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大师 第18节 作者:未知 看守的衙役给了她棉衣,教司坊的嬷嬷给了她一根份量十足的银钗,街角的摊贩带给了她一袋馒头,渡船上的渔夫带着她去往江东。 她抱着一坛子骨灰,灰头土脸地站在了叶可可面前。 “虽然你从来沒說過,但我知道你心中感激我。”叶茗自嘲地笑笑,“所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說。” “我勾引你夫君,你不說话。” “我耀武扬威,以女主人自居,你不說话。” “我恨姓宋的和婢女搞在一起坏我颜面,在你眼皮子底下偷男人,你也不說话。” 說着說着,两行清泪从女子的眼窝裡滑落,“可可,我們为什么会变成這样啊?” 叶可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叶茗嘴裡匪夷所思的故事,与她午夜梦回时看到的画面,完美地契合在了一处,令她无处可逃,也无从辩解。 但,仍有說不通的地方。 叶宣梧曾在大理寺与刑部任职,她也颇受熏陶。虽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秦斐若要把這事办得无可指摘,方方面面都不容疏忽。 而定罪,最重要的就是证据。 叶宣梧是孤臣,他既不结党,也不营私,怎么能坐实足以满门抄斩的罪名? 很快,她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杨临清。 沒有罪证,造出来就行了。 只要去书房走一圈,谁能知道他手裡的东西是书房裡搜出来的,還是预先就准备好的? 這算什么呢? 叶可可的脑子突然空白了起来。 她强迫自己继续思考,然而一股莫大的悲恸从身体深处涌出,鲸吞蚕食着她所有的理智。 她的牙齿开始打颤,被情感的洪流冲得东倒西歪,直到叶茗用手帕笨拙地在她脸上擦拭,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宋运珹喝醉时跟我說過,”叶茗小声說道,“比起他来,你少时跟当今圣上更亲近一些,他一直以为,你会去当皇后,只是叔父不松口,赐婚的圣旨才沒发……” 她抿了抿唇,有些别扭的安慰道:“……你不要太伤心。” 叶可可想說自己不伤心,又觉得如今這状态实在沒什么說服力,只能接過手帕,擦干了眼泪。 其实伤不伤心有什么所谓呢? 会追在秦斐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小姑娘早就长大了,還在大皇子百日宴的时候腹诽過他儿子丑呢! 不過经了這么一遭,她的思路倒是清晰了许多。 杨临清、谢修齐、宋运珹,本届春闱最有希望登顶的三人已经在前世故事裡齐齐登场了——只不過前两個都是抄她家的,最后一個比较惨淡,和她一起被抄了。 ……干脆给老爹說一声,给他们策论全判叉吧? 嘿,這招叫釜底抽薪! 拍拍脑袋赶走不停往外冒的滑稽念头,叶可可推开面前吃了一半的早膳,托着腮盘算了起来。 杨临清抄相舍是秦斐授意,這点可以确定。 那么谢修齐抄宋家,到底是故技重施,還是确有其事? “官府搜出了姑爷与乱党的信件!” 玉棋的话语犹在耳畔,有了叶宣梧的遭遇在前,叶可可第一反应便是栽赃陷害,可仔细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味了起来。 照叶茗的說法,宋家被抄距离叶家被抄不過两到三载,秦斐手中能用的還是本次春闱选出来的官员,他哪来的底气对江东宋氏出手? 要知道,宋家可不是叶宣梧這样的孤臣,這么多年来,宋氏门徒不說遍布朝廷,那起码也有一小半起。面对如此力量的反扑,任何一個皇帝都要掂量掂量。 除非…… 叶可可脱口而出,“真让他拿住把柄了?” 一旦有了這個猜测,平日裡沒有在意的细节就都涌上来了。 宋氏嫡系明明不会入朝,却一定要参加科举,以振声威。 宋氏长子选妻,阵仗堪比太子选妃。 她大姨不会琴棋书画却意外嫁入宋家——她是定军侯的女儿,背后是实打实的兵权! 宋家要反! 叶可可猛得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开始踱步。 宋家历经几朝,早不知道混了多少朝皇室血脉,想反并不意外,但为何要选在此时动手? 是因为叶家的事给了他们紧迫感? 還是說……有人鼓动了他们? 這么想着,她冷不丁的,瞄到了浮在半空的面板。 “任务:拉人入伙(0/3)” 叶可可醍醐灌顶。 “此寺的主持是你爹的多年好友……” “叮!监测到宿主正在密谋造反……” “叶宣梧必死无疑!” “世子可是,信不過贫僧?” 原来如此! 对上了!真的都对上了! 造反大师!造反大师!谜底竟然一开始就摊在了她面前! 怪不得秦斐非杀叶家不可……怪不得爹爹当场认下莫须有的罪名……怪不得秦斐后来又忽然转了态度…… 是百口莫辩、是后知后觉、是心怀愧疚…… 她明白了! 叶可可闷头向屋外跑去,把一旁的叶茗和守在外屋的玉棋都吓了一跳,一個拉一個拦,同时伸手去扯她。 “可可!” “小姐?” 面对两张惊诧莫名的脸,被激动冲昏了头的少女慢慢冷静了下来。 招提寺因为山匪一事被封,因有少数同党還在流窜,且受害人尸骨尚未寻全,被北衙十六卫驻守,轻易不可入内,就算跑去山上,也见不到那心怀鬼胎的和尚。 心思转动之间,叶可可深吸了一口气,“玉棋,去下拜帖。” “给、给谁?”玉棋差点咬到舌头。 “给魏王府!” 叶可可眼睛亮如星子。 第20章 闺阁女子给独居外男下拜帖,這着实有些惊世骇俗。 就算大夏男女大防并不算严苛,但這种类似于幽会的行为传出去也足以让叶可可被唾沫星子淹死。 玉棋很害怕。 玉棋很慌张。 玉棋在认真考虑去夫人那裡告密。 好在叶可可也沒打算自绝于大夏,及时制止了来自贴身丫鬟的“背刺”,“把表哥身边的黄芪叫来,让他带着表哥爱用的帖纸和印鉴。” 反正宋家在上辈子都作過初一了,让宋运珹這辈子再当十五也沒什么,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不就是在天子眼皮子低下勾搭一下他不喜歡的堂弟嘛,造反都干過了,对表哥来說小意思啦——叶可可觉得這很合理。 只是她如今披头散发的样子要见外人确实不太妥当,就托叶茗帮她简单梳了個发髻,换了件杏色的外衣。等到叶可可准备完毕,玉棋也带着人回来了。 只不過,同她一路来的不光是黄芪,還有一枚不太受欢迎的挂件——宋运珹。 自打被叶夫人下了禁足令,宋运珹就沒出過偏院大门,每日收诗会拜帖收到叠了個蝈蝈窝,奈何就是出不去,有心想要爬墙吧,又担心二姨真的一個失手打断他的腿,正憋得难受呢,就听到玉棋来他院裡借印鉴。 作为印鉴正了八经的主人,去关心一下表妹动向,以免她年少无知,行差踏错,后悔莫及——宋运珹觉得這很合理。 于是,宋运珹和叶茗,就在叶可可院裡胜利大会师了。 已经躲了叶茗数日的宋运珹看到蹲在表妹房内的女子,整個人顿时就傻眼了。不過与他预想不同的是,叶茗仅是瞥了他几眼,就兴趣缺缺地告辞了,仿佛之前半夜逼到他爬树逃生的不是她一样。 宋运珹這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叶可可倒是觉得不出意料之外。 叶茗之前对宋运珹死缠烂打,除了有点上辈子的意难平外,主要還是求生的欲望盖過了情感上的芥蒂,如今她把话說开,破开了前世的迷障,再去看這位前世的“夫君”,過去的种种膈应浮上心头,自然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是個儿。 叶可可估摸着,两人之所以沒打起来,主要是叶茗上辈子临死前成功给宋运珹戴了绿帽子,出了闷在胸中的一口恶气,算是互相扯平了,否则還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宋运珹想不明白叶茗为何对自己从热络到嫌弃,但他還是诚实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到坐在外间的表妹,就把這点小插曲给忘到了脑后。 只见他快乐地搬了個绣凳,再快乐地挨着叶可可坐好,双手往前一叠,上半身趴到了桌上,還不忘用肩膀捅捅身侧的少女,“你要我的印鉴干嘛?” “给男人下拜帖。”少女回答得非常坦荡。 宋运珹一下子坐直了,“给谁?” “给魏王府。” 青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他的左半边脸写着“哥哥不同意這门婚事”,右半边脸写着“小白脸不得好死”,话涌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是想捅宫裡那位肺管子?” “不,”叶可可耐心纠正,“是你捅宫裡那位肺管子。” 宋运珹顿时哑口无言。 见他段時間内說不出個所以然来,叶可可示意黄芪将带来的东西放下。黄芪办事向来细心,玉棋喊他拿上帖纸,他便带来了不止一种,分别在桌上铺开,還不忘介绍一二,“若赴宴者有官身我家少爷会用洒金的;同乡文生的话,還是這种有青竹的用得多;要是送予各家小姐,会再用香料把紫藤纹样的薰上一薰……” 被抖了老底的宋运珹心如死灰,深切感受到了被叛徒打入内部的危害。 叶可可左挑挑、右拣拣,脸上是盖不住的嫌弃,“說真的,姨夫到底是怎么忍受你這品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