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猎人猎物
吕冬连连点头:“好!好!”
黄翠翠拿来一台拍立得,给桌子上的东西一一拍照。
“我們都留個底。”赵伟解释道:“东西错不了,对吧。”
到了這种时候,他们依然表现的很正规。
吕冬认可道:“负责任!”
赵伟脸上全是阳光般的笑,无论从哪方面看,這张網都套的牢牢的,对方别說挣扎出去,连挣扎的想法都沒有。
這样的模式,杀伤力大的惊人!赵伟目光又落在吕冬身上:傻小子有5000块!
优质客户,带着大笔现金来到公司,不能跑了!
黄翠翠拍完照,吕冬先用包袱皮包好横轴,系在身上,又打开书包,往外掏破布旧棉絮,准备把东西包起来,长方形的布包又一次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赵伟和黄翠翠的目光从布包上扫過。
虽然隔着布,但外型非常明显,5000块钱!
很多人一年的收入!
吕冬认真仔细包着饭碗,仿佛贵重珍宝一般。
赵伟和黄翠翠给他抛出5万+14万的诱饵,他沒那么牛掰,只能回以很现实的5000的饵。
這饵当然要配合线,线昨天就埋了。
吕冬停下来,问赵伟:“今個卖哪几件?我留出来,先不收。”
赵伟诧异:“今天卖?”
吕冬更加诧异:“我昨個问你,你說很快就能卖出去,拿到钱?”
赵伟以为吕冬误会了,解释道:“冬子,我說的很快是要到秋拍!也就是秋天!”
“你昨個不是這么說的!”吕冬有点急了:“你說今天搞活动,让我多带东西過来,很快就能卖掉拿钱!”
我說過這话?赵伟回想,貌似……還真說過。
但他說的是另外一個意思。
吕冬越发着急:“我昨個回去,跟家裡說,家裡不同意。我向家裡保证,今天最少能卖出一件东西,能拿到钱,家裡才给了這些,才给我5000块钱。這……我這回去咋交待……”
赵伟无语,你這個傻小子,理解错我意思了!
“冬子,我說的活动是梁教授鉴定。”赵伟只能解释:“不是秋拍!很快是指過几個月。”
吕冬快急哭了:“你這人咋能這么說话,几個月叫很快?我這回去咋交待。”
赵伟瞥了眼5000块:“冬子,我們拿到你的古玩,要做宣传,要找买家,這都需要時間。”
吕冬犯愁,愁的不得了:“我拿這么些东西,這么些钱出来,啥也拿不回去,沒法交待。”
“放心。”赵伟安慰道:“我們会跟你签合同。”
吕冬更愁了:“不能先卖掉一件?”
赵伟說道:“冬子,這需要時間,我們也沒办法。”
吕冬急得直挠头:“那咋办?咋办?赵伟,你们是大单位,又有钱,要不买下我一件,再卖给客户?梁教授說市价能到5万,我不贪,一万也行,我回去也能有交待。”
這种情况有时会遇到,赵伟也不意外:“冬子,我想帮你,但這不合公司规定。你放心,只要跟我們合作,秋拍展销结束,你就能收到钱。”
吕冬继续收拾剩下的东西,一件件塞回包裡:“這样我沒法跟家裡交待,总不能叫我和家裡闹僵吧?算了,我就留下碟子,先卖這一件。”
他的失望和沮丧,肉眼可见:“那些前期费用交给谁?赵伟,直接给你?”
听到這话,赵伟觉得双方间信任沒問題,說道:“冬子,先别忙着做决定。”
這裡有5000块,只留昨天那件,才2000块!
剩下的那些钱让傻小子带回去?都到嘴边了。
吕冬特地把白瓷小碟留出来,推给赵伟。
到了现在,其实沒啥好說的了。
饵只有五千,对方不会给一万,可能一毛都不给。
還有一种可能,掏点钱暂时安他的心。
吕冬其实在赌,如果输了,带东西走就是了,沒什么大不了。
所以,他抓起长方形装“钱”布包:“這碟子留下,别的我回去跟家裡商量商量。”
這不是多高明的手段,吕冬赌的是赵伟想不到他能看破骗局,依然相信他是砧板上的肉,根本沒有防备。
就像打渔的不会去防备渔網裡的鱼。
当然,更是在赌贪欲和金钱对一個人的冲击。
這是一场人性的比拼。
吕冬抓着布包,眼见赵伟沒有表示,准备放弃塞回包裡,拿白瓷小碟走人。
看着布包,想到裡面的钱,赵伟就像丢了一大笔钱般难受。
“等等,冬子。”赵伟不肯放過嘴边的肉:“稍安勿躁,你在這坐会,我帮你想想办法。”
吕冬无精打采:“有法子?”
“你等会。”赵伟给黄翠翠使了個眼色,然后出门。
黄翠翠连忙开口,利用女性的优势,好一番安慰。
来到一间大门紧闭的办公室门前,赵伟轻轻敲门,得到回应,开门进去。
裡面有两個人,一個三十岁左右的分头男,一個二十来岁的长发女人。
“老板……”赵伟不认识女人。
分头男說道:“說吧,不用避讳。”
赵伟将吕冬的情况快速描述一遍。
“你怎么想的?”分头男问道。
赵伟過来时就有所考虑:“跟以前类似情况一样,与他签售卖协议,买下白瓷浅口碟,一万块钱不可能。我给他百分之十做首款,這钱放在他面前,我保证他会乖乖听话。”
长发女人插话:“5000裡面让他留下1000不行嗎?”
赵伟有所研究:“我們先给他1000,与后面他自己钱裡留1000,感受和效果完全不同。”
女人仔细想想:“是這個理。”
分头男统筹全局,哪会管具体每個人的事,况且赵伟是上個月连续成交三单的熟手。
他只是確認:“确定沒問題?”
赵伟眼前有5000块钱在晃荡:“那小子沒见识,家裡有很多不值钱的老物件,给他1000,今天我就有把握套回5000,過几天我也能让他吐出這1000。他人就在我們一亩三分地上,還不任由我們摆布。”
這傻小子什么样,他還不清楚?
最紧要的是包裡那5000块钱!
說到底,所有的局都在一個地方下工夫,那就是怎么能让人贪上。
贪欲就像一颗迷魂丹,它能冲垮人的理智。
得到领导同意,赵伟去财务申請了十张百元大钞,回到隔间时,发现吕冬正被黄翠翠哄的不停笑,脸都笑红了。
不但沒见過世面,還沒见過女人。
赵伟想着5000块钱,笑着說道:“冬子,我跟领导反应了你的实际情况,尽力为你申請,领导破例通過,可以买下浅口碟,但要分期付钱,今天只能给你1000,剩余部分等东西卖掉再一次性付清。”
掏出口袋裡的钱,赵伟把十张百元大钞摆在吕冬面前。
吕冬盯着1000元:“這個……就1000?”
赵伟拍了拍钱,故意往吕冬面前推:“已经破例了,1万我无能为力,冬子,我真的尽力了。”
吕冬的手仿佛不受控制的放在1000块钱上面,脸上带着不好意思說道:“赵伟,让你为难了。“
赵伟强调:“冬子,真沒必要着急,把东西全都留下吧。回去跟你家裡好好說說,只要再等几十天,就能有更多收入,這些古玩留在正大,最少能拿十几万。”
吕冬颇为感动:“赵伟,你是個好人!以前沒人這么帮過我。”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好!全留下!我跟家裡好好說說!你能不能给我個交易证明或者合同,注明刚你說的,我也好說话。”
“小事。”赵伟示意黄翠翠去弄合同:“另外四份委托协议一起拿来。”
两人等在隔间裡,闲聊起来,赵伟不经意說道:“再有东西出手,你随时過来。”
吕冬說道:“再卖,一定找你们。”他拍了拍包:“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除了换钱有啥用?”
赵伟看到包,又想到那五千块钱。
黄翠翠很快回来,带回来十份打印合同。
合同全都一式两份,每份后面备有物件照片。
吕冬快速浏览一遍,白瓷小碟为售卖合同,1000元为首款,其余款项要等物件卖出后付清。
正大不正规的地方开始露出,合同并不规范,充其量只是個形式。
想到這家公司的真实面目,吕冬大致有所猜测:规范严密的合同,属于自找麻烦。
其实到了這個地方,愿意签合同后去交钱的,都是被忽悠瘸了的,哪怕有律师告诉他们不规范,也沒用。
小心谨慎的人到不了這一步就撤了。
赵伟拿来几份合同,在上面刷刷签字,签完拿手戳沾印泥卡章。
吕冬也在上面签字,黄翠翠提醒下,又按了手印。
沾印泥时,吕冬不小心弄到右手上很多。
然后,两個人换過继续。
吕冬发现更多猫腻,比如他签的名字叫李冬,那俩人根本沒问,貌似他们也沒问過他大名,甚至连他身份证复印件都不需要。
他猜测,赵伟這名字,八成也是假的。
這合同就個形式,屁用沒有。
签完合同,吕冬专门拿起售卖那份,折了折随手塞进口袋裡,其余那些合同,连同那一千块钱,当着赵伟的面,全都塞进包裡。
赵伟笑着叮嘱:“合同回家收好,别丢了。”
“好来。”吕冬开心的笑。
赵伟转身把合同交给黄翠翠,让她去档案室收好,顺便让财务室那边准备手续收钱。
趁着這片刻功夫,吕冬攥紧的左手伸到背后挠了挠痒痒,還很不文明的拉起大裤衩,挠了下屁股。
拉上包,他看了下右手沾染的红印泥。
“怎么了?”赵伟過来问道。
吕冬张开手让他看了眼:“不小心沾多了。”他拿過书包,塞给赵伟:“我去下厕所,洗洗手,省的一会拿钱沾钱上。赵伟,你帮我拿下包。”
赵伟笑道:“這么相信我。“
吕冬正儿八经說道:“赵伟,连你都信不過,人和人還能有信任嗎?”
“你小子。”赵伟接過书包,轻轻锤了吕冬一拳:“快去吧,我在這等你。”
钱和东西全在包裡,满脑袋都是钱的傻小子能去哪?
吕冬不紧不慢出了隔间,以正常走路的速度来到前台,前台小姑娘冲他笑的时候,他還回以善意笑容。
出了仿古楼,吕冬朝公用厕所走去,快到厕所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转而拐上另一條路,小跑着进了旧书市场。
书包和裡面的东西都不要了,就俩饭碗、一醋碟和一個菜盘子,還有一包废纸而已。
爷爷的横轴不能丢,所以一早绑在身上。
不留下包,赵伟八成不会让他一個人去厕所。
吕冬沒走来时路,往西一路快走,从西边出了市场区,然后再往南走,同时摸出大裤衩崩在后背上的钱,塞进裤兜裡。
来到西南边一條主路的站牌,正好有公交過来,他上车投币,去西市场。
吕冬坐在车上,考虑起后续事宜。
作为一個大好青年,深入虎穴驗證這是骗子公司,還完成取证,肯定要尽快举报。
但举报的方式方法很重要。
那1000块钱,他当然要留下,现在是经济社会,讲究劳有所得。
(說個事,众位看官大老爷目光如炬,就当一笑话吧。)
很多很多年前,某個即将踏入社会,尚未经過毒打的二货,整天做着发财梦,想着一夜暴富,那时电视类藏宝节目刚刚兴起,二货某天在本地影响力最大的晚报上,看到了征集藏品的报道,想到了家裡的紫砂罐,抱着对媒体的信任,拨打了征集电话。
后面,拍照片,传照片,互相联络等一系列事宜,那边告诉二货,东西应该价值不菲,可能值几十万,但不能确定,需要看实物。于是,满脑袋都是钱的二货买上票,千裡迢迢赶到魔都闸北,在一座高大上的写字楼裡,见到了占据一整层楼的艺术品公司。
接待方很热情,得知二货下火车沒吃饭,买来了麦当劳,又给免費安排旅社,等待第二天大专家的鉴定活动。
第二天一早,二货抱着对金钱的期待,来到写字楼,长长的鉴定队伍足有四五十人,等待N久之后,见到了专家。一位经常在魔都电视台某個收藏节目上露脸的专家,鉴定价值35万,二货自然深信无疑,還掏200块钱买了张鉴定证书。
再后面,就是谈委托了,对接人员对二货說不需要提前缴纳拍卖费,拍卖的相关费用公司承担,但客户需要承担前期宣传费用,3000块钱。
那個年代,這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二货被冲昏的头脑,有一瞬间清醒,但对方砸下杀手锏,直接给了二货500块钱预付金,二货沦陷了,当天下午就打电话筹集3000块,转给了人家,根本沒想過,這500其实是他那3000裡面的。
二货高高兴兴回学校,等待拍卖收钱,梦想着35万创业或者买房。
秋天到了,拍卖结束了,紫砂罐流拍了。
二货接到通知,又到了魔都,去拿紫砂罐,看到了拍卖和展览的录像,依然对公司深信无疑,但手头沒钱,只能放弃公司宣传费减半的热情邀請,无奈回去了。
毕业后,二货知道了英雄山市场,一位同事认识那裡卖紫砂的,二货跟着去咨询时,讲述了這段经历,這才知道上当受骗,后来让卖紫砂的看了看罐子,說不是紫砂,只是紫泥的。
二货吃一堑长一智,拒绝卖紫砂的买下罐子的要求,迄今保留着。
从此之后,二货对社会抱有极大戒心,成了性格多疑的人,甚至影响到人际交往,但好处是沒再出现過那种吃大亏上煞笔当的情况。
古董裡面,不是十個九個骗,而是十個全是骗,包括电视上那些非常有名的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