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笑
来自千子军团的阿裡曼与摩根是卢瑟今天所款待的第七批客人,而如果沒有意外的话,這应该也是最后一批。
卡利班人运转着自己桌面上那個名贵的发條时钟,那是一個用齿轮、玻璃与金属丝所打造的艺术品,无数次运转与推动决定着指针摆动的规律,让它显示的時間与人类之故乡近乎完全一致。
以神圣泰拉的标准而言,今天才過了大约八個标准时,而他上一次休息是在大约三十二個标准时之前,不過尽管如此,卢瑟也沒感到多少疲惫,他的肌肉和精神依旧处于一种较为舒缓且富有活力的阶段,這让這位老迈的骑士不由得感叹着基因改造手术的神奇。
不過偶尔,他也会想,那些完全经過了基因改造,经過了传說中的十九道手术的骑士们,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内米尔、扎哈瑞尔、塞佛,還有其他人……
他们曾是他的兄弟,他的战士,也是他的骑士,是跟随着他的脚步迈入猎杀战场的军团,曾几何时,他還伫立在所有人的最前方,是所有人的领袖。
但是现在,他们在战场上,在前线,在使用着未曾想象的伟大身躯与力量,那些曾经跟在他身后的骑士,已经参与到银河中最壮美的战争事业中去了,去获得足以鸣唱万年的功勋与荣誉。
至于死亡?那无非是不可避免的时刻,就像是宴会上的最后一杯酒,就像是被深林渐渐吞噬的落日,死亡对任何一個卡利班人来說都不算什么。
当第一次披戴上盔甲的时候,哪個骑士又会保证自己能长命百岁呢?当又一次跨马出征的时候,哪位战士又能保证這不会是最后一程呢?
心怀澎湃,握紧钢枪,勇往直前,死如芬芳,生命无非如此而已。
卢瑟的目光在這些大同小异的文件中极速地辨别着,有些是他不需要理会的,譬如說舰队与军团的调动,那是战争主帅才拥有的权力,而他负责的则是那些更为琐碎的事件:补给、运输与仓储。
卢瑟甚至沒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比自己都高了,当【雄狮】开始披坚执锐的时候,他的阴影就笼罩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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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米尔简单的问好,然后询问着自己的表亲扎哈瑞尔的情况,他在信件中依旧称呼着昔日的旧职称:【卢瑟骑士长】,這让读信者的嘴角不由得勾起。
尽管提及战争的部分只是简单的几句隐晦之言,但是卢瑟却是看了又看,就仿佛這是什么让人如痴如醉的美妙大作一般。
……
卢瑟盯着這一切,他只想叹气。
在信件的最后,内米尔随意地提及了战争的情况,提及了铸造世界上被摧毁与蹂躏的一座座工厂与熔炉,還有战死在钢铁之间的战友,又或者是新的将星在无尽的厮杀中崛起,数不胜数的鲜血与烈焰在战场上燃烧,远远不是這小小的一张纸张所能容下的。
如果有能力的话,他们還希望派遣新的部队接管他们的防线,第23团已经两年都沒有经历過轮休了,参谋长与联络官在他们的汇报中反复使用着诸如【士气低落】与【损失惨重】之类的词语。
就這样,又一份文件被挑选了出来:凡人辅助军的第23克拉诺斯团請求新的物资与弹药补给,這支满编为128万人的混编军团正独立驻守着战线边缘的一座半永久性要塞世界,他们是第一批投入到這场冉丹之战的部队之一,在铸造世界夏娜的鏖战中曾遭遇過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无人敢于正面违逆他的【雄狮】。
也许可以休息一下。
這样想着,卢瑟的目光转向了办公桌的另一边,那裡摆放着一摞书信,它们来自于内米尔,来自于塞佛,来自于在前线战斗的每一名曾经的战友。
但是他不能。
他永生难忘。
但时代已经变了。
他憎恨【雄狮】。
不管是曾经的卢瑟,還是现在的卢瑟,都是這样认为的。
就是這种眼神。
他只能笑。
卢瑟骑士也许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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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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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话显然让暗黑天使停顿了一下,他既沒有点头,也沒有否定,而只是略微低下了他的脑袋,眼珠下移,露出了大片的眼白,然后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這個矮小的老头。
暗黑天使沉默着,他沒有更多的表示,只是转過身去,然后关上了门。
文件被随意的扔在桌子上,卢瑟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那些尚未散去的烟尘在半空中游荡。
随即,他又拿起了第二封信件,那是塞佛的来信,信中的词语难免有些隐晦,甚至带上了一些只有卡利班骑士才会懂得的暗语与代指,但是卢瑟依旧能从他的描述中看到些许战争的痕迹,這一切都不妨碍他尽可能的搜索它们。
”紧急文件,后勤总管。”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卢瑟只感到自己脊椎的上半部分终于开始了轻微的阵阵疼痛,他看了一眼时钟,時間已经過去了差不多十個泰拉标准时。
他還记得那些日子:那個从深林中被带回的孩子,寄托了卢瑟对夭折的子嗣的那份思念,他看着那個孩子成长,学习,看着他如同传說中的神之子一般,迅速蜕变成了一個伟大的战士,从他身边的一個野蛮的孩童,变成了足以信赖的伟大骑士。
卢瑟在他的肩甲上看到了【飓翼】与【利刃天军】的标识,甚至還有一個泰拉统一战争的荣誉勋章,而他的手中则拿着一份纸质的文件。
卢瑟骑士也许已经消失了。
然后,他听到了敲门声。
卢瑟甚至开始……
卢瑟也沒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前方,成为了所有人新的领袖与希望:沒人再高呼卢瑟,所有人只会高喊【雄狮】之名。
伴随着文件被发送出去,卢瑟的目光与思绪也沒有丝毫的停留,他很快就投入到了下一份工作之中,還是一样的內容:請求补给,請求援军,請求這场该死的战争所需要的一切。
卢瑟也根本沒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畏惧起了【雄狮】的一举一动,将他看做是一位领袖,而不是自己的子嗣与亲人。
他曾经的战友,他曾经的兄弟,甚至是他曾经的下属,他们在肆意享受着战争所带来的疯狂、伤痛与荣誉,他们在作为一個個活生生的战士而活着。
卢瑟舒展了一下手指,只感觉指尖有一些发麻,他活动了几下,然后便打开了第一封信件,這封信并不长,却散发着硝烟与铁血的气息,让卡利班人不由得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閱讀,再次閱讀,感慨,然后焚烧,接着再拿起下一封……
第八位访客,是一位暗黑天使老兵。
卢瑟的目光随意地略過這些词汇,并沒有什么停留,因为每支凡人辅助军部队都是這样,各路汇报中的【损失惨重】与【請求支援】一直就沒停過。
卢瑟低下头,眼前是一份份文件,毫无新意的:請求支援,請求生存物资,請求暂时撤离,請求弹药补给,或者是請求巡航舰队的火力援助。
但卢瑟依旧在笑。
他扭過头,看向了身后,看向了那些承载着過完辉煌的画作:他看到了庄森被自己带回来的那一天,看到了他亲自为這個养子披甲的那一天,看到了庄森开始日益长大,日益威严,日益……可怕。
他打开星图,寻找着第23团的位置,又衡量了一下他们所处战线的重要程度,最后挥笔写下了答复:沒有援军,索求的物资补给可以得到至多50%的份额,在下一批的物资抵达后,再额外补充一個基数。
【雄狮】成长的是如此之快,在几乎沒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如此强大,如此威严,如此不可战胜。
他记得那個时候,他清楚的记得,他记得当【雄狮】回归到他的军团的时候,他是如何带着自己,就宛如带着一位扈从,他记得【雄狮】站立在所有的暗黑天使的面前,如同君王一般拍着他的肩膀,告诉所有人,這個甚至无法接受基因手术的老人是他最信任的左右手。
他记得,沒有暗黑天使說话,他们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应承,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裡,看着他。
看着燃烧的信件,卢瑟却只想叹息。
对于骑士来說,沒有战争,沒有荣誉,沒有值得冲锋、厮杀与流血的日子,那便是酷刑,一场活生生的酷刑。
【雄狮】讨厌违逆。
卢瑟想笑,苦涩地笑。
但是這次,在无声的思考后,卢瑟笑着多說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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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瑟起身,向前几步,微笑,郑重的接了過来,一切都是行云流水,他早已做過了无数遍。
它的最后一丝纸卷也伴随着高温的临近而开始卷曲、发黑、最后消失在了赤红色的火焰之中。
他想到。
也许是這样。
因为【雄狮】。
但他的目光已经說明了一切。
信件被烧光了。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将這封信件保存下来,以后多看几遍。
卢瑟依旧在笑,但這一次,他的笑容已经忍不住的僵住了,因为他曾见過這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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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烧完了最后一封信件之后,卢瑟闭上了眼睛,他甚至想睡一会儿。
卢瑟的内心短暂的挣扎了一下,但這种挣扎却并不激烈:几乎只是一瞬间,服从与恐惧就占据了上风。
所有有关前线那场战争的信息都要得到最大力度的保密,所有的文件备份都是不被允许的,閱讀完,就必须销毁。
只有他,只有卢瑟,宛如一份盖章,他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时,每一個分钟,都要与文件和应和相处。
但他无法违逆這一切,毕竟,這是来自于【雄狮】的命令。
他喜歡。
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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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句话都沒說。
终于,卡利班人靠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手中依旧紧握着那封信。
而這道命令,来自于【雄狮】。
当铁靴踩踏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后,卢瑟终于可以——他几乎忘了——终止他那该死的笑容了。
“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骑士,我想我更习惯這样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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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有過怀疑,他是否真的曾经是一位骑士,如果他真是,那么他显然是在接受着一场难以想象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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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虚弱、迟缓、无处可逃。
他昂起头,想看看那些画作,却怎么都看不到,他别无办法,只能更加费劲地驱使着自己的脖子。
有些时候,生活真的很糟糕。
当那個金发的【雄狮】映入他的眼帘的时候,卢瑟不由得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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