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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大师 第16节

作者:未知
她這一哭,可把马车上的人都给哭懵了。 “……茗儿?”叶夫人的语气不确定了起来,“可是在牢裡受气了?” “侄女观刑失态,方才招致此灾,岂敢再說怨言。”叶茗用衣袖擦去了脸颊上悬挂的泪珠,快步上前,凑到了马车窗边。 从這個角度来看,她眼眶通红,瞳仁黝黑浑圆,被将掉未掉的泪水润得活像是一颗浸了水的葡萄,将那嘴上吞下去的委屈淋漓尽致地透了出来,哪怕是让庙中供奉的神佛来看,那泥做的心肠也能软上几分。 “婶婶,”叶茗抿了抿嘴,贝齿轻轻搭在下唇之上,眉宇之间隐隐有难色浮现,“宫中之事……還請婶婶宽心。” “宫中之事……我宽心?”叶夫人喃喃重复了一遍叶茗的话,满头都是雾水。 “婶婶不必瞒我,”叶茗见状微微低头,眼眸半合,像是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侄女自幼被养在叶家,家父常年不归,早就将叔叔婶婶看作了至亲之人,就如同侄女的亲身父母一般。” “今日之事,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我已知道,又怎能坐视旁观,再去当一個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 這话听着真情真意切,任谁听了心中都要一阵感动,叶夫人也很想感动,但实不相瞒,她从第一句开始就沒有听懂。 “茗儿,”她脸色古怪了起来,“你是不是在哨所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說话到了這個地步,婶婶你還是不信我!”谁知,這话一出,叶茗当真又哭了起来,微颤的哭腔在无人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侄女自知不配与可可妹妹相提并论,可如今可可妹妹她在百花宴上做出了那等事,即便是皇后娘娘宽宏大量,只怕也……”像是說不下去了一般,她一跺脚,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渗出了点绯红,“为今之计,侄女……侄女愿意替妹妹……” “哦?愿意替我干什么?” 叶茗的话還沒吞吐完,就见马车上的叶夫人身后,缓缓探出了一個脑袋——正是她嘴裡闯了大祸的叶可可。 平心而论,叶可可這声算不上突兀,毕竟她跟着娘亲进宫,此时不在车上反而才不合理,谁知,那叶茗看清她的脸后,竟双目睁圆,兀得面色惨白,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 “你!你怎会……”再沒有半分方才的楚楚可怜,叶茗一下子心神大乱,眼珠控制不住的乱飘,颇有些疯癫之态,“不、不可能!我明明记得很清楚……” “记得什么?”叶可可顺势问道。 “记得你……”叶茗下意识的接话,然而刚說三個字就回過了神,眼神猛地清醒起来,或许是明白此时多說多错,顿时紧紧闭上了嘴巴。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叶夫人虽不知道眼下是唱的哪出,也明白不能让叶茗闹下去,便赶紧让人将她半扶半捆得弄上了马车。而叶茗自上了车便低头不语,一直到相舍,无论叶夫人如何询问,都沒再說半個字。 “既然你不愿說,我只是你的婶娘,也无权逼你。”叶夫人叹了口气,“這回我全当你在哨所听信了风言风语,因少不经事,才一时情急,当街胡闹。只是你到底也大了,你爹又常年在外,送你入京本是为你亲事着想,奈何我教养不力,是在有愧你祖父母希冀。” 這便是动了要将她送回老家的念头了。 叶茗打小心高气傲,一心想要攀上高枝,以洗脱出身之痛,换了平日,听了這话定然要闹的,可如今她只是杵在原地,活像是只锯嘴葫芦。叶可可站在一旁,竟从那背影瞧出了几分失魂落魄来。 然而這种异常的沉默,仅持续到了她回到房内。 “出去!” 歇斯底裡的喊声从屋内传出,伴随着瓷器落地的脆响,尾随堂姐而来的叶可可瞧着叶茗贴身的丫鬟跌坐在门口,隐约還能瞧到一双手正在门内推攘。 “小姐!小姐!”那丫鬟跌坐在院中,嘴上不住地叫唤。 “滚!别在這假惺惺!”叶茗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声音又大了一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算盘嗎!” 眼看這对主仆越发纠缠不轻,叶可可仗着早年间跟宋运珹爬树偷鸟的经验,轻手轻脚地沿着墙根绕到屋后支开的窗户前,挽起碍事的衣袖,双手一撑窗框,爬进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 梳洗用的木架不知被谁碰倒了,黄铜水盆倒扣在地上,水流顺着地板的纹路向外蔓延,淹沒了茶壶与花瓶的残骸。叶可可小心翼翼地避开這一地“暗器”,闪身躲到了裡外隔间的纱帐之后。 外间的争吵已经到了尽头,随着一声响亮的“嘭”,叶茗用力砸上了屋门,随后像失了魂魄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愣盯着门板发呆,過了许久才听她喃喃說道:“……我沒错,是她先对不起我的……我亲眼见着她爬上了夫君的床……我沒错……我沒错!” 像是說服了自己,她转過身来,跌跌撞撞地向裡屋走来,然而刚迈過门槛,就突然手臂被人从侧旁抓住,紧跟着便被人一扭一推,直接抵到了墙上!叶茗第一反应便是挣扎呼喊,奈何贴身丫鬟刚被她亲手赶走,院内的粗使婆子见主人家发疯,早早便避了出去,第一声嚎完竟是全无作用,等到她想叫第二声时,嘴巴早就被人一把捂住,而腰间也挨上了某個锋利的玩意儿。 叶茗身子一僵,挣扎也停了下来。 她這么识相,也让叶可可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虽然打小耳濡目染,還跟着舅舅和宋运珹练過几日花架子,但到底是第一次和人动手,难免心裡发虚……想到這裡,她又把手中的古怪面板往叶茗腰间凑了凑。 “這位女侠,”叶茗的脸虽被压到墙上,但還是从墙上的倒影察觉除了身后之人的性别,“若是求财,小女的首饰盒便在床头,若是求命,小女不過是一介孤女,不知何处得罪了女侠,還望言明。” “茗姐姐别怕,我又不是什么歹人,只不過见姐姐方才情绪激动,怕再出岔子,才出此下策,還請姐姐体谅则個儿,”叶可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不体谅也不打紧,反正這是我家,左右捅不破天。” 叶茗闻言先是一噎,等到她反应過来对方话中的意思,语气霎时一变,“叶可可?今日之事真的是我在哨所听信了流言,误以为你在百花宴上闯了祸,脑子一时糊涂,我知你我平日水火不容,但我也未曾对你不起,何必……” “本朝一更落鼓宵禁,执金吾必不会关你到酉时,你离哨所时宫宴未开,宾客未至,哪来的流言可听?”叶可可說到這裡,顿了一下,“姐姐不会是,把我当成傻子了吧?” 叶茗沉默了一瞬,随后磕磕绊绊地說道:“我、我不知道……大概是這些日子被关糊涂了,我真的听到了,就在班房裡……可可,我、我又沒进過宫,打死我也编不出這种瞎话啊……” 见身后少女沒有搭话,叶茗又哀求道:“我倘若想要害你的话,为何要选這一戳就破的谎呢。你本是要入宫的,魏王世子与宫中不睦,又将我关到哨所,我随便编排几句你与他的闲话岂不是更好?到时候宫中表面不說,心中肯定要厌恶于你啊!” ……你還真想编排過啊。 叶可可看着一個劲犯傻的堂姐,表情复杂。 于是,她歪头思索了片刻,凑到了叶茗耳畔轻声說道:“祸国妖妃系统?” 话音刚落,叶茗奋力扭头,满脸惊愕。 作者有话要說:感谢的三夏瓜子的地雷,么么哒。 感谢這坑那么深那么黑、宋旻浩女朋友灌溉的营养液,比心。 第18章 “說吧,是什么时候的事。” 松开钳制对方的手,勉强从一地狼藉裡挑了個能站的地方,叶可可掰着有些酸涩的指头,意思意思数了一下。 “是我去庙裡的那日,還是观刑的那日?之后你就发疯被关进哨所了,总不能是在哨所裡吧?” “是你归家那日。”叶茗下意识地纠正,刚說完就一把捂住了嘴,然而她手和嘴巴意见不太一致,依然有点气音从手指缝裡飘了出来,“你、你怎么……” 敢情你還觉得自己装得挺好? 叶可可哀怨地瞥了她一眼,把到嘴边的话拐了個弯儿,“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躲到庙裡去?” 叶茗到底不是個真傻子,一下子就明白了過来,顿时闹了一個大红脸,唯有嘴巴犹自在硬,“……你就是嫉妒我天降机缘!” “是啊,我嫉妒你被妖精耍得团团转,”叶可可语气毫无起伏,“不仅在魏王世子面前丢了脸,還当街出丑,那可真是太、令、人、羡、慕、了。” 這可真是刺到了痛楚,叶茗几乎是霎时就红了眼睛,只不過,是气红的。 “所以你這些日子就是在看我笑话?”她声音陡然尖利了起来,“观刑那日也好,今日也好,你是不是都笑得快岔气了?” “沒错,我叶茗从小有娘生沒娘养,我是蠢,可你叶可可又比我好到哪去?”叶茗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快意,“相爷千金又如何,开国功勋之后又如何,還不是要去守活寡?守不住夫君的心,也守不住夫君的身,全京城谁不看你的笑话?” 說到這裡,她几乎是畅快迪笑了起来,“那些年裡,你我姐妹可是沒有半日分离過,我的好妹妹。有些时候,姐姐我真想问,你是不是打从心底期望,那年寒冬,也死在断头台上算了?” 叶茗的目光近乎贪婪地在少女脸上来回扫過,不肯放過后者哪怕细微的神情变化,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沒有痛楚,沒有羞辱更沒有悔恨,叶可可始终连一根睫毛都未曾动過。于是她猛地反应了過来。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不可置信的神情爬满了叶茗的脸,“……你在诈我?!” “姐姐何必這么惊讶?”叶可可耸了一下肩,“照你的說法,未来的许多年裡,你我都要相伴度過,妹妹是怎样的人,姐姐不是了然于心?” “我……你……”叶茗张了张嘴,像是失力一般,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 “那妖精自称祸国妖妃系统,必然要是要人进宫的。這京中贵女十拿九稳能過选秀不過一手之数,她纠缠我不成,定要退而求其次,又舍不得叶家這金贵出身,选中姐姐也在情理之中。”女孩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照旁人来看,我爹哪裡能舍得這泼天的富贵,在族中找個人来替我岂不是合情合理?” 他们哪裡知道,叶宣梧压根就沒打過送女儿入宫的念头。 “不過实话实說,我之前确实沒往姐姐通晓未来去想,”叶可可继续說道,“然而先前你观刑时反应实在令人不得不留個心眼,但我也是直到今夜,才敢下這個定论。只是不知道,在姐姐的认知裡,妹妹到底是犯了何等大错,才让你冒失到当街拦车也不肯放過這個顶替的大好时机?” 叶茗撇开了头。 “姐姐不說,妹妹暂且猜测一二。”叶可可见状也不恼,慢條斯理地說道,“能让我失了圣心无非是冲撞了宫裡的什么人,太后和陛下到底与我也有点面子情,冲撞便也冲撞了,断不会为此与我爹翻脸,皇后向来看我不上,但她身份尊贵,我就算不愿也不能顶着给她难堪……算来算去,宫宴中地位既高又能与我冲突的,就只剩下兰平了。” 想起今日皇后在宫宴中的所作所为,女孩笑了一下,“兰平性子急躁,又对百花宴用了心思,被人引逗,误以为我要夺她风头,情急之下不知会說出什么气话来,皇后早已等着拿我把柄,只怕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 “她在闺中之时便将婚姻一事看得比什么都重,所思所想无非坏我姻缘,阻我入宫……让我想想……”她偏了偏头,“她应当是說我能力有限、难堪大任?” 說完,她抬眼去瞧呆坐的叶茗,随后点了点头,“看来是中了。” “你……你……”若不是情形不对,叶茗简直想摸出铜镜来照照自己脸上写沒写字。 “姐姐不必诧异,在這京中生存,最忌讳不懂眼色,最难把握的,却是分寸。”叶可可又笑了一下,弯弯的眼角像是月牙,“皇后忌惮我爹,不敢說我品德有亏,便只能在能力上做些文章,而其他高门勋贵即便知道她所說不真,也万万不会驳了一国之母的面子,好在我到底是個女儿家,怎么也不会主动求娶,只要到了年岁无人上门提亲,便可顺遂皇后心愿,他们還不必与我爹交恶,岂不是一條双全妙计?” “于我而言,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嫁回母亲娘家,奈何小舅驻守边疆,今年才喜得麟儿,唯有运珹表哥与我年岁相仿,只是表哥他到底心性不定,与我虽有儿时情谊,却未必有那男女之情,成亲之后心中苦闷,另寻红颜知己也很是合理……”說到此处,叶可可重新看向堂姐,“姐姐之前与表哥私相授受,就是为此做准备吧?” 叶茗還能說什么,恨不得当场找個地洞钻进去。 眼前闪過梦境中的牌位,叶可可顿了一顿,再开口时依旧是温言细语,“听先前姐姐所說,我嫁人后得不甚如意,然而姨母与表哥应当不会亏待我才是,若不是姐姐夸大其词,那他们必然有不得不疏远我的原因,比如……我虽未死,却是戴罪之身?” “只是不知,那年寒冬的断头台上,是否有姐姐的一份?” 叶茗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寥寥几句泄愤之语竟成了叶可可刺破自身秘密的钥匙,整個人陷入了骇然之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少女见她如此,也不再继续,而是话锋一转,“那日观刑,姐姐瞧见魏王世子,那模样分明是对他有意,后来姐姐见了表哥,又与他私下往来,如今有机会替我入宫,姐姐也迫不及待……若传出去,旁人只会骂姐姐水性杨花,不過我倒是有别的想法。” “江东宋家地位超然,魏王世子皇亲国戚,陛下更是天下之主,单看表面确实個個都是极好選擇,仔细一想,却并非如此。宋家乃世家大族,最重出身,姐姐与其给表哥当個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嫁去中等人家执掌内院岂不逍遥?魏王府更是公认的火坑,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朝不保夕,反倒是陛下算上上之选,毕竟都是给人做妾,自然是给天子当更划算。” “可要是从保命的角度来看,就恰好相反了。” 這么說着,她叹了口气,“只要能为江东宋家长子嫡孙诞下子嗣,即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也能逃得,只是无法抛头露面罢了。魏王府再怎么飘摇,也和皇室同气连枝,保一個外嫁庶女也是能的,可若是进了宫,小命就拿捏在了陛下手裡,风险着实太大。” 以至于她在宋运珹和魏王世子那边接连碰壁后,才在系统的影响下選擇了這一條路。 且慢。 叶可可眉头一簇,转头重新打量坐在地上的堂姐,问道:“那妖精要求你做什么?” 事到如今,叶茗对此也沒什么好隐藏的了,只得垂头丧气道:“說是什么成为一代宠妃、冠绝六宫,诸如此类。” 像是也知道如此要求实在太扯,她又小声辩解一句,“我本也沒觉得自己能行,只不過那系……妖精左一句惩罚,右一句抹杀,逼得我实在沒有办法。它初附身之时,我沒听它话,去寻宋家表哥,观刑时便……” 便被引动前世记忆,逼得当街发疯。 她說不下去了,叶可可自动帮她补全了后半句。 “那日之后,我方信了它真能杀我,”叶茗抿了抿唇,面色难看至极,“我……我不敢回家,怕碰见宋家表哥,让那妖精误以为我阳奉阴违,才在街上徘徊到深夜,跑去拦你们的马车,也是被恐惧冲昏了头……” 听着叶茗的自白,叶可可从纷乱的思绪中,终于抓住了那一闪而過的蹊跷。 祸国妖妃系统,自然是要先当妖妃,才能祸国。 叶茗选宋运珹,被惩罚到在法场失态发疯,一個不好,便会有性命之忧。那她清醒后见到秦晔,为何還敢摆出欣喜若狂的姿态,难道她就不怕再疯一回?奇怪的是,叶茗還真的沒受到任何惩罚。 是因为秦晔并不像宋运珹那般给了她回应? 還是說,对于那個自称“祸国妖妃系统”的妖精来說,选秦晔……也是一样的? 這着实是個匪夷所思的答案,但叶可可的心控制不住的……狂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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