脚步,等进去后发现产妇躺在炕上,面色苍白张着嘴呼吸有气无力。她身下的干草满是血污,接生婆俩手都是血,看到她主动让开地方。
“赵家姑娘你快看看,疼了两天了可宫口就是不开,现在也只有不到五指。可這血却是越出越多。跟上回老徐家儿媳很像啊。”
跟在丝丝身后的女人也开始哆嗦,不由后悔该早叫她来的。上回老徐家儿媳仨接生婆都說不行了,可最后這闺女愣是给救了回来。她可比這些接生婆能耐,自己咋就犯嘀咕呢。都是女人,有啥不吉利的。
“丝丝、大娘求求你……”
丝丝正在号脉,一抬手老太赶快捂住嘴不敢再打扰。看她很快摸了脉象,然后取出银针冲产妇下身开始施针。
十多根银针深深扎进身体,从药箱裡拿出一颗丸药塞产妇口中。“含着,有力气的话就嚼碎咽进去。”
看她实在沒力气,丝丝又拿了一颗递给身后的女人。“催生保命丸。用手掰成小碎块放碗裡,加少量的水隔水炖化。赶快,抓紧時間。”
“哎,哎、”
女人拿着丸药飞快的跑了出去,小脚倒腾的像是要起飞。丝丝又搭了一次产妇的脉,然后站到她身下轻轻捻动那一根根长针。
前世父亲乃是宫廷御医,但因男女有别,许多女性病症他沒法彻查,甚至连观望都不许。所以她自小就跟着父亲专攻妇科,充当父亲的眼睛去看,手去诊脉。直到她在妇科上甚至超越父亲,可以自己判别治疗。
接生婆之前亲眼见過她怎么把人救回来的,此时在她面前一声都不敢吭。說实在的,她那点儿接生技巧在這姑娘面前根本沒法看。之前以为這姑娘学的诊病,沒想到在妇儿一道上居然如此精通。
“开了,开了。”
正想着這闺女的厉害之处,产妇开始痛叫出声,而她身下产道开始开,出血却沒之前那么厉害。
赵丝丝观察一下,开始一根根的启针。银针收好,产妇的婆婆将炖好的药端了进来。丝丝示意她喂给产妇,女人端着药碗坐到儿媳身边。
“她、她嘴裡的药咋办?”
“吐出来,等一下喝完這個再掰一半给她继续含着。”
“哎,好。”
银针刺穴、药物进腹,随着产妇疼痛的叫喊,产道彻底开了,胎儿露出了脑袋。
“使劲儿,跟着我深呼吸……”
产妇刚才真的是吓坏了,以为自己今儿要完。哭叫着求婆婆去請赵丝丝。之前她亲眼看见赵丝丝救人,此时她在身边,顿时就让人有了勇气。
听她指挥跟着一起做深呼吸使力,随着身体一轻,感觉什么滑出了体内。心神顿时一松,她无力的闭了闭眼睛。
赵丝丝观察她的同时,从产婆手裡接過刚出生的孩子。小家伙被憋的時間有些久,此时脸上发青。产婆试着拍打他的屁股,可孩子依旧沒声儿。
接生婆和产妇婆婆都吓坏了,生怕孩子出問題。俩人求助的望着赵丝丝,赵丝丝接過孩子,五指或弯或直,在孩子身上指指点点。
“哇、”
這一声虽然很微弱,但足以令人激动。哭了,哭了,孩子有气。眼看一场一尸两命变成了母子平安,产妇一家都松了口气。
“谢谢,谢谢。”
婆婆不住气的道谢,她们家闺女端了几碗面进来。鸡蛋西红柿的臊子,白净的面條闻着喷香,裡头倒了芝麻香油。
“洗手,洗手先吃饭。”
在外间洗了手坐下,說起赵丝丝的医术,大家不禁感叹她能进大城市。
“到大城市更好发展,你這能耐在這小地方埋沒了。”
“是啊,活這么大沒见谁比你看妇儿更厉害的。”
“那是,连县城她师傅郑老爷子都夸,能不厉害嘛。郑老大夫可是祖传的大夫,家裡俩儿子都跟着学,可都沒丝丝這個小师妹能耐。”
赵丝丝笑笑不說话,就着小菜慢慢吃面。忙活一气她也饿了,对于大家所說的去城裡,心裡也有這样的打算。
郑老爷子明面上是她师傅,实则是几年前上山采药她救了犯眩晕症的他。一番交流,老爷子对她的学识非常佩服,吃了她的药后眩晕症控制得当。后来她提出拜他为师,這样自己才能名正言顺的行医。
老爷子欣然同意,实则背地裡他们亦师亦友,经常互相切磋。老爷子擅长正骨、疥疮之类,而她精擅妇科内科。身为女性,更方便为女性看诊。
吃了面,进去给产妇检查了一下。出血在正常范围,她留了一颗理气的丸药,交代晚上临睡前吃。
“丝丝、接生加药钱,你看得多少?”
“给六万吧。”(五五年货币才改革,如今是五零年旧币)
“哎,好。”
脐绕颈、普通接生婆也要收双倍的价格。何况人家這是救命。還有自制的丸药,這些加一起六万不多。
“老赵家养的闺女,沒想到這么能耐。”
“是啊。当初老于家小子捡到這闺女时谁都不要。他家寡母生病穷的娘俩都快饿死,最后還是平日帮扶他们的老赵家养了。”
看人家一個姑娘家的挣钱,旁人都暗暗羡慕。产婆暗叹一口,同样悔不当初。這闺女在妇儿一道上真是天生的能耐,早知道這么厉害当初她养上多好。
拿了钱提着药箱回家,母亲一进门就要给她盛饭。丝丝摆摆手,說在产妇家裡吃過了。
“丝丝、等一下给我瞧瞧吧。”
老三媳妇开口,丝丝冲三嫂点头。老三媳妇结婚几年了,一直都不开怀。最近丝丝在给她调理,看她面色十有八九是怀了。
饭后一搭手腕,果然是滑脉。脉如走珠,非常流利。脉象有力而回旋,快速而不停滞。
“小妹、”
老三媳妇非常紧张,如今這年月一個女人不会生孩子可是天大的事儿,自己就觉得气短理亏。
“怀了。前仨月小心些,别做重体力劳动。”三哥三嫂激动的点头,她笑笑收回手安慰。“脉象非常稳,只要注意些就沒事。别太紧张。喜歡吃什么就吃,正常生活就行。对了、你沒有害喜的症状吧?”
三嫂摇头,不好意思的开口:“就是、這几天特想吃鸡蛋。”
“我去给你煮几個。”
“不用,不用。”
三嫂推拒着不好意思,一旁的婆婆已经从罐子裡拿了鸡蛋出来。“煮着吃還是蒸着吃?别不好意思,怀了孩子本来就得吃点儿好的补补。想吃啥就吃,只要咱有。”
“谢谢娘。我自己去煮就好。”
老三也有后了,两位老人都挺开心。晚上就着油灯唠嗑。先是提起自家牺牲了的老二长吁短叹,接着又提起了在外当兵的邻居家小子。他娘沒了他跟自家老二一起走当兵,十多年再沒回来過。
“這孩子跟咱老二同岁,都三十了吧。打仗打的终身大事耽误到现在。搁以前那成亲早的,這岁数快能当爷爷。”
老太太摇头:“也是沒办法的事儿,多少出去沒回来的。這孩子能囫囵到打仗结束已经烧高香了。老二牺牲的消息传回来,我就日思夜想的害怕他也出事儿。幸好,幸好。”
說完她转头瞅瞅闺女:“丝丝,老于家小子上回捎信,是不是說等安顿好回家?說沒說具体啥時間?”
赵丝丝在看书,闻言抬头回母亲:“只說安顿好回家探亲,具体時間沒說。”
“如今都解放了,也不知這孩子是個啥情况。如今在哪儿呢?”
“娘你别担心,他安顿好肯定回来看你。”
“我就盼着呢。這孩子一走這么多年,拢共往回捎過几回信。可咱沒個他的确切地址也沒法给他捎东西写信啥的,到底不放心他。
当年他娘沒的时候拉着我手拜托我照顾這孩子。我寻思给他娶媳妇呢,可這犟种非跑去当兵。幸好平安啊,幸好活着回来了。总算活着回来一個。”
老汉敲敲烟袋:“踅摸着给他找媳妇吧。如今定下来了,也该考虑這個了。”
“是,咱家老三都要当爹了,他可比老三大好几岁呢。”
二老商量着给邻居家小子說亲,一旁的赵丝丝心思斗转,沒了心思看书。她是被于家小子捡回家的,他走后她前世记忆开始恢复,冲击混乱下根本不记得他。可心裡总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他应该跟自己前世有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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