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三根烟 作者:未知 沒几天就要高考了,這個节骨眼上万万不能出任何事。白艾泽实在放心不下,发消息和白御說了一声,匆匆追着尚楚出了礼堂。 “阿楚,”他跑上去抓着尚楚的手,“出什么事了?” 尚楚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還能对白艾泽挤出一個笑,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說說:“沒,你出来干嘛,快回去快回去,叶粟哥不說了散场了請客吃大的嘛,你多吃点儿,把我那份一并吃回来。” “我和你一起。”白艾泽看着他的眼睛說。 “一起什么一起,”尚楚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有些游移,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怎么比小媳妇小白還黏人,虽然咱们正在搞对象,但咱大老爷们也需要点儿個人空间......” “我和你一起。”白艾泽再次强调了一遍,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尚楚飘忽的眼神這才有了落点,他讷讷地看着白艾泽的眼睛,从他的双眼中汲取到了足以支撑自己的安全感,睫毛忍不住地颤动着。 白艾泽第一次在阿楚的双眼裡看到這种不安、惶恐和失措掺杂在一起的情绪,他心头微微一痛,仿佛胸膛中某個位置突兀地塌陷下去一块。 尚楚不该是這样的,那么漂亮又张扬的眼睛不该是這样的。 白艾泽帮他扣好外套扣子,双掌捧着尚楚的脸,又重复了一遍:“沒事,我和你一起。” 尚楚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 白艾泽跟着尚楚穿梭在城中村纵横交错的小巷裡,他方向感本来就不好,這么复杂的地形估计连导航也沒办法准确导出方位,尚楚却对這裡非常熟悉,甚至知道哪個地方有堵矮墙能够直接跳翻過去。 到了一家小酒馆门口,裡头隐约传来划拳声,有人叫嚷着骂了几句下流的脏话。尚楚在门外停下脚步,转头对白艾泽說:“你在外头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白艾泽点头:“好,有事就叫我。” 尚楚掀开门帘进了店,裡头其实就是一间小卖店,墙边放了個老旧的木柜,乱七八糟地堆着落满灰尘的廉价零食。 裡间热闹得很,沒人注意外头来了客人。尚楚熟稔地绕過玄关,踩着一地瓜子皮和鸡骨头,果然在酒桌上看到了正在和人划拳的尚利军。 “哟!小尚怎么来了!”老板喊了起来,招呼道,“来来来,听你爸說你要去做警察了,以后要赚大钱了是吧?過来和叔喝点!” 他是尚楚的老熟人了,每回尚利军在這儿赊了账,他就上门去找尚楚拿钱。他讨钱的时候可不是现在這语气,尖酸刻薄得很。 酒桌上其他人纷纷扭過头,扯着嗓子对他喊,尚楚根本沒听清這群人在嚷什么,径直走到尚利军身边,伸手說:“钱呢?” 尚利军眼神浑浊,眯着眼看了尚楚半响才想起来這人是谁。他打了個长长的酒嗝儿,拉着尚楚的手臂炫耀道:“這我、我儿子!马上就、就要去重点大学,以后当警察!” “知道知道,”另一個男人附和了一句,拿了個酒瓶摇摇晃晃地走過来,“那什么,尚哥,咱儿子不是要去做警|察嗎,有出息!我有個侄子去年强|上了個omega,那小贱人還他妈敢报警,我侄子现在還、還在局子裡蹲着沒出来,你叫咱儿子帮忙那什么......疏通疏通,把我侄子弄出来,行不行?” 尚利军偏头吐了口痰,操起酒瓶咬开一個瓶盖,仰头灌了一口酒:“你他|妈有脸說?叫你侄子管好几|把,這、這点小事也值当麻烦我儿子?” 那男人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說:“尚、尚哥,你别是和哥儿几個在這儿吹牛|逼吧?我看你儿子也搞不定!” 他接着嘘了一声,尚利军拍了下桌子,梗着脖子說:“操|你们妈!我、我尚利军儿子有什么搞不定的?” “好!”男人喊了一声,其余几個人也跟着起哄,男人把酒瓶塞到尚楚手裡,勾着尚楚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小尚啊,和叔叔几個喝点儿!你爸爸是我們老大哥,老大哥的儿子就是我們儿子!” 有钱請酒了就是老大哥,沒钱的时候就连水沟边的臭虫都不如。 他說话时酒气混杂着口臭腥味儿扑在尚楚脸上,尚楚冷笑着退开一步,问道:“钱呢?” “走走走!”尚利军眼珠都喝红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烦老子!操!老子上辈子欠你了嗎!” “什么钱不钱的,”老板上来打圆场,乐呵呵地把尚楚往后扯了扯,“小尚,你爸喝点酒你就别管了,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 “行,我不管。”尚楚看了他一眼,“往后他欠你的酒债,你别找我要,我保证不管。” 老板语塞,不自然地挪开目光,支吾着說:“他是你爸,你不管他谁管......” 尚楚冷冷一笑,不再和這群人多說什么,从尚利军挂在一边的外套裡找出他的手机,翻出微信转账记录,班主任给尚利军转了一千块,尚利军又把這笔钱全部转给了小酒馆老板。 “一千,”尚楚扫了眼一片狼藉的酒桌,攥紧拳头告诉自己要控制,他用尽最后一点耐心,压着嗓子对老板說,“這裡多少钱,你从裡头扣了,剩下的钱還我。” 老板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一千,我不知道啊......” “装傻是吧?”尚楚一直压着的火气冒出了点儿头,一脸戾气地說,“你他妈在我面前装傻是吧?” “尚哥,”有個人不怀好意地起哄,“你請兄弟几個喝酒都得你儿子同意?你這老子当得不行啊!” 尚利军当即拍桌而起,双眼通红地瞪着尚楚,一根手指对着他的额头:“你滚不滚?你找死是吧?” 尚楚沒有理他,又问了老板一遍:“這桌多少钱,你自己报個价,多的還我。” 老板接着耍无赖,站到尚利军身后添油加醋地說:“老大哥,你不行啊,這点钱都被你儿子管得死死的!” “操!老子要你管!沒有老子你他妈算個毛!” 尚利军狠狠地骂了一句,他有钱請酒,他是這群人裡的大哥大,他是個真正的男人,谁能管得了他?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作为一家之主的自尊心开始无限度地膨胀,根本不容得质疑和挑衅。尚利军在一片起哄声中粗喘着气,挥拳往尚楚肩上重重推了一掌! 在他此刻的记忆裡,他儿子就是個小鸡崽,根本用不着打,他自己就知道识相地滚到角落裡缩着发抖。 但他记错了,尚楚不仅丝毫不躲,還握住了他的手腕狠狠一甩,把他直接反手掼到了墙边。 尚利军踉跄一下,沿着墙面摔倒在地,双腿在地上蹬了几下也沒能站起来。 尚楚额角突突地跳,他觉着身体裡那团火已经烧着天灵盖了,他已经压不住了,再压他就要爆炸了。 尚利军瘫坐在墙边,刚刚那一摔摔得他胃裡翻江倒海,转头“呕”地吐了出来。 尚楚连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给他,只是环视了一眼這屋子裡的其他几個人,突然勾唇轻轻一笑,說道:“不還是吧?行,你他妈不還是吧!” 砰—— 尚楚操起一個酒瓶砸在墙上,玻璃瓶四分五裂,酒液飞溅的四处都是。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躲到墙角,老板一时也吓傻了,半响才梗着脖子吼:“你干嘛!” “干嘛?”尚楚一脚踹翻了木桌,瓷盘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不還钱是吧?那我就他妈的砸够一千块!” “我操|你妈!”老板急红了眼,双手在灶台上胡乱摸索着,摸到了一把菜刀,不管不顾地挥刀冲過来,“你他妈敢在老子地盘上耍狠!” 他還沒反应過来,手中的刀不知怎么就被尚楚夺走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锋利的刀刃转而正对着他自己的脑袋,他哆哆嗦嗦地蹲**子,抱头喊道:“杀人啦!警|察杀人啦!” 杀人? 尚楚偏头看了眼手裡握着的刀,杀人多简单啊! 過去的十几年裡,他起過无数次這样的念头,要是尚利军能死就好了。 每一次,当他躲在角落裡,看着哑巴被打得遍体鳞伤,他都在想要是尚利军能死就好了。 最好是他喝了酒被车撞死、被小混混捅死、失足掉进河裡淹死,如果他能死就好了。 有一次尚利军拽着哑巴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小尚楚哭得眼睛都疼了,响声還沒结束,他光着脚在抽屉裡找出了手工课用的裁纸刀,冲過去想要一刀扎穿尚利军的身体,然后他看见了哑巴在对他摇头,她满脸都是血,头发一捋一捋地黏在脸上,却对他很努力地笑了一笑。 小尚楚手一抖,裁纸刀叮地掉在了地上。 要是当时杀了他就好了,如果那时候真的把他杀死就好了...... ...... “阿楚!”手腕被人从身后猛地攥住,白艾泽的声音焦急且严厉,“放下!” 尚楚背脊倏地一僵,偏头看到白艾泽紧拧的眉头。 “阿楚,听话。”白艾泽的声音裡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乖,不要冲动。” 恍惚中眼前的场景和当年有片刻的重叠,尚楚用力闭了闭眼,额角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阿楚......” 他听见白艾泽在叫他的名字,把他从那個梦魇中剥离了出来。尚楚睁开眼,对白艾泽笑了一笑,手指一松,手中那把刀“叮”地砸在了地上。 白艾泽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把尚楚护在身后,环视一眼当前的场景。 几個喝醉的男人,几個人缩在墙角哆哆嗦嗦,一個人蹲在地上瑟瑟发抖,還有一個坐在一地呕吐物裡,眼神涣散。 “有什么事和我說。”白艾泽淡淡道。 老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前站着的少年身上穿的都是牌子货,一看就很有钱的样子,于是问:“你谁啊?和他什么关系啊?” 尚利军闻言也掀起眼皮,朝白艾泽看過来。 “你不用管,”白艾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沒有丝毫情绪,“有事說事。” “他把我這儿砸成這样,”老板看他斯斯文文的样子,不像尚楚和個痞子似的,于是壮着胆子站起身,摸了块菜板挡在自己胸前,說道,“怎么赔?” “阿楚,”白艾泽偏過头,“是你砸的嗎?” 尚楚止不住地发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控制不住地抖。他原以为自己早就被打磨的无所畏惧,這种场面对他来說根本不算什么,這间屋子裡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過他,他根本沒在害怕。 但是白艾泽却出现了,在白艾泽身后,“脆弱”這种情绪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般,从他的身体深处跑了出来,他根本抑制不住。 “阿楚,告诉我,”白艾泽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是你砸的嗎?” 尚楚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冷静,刚想开口說是,就听见白艾泽說:“不是对嗎?好我知道了,我来解决。” 尚楚张着嘴,愣愣地眨了眨眼。 白艾泽转头看着老板,用非常平静客观的口吻說:“既然是你主张他砸了你的店,那么就该由你进行举证,請问您能够出示任何证据嗎?” 老板压根儿听不懂什么主张什么举证的,就知道這男的是和尚楚一伙儿的,于是說道:“操!想逃是吧!這儿好几双眼睛看着呢!他刚才還差点杀了老子!” 白艾泽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拍了個小视频,将现场其他人的醉态全部录了进去。 “你小子干嘛!”老板吼道。 “记录一下现场状态,”白艾泽收起手机,“显然,各位都喝得很醉,不足以提供有信服力的证词。至于杀人,不好意思,您并沒有死,相反還非常健康。” “操|你妈!”老板扯着嗓子喊,“不想赔钱是不是!和老子玩這套!你他妈信不信老子......” “欢迎走法律程序,最好能够提供店内监控,如果可以的话。”白艾泽彬彬有礼地一欠身。 “操|你妈的尚楚!找人来闹事是吧!老子***個傻|逼玩意儿!” 老板气急败坏地啐了一口,红着眼一拳砸過来,白艾泽轻松接住他的拳头,手腕一拧,老板吃痛“嗷”地叫了出来。 “我說了,”白艾泽声音冷了下来,眼底仿佛结着碎冰,“有事和我說。” “走吧,”尚楚在他身后小声說,“咱们走吧。” “好。”白艾泽应道。 “一千块是吧,”尚楚揪着白艾泽的衬衣下摆,对老板說,“老子不要了。” 老板愤愤地瞪着他们,一個字也不敢說。 尚利军伸着腿坐在一滩红红黄黄的呕吐物裡睡了過去,发出巨大的酒酣声。 - 出了小酒馆,走出去两條巷子,尚楚還是在抖,白艾泽牵着他的手也无济于事,他指尖颤的很厉害,白艾泽收紧五指,更加严实地把尚楚的手包进自己掌心,安抚道:“阿楚,沒事了。” “嗯,”尚楚舔了舔嘴唇,“沒事,对了,我能抽根烟嗎?” “可以。” 尚楚从口袋裡掏出烟点上,蹲在墙边,迫不及待地送进嘴裡狠狠吸了一口。 白艾泽也跟着蹲下,什么话也沒說,就是這么静静地陪着他。 抽完一根烟,尚楚說:“還能不能再抽一根?” “可以,阿楚。”白艾泽說。 這一次尚楚不再那么急了,他缓缓地吐出烟圈,看着手指间那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轻轻地說:“你看了那么多书,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酗酒呢?为什么有人喝了酒就和变了個人似的呢?” 白艾泽看着他疲惫的侧脸,說:“我也不知道。” “你說正常人也喝酒啊,”尚楚掸了掸烟灰,“喝了酒睡一觉,第二天照样過日子,不是挺好的嗎?怎么就有人会這样呢?为什么呢?” “不要想了,”白艾泽按着他的后脑,“都别想了。” “我就奇了怪了,”尚楚转头看着白艾泽,皱着鼻子笑,“這到底为什么啊,怎么我就他妈遇上這种人呢,白艾泽你說我上辈子得干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你沒有,”白艾泽定定地看着他,“你還遇到了我。” 尚楚一愣,片刻后嗓音沙哑地說:“也是,那就抵消了。” ——你把所有不快乐都抵消了。 吸完第二根烟,尚楚呼出一口气:“沒事儿,习惯了,我再抽一根行嗎,最后一根。” “可以。” 尚楚点燃第三根烟,先是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侧头贴近白艾泽,蛮横地贴上他的嘴唇。 烟草味被送进口腔,呛得喉咙又干又痒,白艾泽喉结上下一滚,环抱着尚楚的腰,把這個吻加深加长。 第三根香烟“啪”地掉在了地上,火光一闪,很快就消失在了阴暗的巷子裡。 一根烟表示难過,两根烟表示非常难過,三根烟表示他還能站起来。 白艾泽就是尚楚的第三根烟。 ※※※※※※※※※※※※※※※※※※※※ 80%!本周一定凹3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