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痛苦 作者:关乌鸦 “新公司?不好意思,沒兴趣。下一位。” 皮條小哥邢云挥了挥手,像打发上门的推销一样让关琛挪挪位置,别挡着后面的客人。 “等等!”关琛始料未及,连忙进一步劝诱:“你暗中拉皮條的勾当难道能干一辈子不成?赶紧来跟我学点好,我們新公司最适合你這种有前科的人了!悬崖勒马为迟不晚!” “噗……你這個人在說什么!”邢云差点把口香糖喷到关琛脸上。 “快来,现在入职就是公司元老,干满一年直接成为合伙人。”关琛循循善诱。。 “另谋高就吧。”邢云显然不想蹚這浑水。 “我們新竹影视是個团结友爱旳大家庭,进来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管遇到什么問題,都可以来找我!家裡面有困难的,也来找我,组织不会坐视不理……” 关琛试图从待遇方面打动邢云。 然而…… “新竹,新竹帮……现在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么。”邢云喃喃自语,脸色凝重得像是刚出土的文物。 关琛仍旧热情阐述着新公司的企业文化,什么“绝对不会亏待功臣”,什么“付出的贡献组织都看在眼裡,将来公司负责养老退休”。 邢云闭目入定,不听不說不悲不喜,打定主意把关琛的话当放屁。 周围的学员们悄悄听着,却对关琛和谢劲竹這俩邢家班优秀学员弄的制作公司非常感兴趣。 关琛发表完演讲,正准备继续劝說邢云,不料,周围的学员们忍不住了, 七嘴八舌地涌了上来。 “琛哥,简历哪裡投啊?” “师兄师兄, 新公司招演员嗎?编剧也行, 我会写剧本!助理也行!” “关老师, 我擅长歌剧,戏剧, 京剧,昆区……我给你来一段,良辰美景奈何天” “琛哥, 给我签個名吧……” 关琛有点招架不住大家的热情,一边签名,一边让大家多多关注他的微特,到时候招聘广告会发在網上。 转头看邢云那装睡的傻样,关琛知道, 這一时半会儿是挖不来人了。 他招人可不是随便招的。首先要确保忠心耿耿, 其次得有個一技之长。像霍利, 黑导, 小熊他们這种经受住考验的就很好。 邢云是关琛看中的预备部下。 虽然接触不多,但关琛对邢云印象深刻——明明看上去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流裡流气,却意外的不是笨蛋。一次是邢云去《警察》剧组拉拢吴蒙,顺带着就怼跑试图改戏的段小风母子俩,一次是赴京参加《命运钥匙》的试镜, 能查漏补缺给关琛讲些父权制的相关知识。 而且,邢云還是关琛给小熊预定的经纪人。 关琛准备学习刘备,三顾茅庐也要拿下邢云。 “别急着拒绝,你会改变主意的。”关琛阴森森地留下這么一句话, 然后不顾邢云惊慌的质问, 转身就走。 周遭的学员亦步亦趋地跟着关琛,叽叽喳喳要签名合影的同时, 也不忘推销自己。 表演班的学员大部分是走上社会的人, 已经明白机会是抓来而不是等来的。 关琛曾经好奇问過邢老头,为什么不聘請点科班出身的演员, 然后赚艺考生的钱。一個艺考生,一年的学费五万至三十万不等,以他们邢焰培训班的教学水平和师资力量,一年收個十万不成問題。 但是邢老头摇了摇头, 說沒這么简单,艺考培训的生意几乎被艺校垄断, 需要有关系,有试题,有应试技巧。是另一种玩法。 关琛有些可惜,蹭高中生的表演课打基础的野望只好落空。 隔了一段時間沒来表演班,关琛发现這裡又有了些新变化。 自从关琛這個活招牌通過《警察》,表演班顺势扩大了规模,還把楼上的场地兼并了。 装修完成之后,就分成了普通班和进修班,一個针对素人学员,一個针对业内的明星。 普通班這楼,办理报名的大厅依旧贴满了邢老头和明星们的合照,但是家具换了一茬新的,终于不再寒酸。 教师栏那边贴着聘請的老师,每一個都作品成串,教师资源可谓雄厚,其中多的是类似吴蒙那样,年纪大了逐渐演不上戏、但经验丰富的配角。 边上的优秀学员栏,谢劲竹终于借着《黑蛟龙2》的东风,位列榜眼,仅在关琛和张景生的合照下面。 “琛哥,新闻裡說你才是《黑蛟龙》的武术指导,是不是真的?” “关师父,我昨天看完《黑蛟龙》之后,整個人都燃起来了,今天在拳法上有新的感悟,有机会我們探讨探讨?” “关老师,第三部什么时候筹备啊?” 现在正是下午课开始的前几分钟, 周围的学员越来越多。 甚至楼下和街边的店员们, 消息灵通,也跑来围观最近越来越火的关琛。 如果是平时,关琛被這么多陌生人近距离堵着,哪怕是跳窗他都要逃走。但今天不行,因为他和小熊约好了下午在邢焰表演班见面。 虽然约在表演班,但小熊并沒有来上课。 最近满脑子打工的她,根本沒心思来学表演。所以关琛弄了新公司,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把小熊弄进来,给個职位,发点工资,让她不要再忙着打工。等见面之后,主要是聊聊姐姐熊若矜的事情。 关琛借钱给小熊的事情,被姐姐知道了,姐姐先是打电话来感谢了关琛的心意,但始终不肯拿关琛的钱,笑說她们家裡有点积蓄,病情也沒那么严重,不需要花這么多的钱。 姐姐這样一讲,关琛也只能把钱收好,他毕竟不是放高利贷的,不是非得把钱借出去還是怎样。 但小熊這拼命打工的架势,又显得很矛盾,关琛决定抽空去京城看看姐姐的情况。 “叮咚” 关琛拿出手机看了看,是小熊发来短信,說兼职的工作稍微拖了点時間,可能要晚個二十分钟才能到。 关琛也无所谓,心裡想着自己也好久沒有過来上课了,不妨利用這点時間争分夺秒学点东西。 于是他带着一批跟屁虫,走进了表演教室。 关琛一看老师,就觉得自己跟吴蒙有缘,上次他来的时候,也恰好遇到吴蒙在上喜剧课。 另一边,吴蒙看到关琛之后,在心裡大感晦气,這個关琛为什么总在星期六過来啊…… 吴蒙到底是表演班的二把手,很有威望。距离上课還剩一分钟的时候,围着关琛的学员们,就纷纷散去,回到座位上准备上课。 但空气裡漂浮着躁动的气息,不怪大家兴奋,能跟明星一起上课,够他们跟朋友吹的了。 授课前,依旧是热身。 吴蒙說:“今天我們玩即兴喜剧。” 即兴喜剧,是在沒有准备和计划的情况下的表演。非常锻炼喜剧演员的反应能力。 “因为是即兴,沒有计划,沒有准备,所以我們的表演很大程度上是在挖掘自我,因为人在做自己的时候是最放松的,而放松的时候,最容易出有意思的东西。” 吴蒙說完之后,就开始分配小组,给定一個情景,让他们自由发挥。 看着周围同学们跃跃欲试的表情,关琛发现,整個教室裡大概就他沒有玩過即兴喜剧。 实在是缺课缺得太多了…… “哪個组先来?”吴蒙问大家。 “琛哥!”“想看看关老师。” 不出意外,大家对关琛期待很高。 但吴蒙還是随名单,点了其他组的学员。吴老师大概是在照顾关琛,好让他知道一下即兴喜剧的玩法。 吴蒙给定的场景是:一对情侣,男方上门去女方的家裡,接到人正准备去约会的时候,却遇上了女方的父母。 上来的這组,一开始演的是狗血剧情,男方女方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但是几個学员很有默契,随着剧情的发展,情节一路反转不断,男方的身份一次次变换,从私生子的身份,变成隔壁老王的儿子,最后又变成女友爸爸的前男友…… “如果說即兴表演是挖掘自我,那么眼前這两位朋友……!”关琛觉得這种表演形式太阴险了,一不注意就可能当场出柜。 第二组被叫到的是关琛。 关琛跟着他分配到的组员一起走了上去。 他的角色是情侣裡的男方。 叮咚叮咚。关琛敲了敲空气裡的门。 扮演他女朋友的同学走過来,在关琛身前一米处开了门。她一脸紧张地說爸妈今天突然過来,恐怕不能马上约会了,我希望你能见见我爸妈……她突然震惊地看着关琛:你怎么穿這样就過来!背心!紧身短裤!穿了袜子還穿凉鞋! 谷錢這是在给关琛补设定,是后续能利用起来的笑料。 還不等关琛說什么,女朋友的爸妈就走了過来。 谁来了?男朋友? 這么晚了還敢约我女儿出去,你小子是想死?! 扮演爸爸的這位同学人设比较暴躁,气愤地說完,就从门口后面拿起了一根“棍子”,气势汹汹地想要给关琛一個下马威。 正当大家想着,关琛会怎么接住這個戏的时候, 只见关琛眼神一凝,立马从兜裡掏出“手枪”,食指虚点,啪!啪!啪! 把女朋友和她爸妈打死了…… 众人:“……” 全场惊愕。 女朋友的爸爸慢了好几拍,才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倒下。這是在演什么?這是什么路数?這是在搞什么鬼?…… 吴蒙看得眼角直跳。 即兴喜剧,喜剧啊!你突然拿出枪来打人是想干什么!! 女朋友也懵了,捂着胸口,凄惨道:为什么连我也…… 闭嘴。关琛不耐烦,又给女朋友补了一枪。 我是警察,早就怀疑你们這裡在制作毒品,我潜心卧底六個月,终于把你们一網打尽了。关琛似模似样地吹了吹“枪口”。 女朋友呃呃啊啊痛苦倒下,超级不甘。 女友的爸爸表情变幻了几下,還想挣扎,說:還好我穿了防弹…… 不可能,我打的是你的脑袋。关琛斩钉截铁地指了指地上,說:看到沒,那裡是你的脑浆。 表演结束。 全程三十秒。 吴蒙揉着太阳穴,跟关琛說,即兴喜剧不是這样的…… 上次关琛来旁听的时候也是這样。一下子把画风拐到悬疑犯罪那边去。 吴蒙让关琛再来一次,而且這次不准使用暴力。吴蒙为此還特意走到关琛前面,沒收了关琛身上的三把“枪”、两颗“手榴弹”、一件“防弹背心”、四把“匕首”…… 第二次开演。 這次女方的一家三口都学乖了,关琛敲门之后,他们热情地把关琛請进了屋子裡。 這次总该是轻松的喜剧了吧……吴蒙心想。 然而大家就看到,关琛突然对着女友一家三口低语,下一秒,他们默默地举起了手,抱头,靠墙蹲下。 吴蒙颤抖地手拿出一瓶降血压的药,服下后,问:“……他跟你们說了什么?” 三人委屈地跟吴蒙說: “他說,我是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窗户外面有狙击枪瞄着你们,我口袋裡也藏着枪,但我不想拿出来,免得流血……”“不想死就抱头蹲下,不准废话……” 吴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大家說:“休息十分钟。” 教室外。 “你今天是来找邢老师的吧。”吴蒙神色慈祥地对关琛說:“邢老师在楼上。” “啊,不是找他。”关琛往教室裡面张望。 吴蒙每次都巧妙地挡在关琛和教室之间:“他很想念你。你好不容易過来一趟,应该要去看看他。” 关琛想了想,觉得也是。自己好不容易過来一趟,是要拜访拜访邢老头。 关琛看看時間,小熊差不多也该到了。 “即兴喜剧很有意思!”关琛觉得今天学到了很多,跟吴蒙约好:“我下次再来!” “呃……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看缘分!”关琛潇洒道别。 吴蒙微笑着点了点头,下定决心以后要调到工作日上课。 关琛走到楼上的进修班。进修班人比较少,门口也设有密碼。大概出入的都是艺人,保密性要比楼下高出不少。 表演教室也分了好几個,装修小巧又精致,多半是用于一对一教学的。 关琛找到邢老头的时候,邢老头在一個屏幕前面,看一部画质老旧的电影,仔细看,是他年轻时候的作品。說是年轻时的作品,其实那时邢焰也有三十好几岁了,是他一无所有跌至谷底后,重新爬起来的复出之作。 戏份不多,但邢老头把他的部分都剪了出来,反复看,反复看。 关琛不知道邢老头也有這种自恋的时候,又或者說,人一老就容易追忆往昔,好汉大提当年勇,老夫聊发少年狂? 邢老头似乎知道关琛在想什么,开口說:“一個演员,一辈子看的最多的表演,一定是自己的。” 說完,转头在关琛身上扫了几眼,悠悠开口,“最近過得不错?” “是不错。”关琛在邢焰边上坐下。也盯着屏幕裡的表演。 屏幕裡,邢焰演的只是一個台词不多的角色,甚至大部分镜头下,他只有一個背影。 但就是這么一個勾着身子,坐姿像一棵扭曲的松树的背影,第一眼就让观众感受到那個角色满心的痛苦,和绝望的死意。 邢焰有些得意,似乎后来扮演的各种角色于他而言,都不如眼前這几秒钟的背影。 邢老头得意完了,又說:“现在让我演,我是演不出那种感觉了。” “怎么呢?”关琛问。 “一個人如果太幸福,就沒有冲劲和冒险精神了。搞艺术的這一行,一安稳就容易平庸,职业生涯差不多到此为止了。”邢老头的潜台词是,现在的他比那個时候幸福。 关琛想想好像是這個道理,好多歌星影星,在功成名就或者结婚生子后,产出的作品大概率非常普通。 邢老头对关琛說:“所以你千万不能太幸福啊。” 被人這样诅咒,关琛差点沒有一拳打過去,他翻了個白眼:“我也想结婚的啊!” “不是說你不能有爱人和家庭,只是让你不要太容易满足。你要去思考,去观察世界,去寻找让自己痛苦的东西。” 关琛觉得這确实是個問題。他的悍匪、杀手、黑帮老大,都是基于他内心的痛苦。 将来如果沒了痛苦,他好像的确超越不了之前演的這些角色。 所以演完《黑蛟龙3》,他得去自讨苦吃…… “我們這流派的内功心法非得這么残忍?”关琛纳闷。 “残忍的不是我們流派……” 邢老头话說了一半,這时,小熊来到了楼上,看到关琛之后,挥挥手走了過来。 虽然小熊看到关琛之后還是笑盈盈的,但相比過去,整個人已经微妙的有了些变化。 邢老头看了小熊一会儿,突然对她說:“下次别去喜剧课,過来演正剧。” “啊?什么意思?”小熊不懂。 但关琛懂。 小熊的安稳和幸福被打破了。 她有了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