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冤大头 作者:未知 昨晚上天气预报說今天最低温零下三度,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脖子上還围上了條厚围巾,尚楚一出楼道,還是被冻了一激灵。他缩着肩膀哈了一口气,白雾立即从眼前飘散起来。 “真冷啊......”他轻声感慨一声,把下半张脸埋进围巾裡,拉紧双肩包背带,快步穿梭在巷子裡。 尚楚住的地方是一個城中村,在大首都挺中心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有地铁线。如果从繁华商圈背后的小巷往深处走,就会发现精致的奢侈品店面和耀眼的霓虹灯环绕之下,還有一片污水遍布、垃圾堆积、阴影不散的贫民窟。 住在這裡的人都是一個表情,毫无生气,眉毛和嘴角向下耷拉,眼底聚着不散的淤青,颧骨高高凸起,双颊挂不住肉,他们說话必须带脏字,吐出的痰又黄又浓......活在這裡就像是上了发條的人偶,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能够看到人生的尽头。 每個人都盼着拆迁,盼着发一笔横财,然后风风光光地搬进整洁明亮的居民小区,享受绿地公园和电梯。政府承诺說要拆迁已经說了十多年了,巷子矮墙上红墨水写的巨大“拆”字已经褪了色,但至今還沒有任何动作。 城中村的住户们等着等着就清醒了,渐渐也不再做什么发财梦,整洁明亮的居民区、绿地公园和电梯都在梦裡,现实是這地方连清洁工都不愿意来,写字楼裡上班的白领提到這裡都要捏着鼻子,仿佛凭空嗅到了臭不可闻的酸气。 就他们這种腌臜的城市蛀虫,不被赶出首都就不错了,哪能指望别的呢。 - 尚楚绕過地上一個结着碎冰的水洼,顺道在包子铺买了两個刚出笼屉的肉包,咬一口包子吸一口烟。 包子配烟,越啃越鲜。 他吐出一口烟雾,就刚才一眨眼的功夫,差点走串巷子。 這地方路不好走,狭窄的小巷毫无章法地交织在一起,要是一不小心进错了巷口,七拐八拐出去后可能就离目的地十万八千裡了,說是城市迷宫也不過分。 尚楚小时候闲着无聊,把這些巷子跑了個遍,還拿纸笔做了统计——這儿一共有四十三條巷子,其中有十九條进去就是死胡同。 尚楚凭借出色的方向感,熟练地在第三個巷口右拐,還沒往深处走进去,就听着前头拐角隐隐传来說话声: “帅哥,走這條路要给過路费的,這是规矩,懂吧?” “小哥,看你這气质、這打扮,也不像是住這儿的人。這样吧,我們也不欺负你一個過路的,就给你打個半折,過路费只收你300,够良心吧?” 尚楚听笑了,這两人的声音他可太熟悉了——楼上王奶奶家的双胞胎孙子,阿龙阿虎两兄弟。他们爹妈前些年去南边一個煤场打工,后来发生了塌方,夫妻俩人不明不白地客死他乡。這俩兄弟還沒满十八岁,进少管所的次数比进正经学校還多,是城中村裡臭名远扬的痞混子,偷鸡摸狗拦路打劫這些对他们都不算什么事儿了,据說早几年還捅過人,要不是仗着未成年,可能得把牢底蹲穿。 尚楚刚搬来的时候也被他俩劫過道,用的也是收過路费的理由,但他们沒想到這回撞上了個硬茬子,被尚楚一顿暴揍后知道怕了,见了尚楚就绕道走,把欺软怕硬四個字落实到了极致。 但這俩兄弟一般晚上才出门收過路费,估计昨晚上在哪個網吧或者ktv包夜通宵了,今儿早上才回家,沒想到就撞上了一单“生意”。 尚楚一哂,心說也不知道哪個倒霉蛋,一大清早非往巷子裡钻,還偏偏就撞上了這俩流氓。 尚楚叼着烟、提溜着包子往前走,在转角一拐,一眼就见着那“倒霉蛋”正被俩人一左一右围着按在墙上。 阿虎刚才說的沒错,這倒霉蛋一看就不是這裡的人。 他身量很高,比阿龙阿虎高出一個头不止,侧脸线條凌厉流畅,眉骨比一般人高一些,鼻梁高挺,穿着一件黑色羽绒外套,双腿修长笔直,球鞋是尚楚知道的一個牌子,限量版,价格五位数。 這個人有种冷漠精致的英挺,光是垂眸站在那儿,就和這個肮脏的地方格格不入。 “多少?” 倒霉蛋抬起眼皮,冷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尚楚在拐角饶有兴趣地看着,這倒霉蛋人高腿长的,双腿肌肉线條也匀称结实,打起来不一定会输。 “三百!妈的!”阿龙按着他的肩膀,恶狠狠地說。 倒霉蛋的眼神平静无波,沒有任何情绪,愤怒或是害怕都沒有。 就在尚楚以为他们要大打出手的时候,倒霉蛋冷静地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皮夹,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裡面取出三张粉色票子。 “......” 好嘛,感情是個怂包! 阿虎喜不自胜地接過钱,胡乱折了两折,刚要塞进裤兜,就听见巷尾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哟!這不是龙哥和虎哥嗎?今天运气不错啊,一大早就开张呐?” 尚楚掐了烟,咬了一口热包子,单手插兜正朝這边走。 “小尚哥?”阿龙一愣。 “要個五块十块的就差不多了,”尚楚吸了吸鼻子,眼神从阿虎手裡那几张红钞票上扫過,“這就過分了吧?” “哥,”阿虎凑到他耳边,一脸悲痛,低声說,“我奶病了,再沒钱看病就死了!” “你奶迟早被你气死!”尚楚冷冷道。 這孩子演技够精湛的,撒谎连腹稿都不用打,明明他昨天還见着王奶奶在楼底下捡空瓶,身体硬朗的不得了。 “那......”阿虎往倒霉蛋手裡塞回去两百块,自己手裡只留着一百,痛心疾首地說,“這样行了吧?” 尚楚笑着摇摇头:“你就不能把对自己的道德要求提高点儿?” 阿虎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哀声道:“哥......” “哥什么哥?谁是你哥?”尚楚不为所动,“你哥死了還是怎么着?就這么紧赶着和我前头要结拜?” 阿龙:“......” 阿虎:“......” “小尚哥,”阿龙略显阴冷的双眼盯住他,“你還不了解這儿嗎?规矩就這样,你要是想安安全全的,就别往這裡头钻。咱们可以和外头那些上等人井水不犯河水,但进了這儿,就算他们倒霉,破财消灾也是他们活该。” 尚楚把烟在墙上掐了,扔到地上,用脚尖碾了几碾,接着吹了声口哨:“可以啊阿龙,你這口才不输外头那些上等人啊!” 他语气戏谑,但仔细听就能听出其中夹杂的讥讽和冷漠。 其实阿龙說的沒错,城中村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也许和约定俗成的道德、墨守成规的法律相悖,但在這個狭窄拥挤的地方,几百号人就是靠着這套法则生存下来的。 尚楚非常明白,只要這些地痞流氓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大多時間是不理会這种事的。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进入首警青训营的第一天,“将来我也许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员”的心理暗示无形中往他身上添了一分责任感和使命感。 尚楚歪了歪头,笑着說:“你這是和我說什么鸡|巴歪理呢?” 阿虎胆子小点,赶紧站在中间打圆场:“小尚哥!這人這么有钱,也不差這一百两百的!本来我們沒想弄他,是他一直在這附近转来转去,谁知道安沒安好心!” 尚楚這才把目光移到了墙边那個倒霉蛋身上,看上去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长相非常英俊——就是英俊。這個年龄的少年多数還沒长出分明的骨骼轮廓,脸上总混杂着一种圆润的稚气,但他下颌线條十分利落,鼻骨和眉骨都生得非常挺拔,因此眉眼比一般人看上去更加深邃一些,隐约能够看出属于成年男性才有的英挺气质。 “哎,要不要帮忙?”尚楚问。 倒霉蛋的视线从尚楚手裡的半個肉包,慢慢游移到他沾着油的嘴角,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彬彬有礼地說:“谢谢,不用。” 尚楚挑眉,估计這怂包是要面子,不好意思求助。 他還沒說话,就看见怂包把手裡的两百块重新递给阿虎。 阿虎傻了:“啊?” “治病。”倒霉蛋言简意赅地說。 尚楚闻言有些惊诧,抬眼看了他一眼,他脸上仍然沒有什么表情。 “尚哥,”阿虎拿不定主意,扭過脖子丧着脸问,“我能不能收啊?” “关我屁事。” 尚楚把剩下小半個包子塞进嘴裡,生出一种“原来我才是傻|逼”的感觉,這男的就是個冤大头兼圣父玛丽亚,他倒成了多管闲事的那個。 他拍了拍手,吹着口哨晃出了巷子。 身后,圣父玛丽亚的声音传来:“請问东郊怎么走?” 阿龙凶恶地回答:“问路啊?一百!” 尚楚“切”了一声,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空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