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今晚可以去你家嗎 作者:关乌鸦 恋上你看书網, 《今晚可以去你家嗎》节目內容是随机采访一個路人,然后到对方的家裡去进行拍摄。 一個人居住的地方,最能诚实地体现這個人的本质,节目组借着這個点,试图呈现各式各样的住所,进而逆推一個人的本质。 至今播出了四期,收视率却低得可以,目前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 “周导……真的要找人来演啊?”年轻的摄像师问导演,语气裡满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犹豫。 “不然呢?”周导从鼻子裡喷出两道烟,“节目都要沒了,還管那么多干什么。记住了,我們只是综艺节目,是综艺,不是纪录片,也不是新闻。而且只是关键时刻過渡一下,很多节目早期都這样做過。”虽說是解释给年轻摄像的,但這些话未尝不是說给自己听。 一档节目从想法到落地,中途有无数個麻烦,到了拍摄阶段,更是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 当他们上街寻找采访对象,却鲜有路人愿意接受采访。对方要么是自知家裡乱糟糟一片,能展示的只有肤浅和邋遢,于是拒绝;要么就是觉得這個节目相当可疑,躲避不及。 想想也是,而并非所有人的本质,都能坦然地展示在电视裡。 更有路人对此反感不已,认为這不過就是一档满足观众的窥私欲而制作的节目罢了,不想可怜地被猎奇围观。 少数几個同意了采访的路人,最终获取的素材和效果也都乏善可陈。节目组大感沮丧。 周导相信,要是再给他一点時間,就一定能找到值得一拍的对象。但台领导的耐心所剩不多,下达了最后通牒——收视和话题要是再低下去不见起色,节目就要砍掉。 周导愁苦之后,只能拿出最后的办法——找人来扮演“路人”。 即将育有第二個子女的他,身上所负担的责任和压力,足以让任何理想让道。 “這個关琛行不行啊。”年轻摄像问。 “先按照普通的稿子采采看。实在不行,就請他按台本来演。”周导回答。 圈子裡有团队是专门干這一行——作为路人出现在综艺节目裡。那些人演技不见得有多好,顶多是面对镜头的时候,能按照台本把话說完整,不出多大的纰漏。 周导觉得关琛的水平要在那些人之上,拿来演路人,可能都大材小用了。 普通人骤然立于镜头前,要么亢奋而手足无措,要么羞怯而局促不安。摄像机就像一個放大镜,放大镜头前的人的瑕疵。一切不自然的行为举止都会很引人注意。 而关琛站在镜头前,就像是一块密度很大的石头,往画面裡一压,所有的磁场都集中在他身上。 既克制又狂放,既无害又危险,既简单又复杂,给人以矛盾错杂的感受。這样的人出现画面裡,不需要多,即便只看一眼,就知道這人身上必然坠着故事。 再加上关琛不赖的样貌,周导认定,关琛只要還走在演员的路上,那么,出头是迟早的事情。 赶在关琛成名前,雇他扮演路人必然是赚。就算把他当成一名普通人采访,也足够周导作为《今晚可以去你家嗎》的导演,对其产生一探究竟的兴趣。 此时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個远离地铁站和现代文明的地带。 阴森的建筑群;昏暗的路灯;垃圾桶沒有分類标志;盲道残破不堪;远离地铁站和公交车站;周围空无一人…… 周导是老魔都人,知道這一带是黑户聚集区,住着用各种途径留在华夏追逐华夏梦的外国人。 沒想到关琛会住在這裡。 “走廊那個灯开关有点难找,你们谁手机借我照一下。” 关琛的声音从前方漆黑的楼道入口处响起,然后一個人影影绰绰地走了過来。 周导问去而复返的关琛:“你的手机呢?” 关琛回答:“真的掉了,不然刚才就让你转账给我了。” 周导从口袋拿出手机,点开了手电筒探照功能。 灯光照亮了前方,也照亮了說话的关琛。 关琛的衣着十分单薄,只穿着一套灰色的运动服,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多半是因为极少出门的缘故,所以沒能判断准夜晚的温度应该穿多少厚度的衣服出来。一头长发乱糟糟的头发,在秋风中如同狮鬃般飞舞,可惜整個人瘦弱不堪,像是因为游手好闲所以被狮群赶出来的可怜虫。 “這手机多少钱买的?”关琛還是第一次摸到這個世界的手机,很感兴趣。接過手机后,翻来覆去地打量,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自顾自搞起了评测:“国产的牌子……比苹果流畅……镜头只有一只眼,這像素到底行不行啊……” “哎!哎!”周导不知道关琛嘟嘟囔囔些什么。但看到对方明目张胆地点开相册,试图窥探手机裡的隐私,立马阻止:“不是要用手电筒找开关嗎!” 关琛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這一像极了威胁人的话语,便拿着手机,照着路,重新进到了前方一栋阴森恐怖的房屋裡。 周导有些担心关琛又偷偷看他手机的隐私,更担心对方拿着手机跑路,于是掐灭手裡的烟紧随其上。年轻摄像也赶忙拎着机器跟在后头。 三個人进了楼道,关琛拿着手机老老实实地找着开关,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 “咔哒。”一按。 灯并沒亮。 周导和关琛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這裡不是你家么……?”周导有些疑惑。 只见关琛微微一笑:“正常正常,因为我是宅男嘛。”边說边转身往楼上走去,“我搬過来之后就不怎么出门,也很少這么晚才回家。時間久了,有点忘了走廊开关,也不知道灯是坏的。” 周导认可了這個理由。毕竟关琛单薄的装扮,证明了他的确很少晚上出门,否则也不会昼夜温差大都不知道多带一件衣服。 周导用年轻摄像的手机充当探照灯,也跟着往楼上走。 建筑大面积使用了木质材料,老旧的楼道踩上去让人提心吊胆,楼梯和走廊满是住户摆放的杂物,有老人的轮椅,也有小孩的玩具车。周围墙壁很薄,隔着门都能听得到裡面人的叹息。仔细听去,净是些外语。 走到三楼,关琛停下。他伸出食指,从左往右数着一扇扇门,“1,2,3,4……就是這间。”然后走過去用钥匙开门。 周导再次迟疑:“你這……” “我是宅男,视力不好,所以用数数来记自己家门口的位置。”关琛的声音裡满是身为宅男的理直气壮。 周导点点头,再次咽下疑惑。但心裡其实有些不开心。他是来拍充满矛盾气质、神秘色彩的演员的,才不是来拍什么宅男。宅男的屋子他上個月拍過不知道多少個,实在沒什么新意。演员這個职业注定和梦想联系在一起,而在追逐梦想的過程中必然伴随着坎坷,那些坎坷,则是媒体从业人员的宝贵素材。如果是一個失败的演员,那么故事更多。 关琛拿出了钥匙,正在开锁。 周导隐隐有种预感,假如关琛连续试了好几把钥匙都沒能把门打开,他很有可能借口自己是宅男,久不出门,认不清自己家门口也很合理…… 還好,关琛一下子就打开房门了,周导幻想中智商被侮辱的情况并沒有发生。 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况,周导真的要准备回去了。 松了一口气的周导,让摄像架好镜头,准备进去。 关琛在边上提醒了一句:“不好意思,乍一看去,可能会有点乱。” “沒事沒事。”周导沒放在心上,因为几乎所有受访者,不管家裡是不是真的很乱,都会這么說。周导是受過训练的人,就算裡面真的很乱,他也不会作出失礼的反应。 单身年轻人独居的屋子我也不是沒见過,就算乱,又能乱到哪裡去呢? “咔哒。”关琛把屋子裡的灯打开了。 灯有些暗,但至少能让人看见东西。 周导放眼看去,顿时后退两步:“這!……”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狼藉,简直像爆炸過后的产物,衣柜大开,箱子倾倒,各种东西散了满地。 整個屋子乱七八糟的像是刚被小偷和强盗轮番糟蹋過。 “赶紧报警!”周导抓住关琛的手說:“你家遭贼了!” 关琛拦住对方摄像师报警的动作,微笑着解释:“這裡原本就是這样,沒有遭贼。” “原本就是這样?”周导惊疑不定地看着关琛,缓缓吐出,“难不成,因为,你是……” “对,就因为我是……”关琛缓缓挺起胸膛: “宅男!” 宅男…… 现实中的声音和心裡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周导沉痛地闭上了双眼。 我要不要走。 现在走還来得及…… 他开始怀疑,找关琛来当充当临时演员或采访者,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确的抉择。 关琛一边踢开拦在路上的垃圾往裡走,一边大言不惭:“独居宅男的房间都很乱,我這還算好的了。” 周导站在玄关,望着凌乱不堪的“犯罪现场”,心裡吐槽好個屁好。坐在這片垃圾堆裡,怕不是要被垃圾同化掉。 关琛很有礼节,他在从横七竖八的易拉罐当中,扒拉出两罐沒开過的啤酒,打算用于招待节目组二人。 “這裡喝的只有啤酒。” “不用不用。”周导和年轻摄像连连摆手。一方面是工作不喝酒,喝酒不工作。另一方面是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觉得在這样的环境裡,拿出什么饮品和食物都会显得可疑。 见两人不喝,关琛把啤酒放回了地上。 “你是可以喝的,千万不要在意我們,沒关系的。”周导让关琛随意一点。受访者喝点酒或许是件好事,能更畅快地倾吐内心。 关琛依然不打算喝,說:“啤酒能提供热量,等到饥荒的时候可以饮用。” 周导无言以对。 关琛“哗啦哗啦”踩着垃圾袋,在屋子中央的矮桌旁坐下,取出从便利店买来的烤肠和包子,开开心心地就准备吃了,吃之前還问:“你们是等我吃完拍還是现在就拍?” “你先吃吧,我們先随便拍拍……”周导回答。 說是随便拍拍,但周导看着凌乱的屋子,心裡满是不知道节目怎么拍的苦闷。 一旁的年轻摄像却沒這個苦恼,只是拍着关琛。由于关琛自然无比的镜头感,再加上明明只是普普通通随处可买的“庶民食品”,却被他吃出了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年轻摄像拍着拍着,几乎要产生“如果节目被砍了,就此改成美食节目倒也不错……”的想法。 “我們先进去吧。”周导拍了拍摄像的肩膀。 关琛住的屋子大概二十平米,家具甚少,而且用途不明。衣柜裡摆着螺丝刀和碗筷,矮桌上叠着衣服,床上放着一叠叠的纸和一根根的笔,被子则远远地堆在地上…… 黑色的垃圾袋和白色的外卖袋像盆栽一样遍地开花,啤酒罐横七竖八,出现在任何一個可以下脚的地方,几颗鬼鬼祟祟的药片点缀其中。 闲散,颓靡,堕落。 周导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判断有误。 一個再怎么天才的演员,内在烂成這样,绝对走不了多远多高。想到关琛被迫卖书讨生活的行为,原先還猜他是体验生活、走近角色,现在看来真是想多了,只不過是走投无路,变卖家当罢了。变卖书籍,就像是在变卖自我。 关琛问:“确定是简单问几個問題,然后你买我的书,整件事就算结束了,对吧?” 周导应了声:“对。” 在便利店的时候,他以买书为诱,打算采访关琛。然而他现在都不确定买书是在帮忙還是加速关琛的堕落。 周导低着头,以秒速五厘米的速度,淌過垃圾堆。他很快想出了個主意,要是关琛的书所剩不多的话,他就统统买下来,然后寄存在关琛這裡,让关琛能在空闲的时候读着书,重新振作起来。于是就问关琛:“你這裡的书還有几本来着?” “還有几本?”关琛转头看了看四周,“大概……几千本吧。” “多少本?”周导可悲地认为关琛很可能患有心理上的疾病。 周导一路注意着脚下,等他走到了关琛附近,抬起头放眼一览屋子裡的一切,然后他看到了关琛换饭吃的那些“家当”。 几千本书。 两面墙大小的书柜,呈直角而立,当中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竖着的横着的,书叠着书,整個书柜一点缝隙都不露。实在放不下了,就码在直角的角落裡,垒成一株株思想的盆栽。 在昏暗、狭窄、混乱的屋子裡,這么两墙书扑面而来,简直散发着令人惊叹的光芒。 而沐浴在知识的光芒下,关琛就连埋头啃食包子的举动,都显得那么深不可测。 這几千本书价值少說十万以上,就算是二手书,也值得個几万。关琛有钱买這么多书,怎么就沦落到身无分文买不起一顿便当的境地? 拥有着几千本书籍的关琛,为什么会住在這满是外国黑户的聚集地带?住了多久? 走到今天這個样子,是跟童年的家庭暴力有关嗎?還是在人生的半途上,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挫折? 一直作为演员却自称宅男的他,迄今为止,到底又拥有着什么样的人生? 周导猝不及防,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开了一個洞,心脏砰砰地似要从這個洞裡跳出来。這种感觉于他而言非常陌生,仿佛只有将关琛的故事一探究竟,心裡的空洞才能彻底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