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毕自严:還是得宫裡的太监来背锅
手上的肌肉紧绷了一下,随即放松,毕自严沒有回答李征仪的問題,毕自严开口问道。
“另外,何徐元春一起被送回来的那几個人,你审了沒有。”
“袁世振让锦衣卫将那些人一起给送回来,不会是沒有用意的。”
“那几個人倒是软骨头。”
肯定的点了点头,李征仪有些欷歔的道。
“或许是锦衣卫已经用過刑了,那些人都不用我问,就将他们在松江府替徐家做下的脏事都给吐露了出来。”
“逼死百姓,强抢民女,欺行霸市,坏事沒少干,拉出去砍了脑袋都沒冤枉的。”
“但是這些事情顶多就是能将徐家的一些人牵扯进去,根本就轮不到徐元春這個老太爷,更别說是将徐家给抄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管教不严就够办了他。”
這时,兵部尚书黄克瓒上前来到了李征仪的身边,声音铿锵有力的到。
“徐家怎么說也出過一個内阁首辅,现在朝廷推行新政,徐家却有這种胆敢明裡暗裡阻碍朝廷新政的人,此事必须要立成典型,以震慑天下宵小之徒。”
“昔年徐阶公斗倒严嵩,立天下正人之典范,他的后人居然是這种民贼。”
“。。。”
听到黄克瓒已经给徐元春下了定义,李征仪有些惊恐的看了眼对方。
這不是都說黄克瓒黄尚书是個只会干实事,不会卖弄嘴皮子的人么,怎么也学会言官给人扣帽子了。
“黄尚书言之有理。”
站在李征仪的身旁,周应秋出声附和。
“对于這种胆敢阻拦朝廷新政之人,一定要出重拳,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
“否则长久這般下去,恐怕国之不国。”
“本官。。。明白了。”
看看身边的周应秋和黄克瓒,再看看桌子后站着的毕自严,李征仪哪裡能沒有明白,這三人是在给袁世振站台。
這徐家别說是现在让人查出問題了,就是沒問題也必须要给办掉。
“既要震慑宵小,又要合情合法。”
看着已经答应下来的李征仪,毕自严开口又强调了一句。
“我尽量。”
点了点头,李征仪为接到的這個活儿感到烫手。
還合情合法。
那锦衣卫将徐家给抄了,将徐元春给送到京城来就不合法,你让他怎么处理。
“我稍后会见宣政司的洪承畴一面,让他放出一些消息去。”
看到李征仪为难的脸色,毕自严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审徐元春时,你可以慢慢来,我派去松江查徐阶坟有沒有被抄的人還沒有回来。”
“我們還有時間。”
“明白了。”
点了点头,李征仪重新伸手拿起毕自严桌子上的两道奏章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也是为难他了。”
看着离去的李征仪,周应秋有些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
李征仪干的這是個脏活,若是沒有皇帝庇护,事后很容易就会被某些余孽给弹劾的。
“若非人心不古,朝廷又如何会走到這一步。”
摇了摇头,毕自严沒有再說话,重新提笔开始构思给举荐官应震的奏章。
而另外一边,徐元春进京,被关进了刑部的重刑犯的消息传遍京城,各种非议层出不穷,将徐家祠堂被烧的消息又重新提到了明面上,很快各种消息就弥漫了整個京城。
徐元春這人虽然在野,但在江南文坛之中也有不小的力量。
在官,徐阶当年留下的人脉虽然已经消磨殆尽,但乡情這种东西,永远都是无法避免的。
被锦衣卫這么“风光”的将他本人连带着管家、家丁都给押送到京城受审,着实惊动到了很多的人。
若是徐家被抄形成了惯例,那這天下的大户還不都得成了地方主官们的提款机。
合法抄家,就问你怕不怕。
不日的时候,京城在朝在野的官员们還沒什么反应,沒有立刻上书,更沒跑动关系,只是保持着沉默。
然而到了当天的晚上,仿佛是老鼠出门觅食一般,京城上上下下都沸腾了起来。
次日一早,就有奏本被送入了内阁。
一般点儿的会說:国朝宽宥,厚待士人,酌情于理,纲纪于人,轻重宜中。
翻译翻译就是,国朝历来大度,对待士人以宽厚为上,不管這徐家犯了什么罪,于情于理,小惩大诫一番便可。
而有那思想偏激一些的,则会說。
纲纪在前,礼法在后,庙堂不惴,江湖不怨,刀俎加身,鱼肉何命。
翻译翻译就是,有人上不遵皇帝,下无视国法,不遵守程序就将徐家给办了,這是朝廷出了奸臣。
深夜之时,内阁之中。
能猜到明天不是個安稳日子,毕自严和周应秋两人直接就守在了内阁班房。
灯火通明之中,周应秋脸色发黑的提笔给一道奏章贴上了浮票。
“這些人应该和徐家沒什么瓜葛,只是出于一些误解或者愚昧,所以才上的书。”
将一本奏章放下,毕自严叹了口气。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皇帝要跑到南海子去住了。
這些东西要是都送到皇帝的跟前,让皇帝一本一本往過看,以皇帝的那個暴脾气性子,恐怕這些人是一個都躲不過廷杖。
這朝臣和皇帝,還是保持着一些距离,由内阁从中转圜的好。
“兔死狐悲。”
又给一本奏章贴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浮票,周应秋有些唏嘘的道。
“自夏言、严嵩之后,我大明的首辅中,也就张居正因为和神庙的龌龊,被人给抄了家,但张居正的后人虽然過的有些苦,如今陛下好歹给平反了。”
“而其他的首辅公,有哪位是落了個被抄家的下场。”
“更何况,你還特意让人将徐家派人阻拦朝廷公差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那些心中有鬼的人不怕才怪了。”
“我明早去一趟南苑,见见陛下吧。”
叹了口气,毕自严将手边最后一本奏章放进箱子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先休息,今夜就拜托你当值了。”
“阁老放心吧。”
点了点头,看着毕自严走向提供给内阁辅臣当值的小班房的毕自严,周应秋从椅子上起身,来到了窗前。
今天下午,他的管家来一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消息。
今天有不少的人都到他府上来送礼,想要关說(shuo)游說(shui),再不济也要让他透個口风。
但這种事情,他周应秋怎么敢往外透露。
窗外的月亮,不知不觉间就就落到了地平线下。
一大早,還沒等今日的奏章送来,毕自严就带着一箱子奏本到了南海子,不過他并沒有在就衙门裡见到皇帝。
看着皇帝随手将碗赏给了一個士卒,毕自严的脸色有些古怪。
這皇帝,降级消费了。
他记得,皇帝最早赏给士卒的碗,都是御窑出的万历淡茄皮紫釉暗花云龙纹碗,那是万历年间遗留下的东西。
而刚才皇帝赏给士卒的那個碗,却是一個五彩瓷碗。
虽然都是景德镇出品的瓷器,但万历淡茄皮紫釉暗花云龙纹碗,那是景德镇已经不再烧制,将来肯定会越来越少。
而這天启青花五彩瓷碗,明显是皇帝让人特制的,那碗壁上专门印上去的天启某年某月某日制,很破坏碗的观赏。
想到了前些天到旧衙门时,看到太监们一箱一箱的往旧衙门裡搬运的瓷碗,毕自严有些不知道该說什么。
“毕师来了啊。”
就在毕自严胡思乱想时,已经用完了早饭的朱由校找了上来。
“今天毕师给朕带来的,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坏消息啊。”
“臣不敢說好,也不敢說坏。”
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毕自严抬手道。
“徐家的事情,在京城還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百官上奏,臣不得不来。”
“徐家的事情啊。”
闻言,朱由校沉默了一下,招呼毕自严跟上自己。
看了眼一队刚刚结束了早操,排队去用饭的军士,朱由校转头看向毕自严。
“毕师对现在的朝局,怎么看?”
“這。。。”
先转头看了眼皇帝的脸色,毕自严微微低头,沉吟不语。
现在大明的大明朝局,看似平稳,但实际上是被皇帝强行用军队压制着。
很多万历年间的惯例,很多的祖宗之制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内阁和六部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全靠毕自严将事务扛在肩上。
如今,虽然皇帝已经有了嫡长子,但朝臣们依旧很忧虑,或者說更忧虑。
皇帝新政的动作到底是太大了,若是皇帝突然沒了,新政停下,那对大明的破坏力也太可怕了。
虽然心中无比希望皇帝能将动作放缓一些,好给朝臣们喘一口气的時間。
但毕自严清楚,這种话谁都能說,但他這個内阁首辅是万万不能說出口的。
皇帝变法,身上背着太大的压力,他這個被特意挑选出来的内阁首辅若是不能积极的支持,恐怕就会严重的打击到皇帝的信心。
大明的皇帝从来都不是有毅力的人。
当年的嘉靖,早年励精图治,中年受到了太多的打击后,不就摆烂了。
而现在的大明,是万万不能有個摆烂的皇帝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毕自严低声道。
“陛下有意树立朝廷的威信,也有意弥和内廷与外廷的关系,但臣以为,不能操之過急,有的事情還是宫裡的人去做。”
“毕竟外臣与内臣,其所代表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毕师看出来了?說說看。”
朱由校神色一动,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毕自严。
大明内外廷之争,可以說是历朝历代之间,最为严重的。
正统年间的王振,成化年间的汪直,弘治年间的李广,正德年间的刘瑾,隆庆年间的陈洪,万历年间的矿税太监,天启年间的魏忠贤。
注:李广就是畏罪自杀,牵连到正在收复河套的王越的那個太监。笑宗曾经派人去李广家搜查,搜出一本记录官员行贿的册子,上面记载了许多文武大臣给李广送黄(金)米白(银)米各有千百石的记录,也是個奇闻。
大明的内外廷之间可以說是泾渭分明,皇帝想要做事,下意识的就会選擇去依靠太监。
本来的歷史上,崇祯個二愣子在清算了魏忠贤后,沒有及时的培养出自己的势力,让他不得不事事都依靠外廷去做,完全被困在了宫裡,等他发现這一点后,距离自挂东南枝也沒多久了。
而朱由校自登基以来,就搬到了南海子来,用地方官牵制清流,对内又压制了太监将手伸向行政部门,算是扼制住了這种内耗。
毕自严能看出来這点,甚至于不少的朝臣都能看出,皇帝只让太监经营产业,却不让太监有权力干涉地方事务,這是在降低内耗。
看着皇帝平静的面色,毕自严斟酌了一下用词后,才道。
“陛下,自太祖开国以来,天子与朝臣,永远都很难一條心,关键在一個度。”
“内阁的辅臣有自己的想法,六部的尚书有自己的想法,宫中的大珰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這些想法,同陛下想的肯定不会是完全一样,在陛下面前說的,臣等在后面做的,也一定会有差别,這些都是迫不得已。”
說這话的时候,毕自严心中非常的忐忑。
“而有的时候,宫中的宦官,可以让事情更简便一些。”
這种话,真的不该由他這個内阁首辅来說。
抬脚将一块石子踢飞老远,朱由校看向毕自严。
“毕师觉得,徐家的事情应该让东厂的人去办?”
“锦衣卫說到底是陛下亲军,袁世振即便是代君巡狩,但也不能行事无所顾忌。”
“如今只是一個徐家,就有了如此之大的波澜。”
“而袁世振在南直隶時間日久,不管是对他,還是对朝廷,都不是什么好事。”
“這件事情還是要有东厂之人参与,民间的议论之声才能小些。”
听到毕自严的话,朱由校思索良久后,突然笑出声来。
“毕师這是找人背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