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熊孩子
吕冬摸着脸,說道:“干活晒的。”他问道:“咋回事,煤窑裡出来都沒你黑。”
女同学抬起胳膊,跟吕冬比了一下,发现确实比吕冬黑,說道:“我也晒的,露天干活,哪有白的。今年天不好,最近山裡下雨,下一阵,出一阵太阳,刚淋透,太阳又出来晒,本来就不白,就变這样了。”
她来自青照南部山区,名叫宋娜,青照一中特招的体育生,专业练跳高,人从小就黑,周围人都叫她黑蛋,這名字也就带到了学校。
“能黑到放亮,也是门技术活。”吕冬跟同级的体育生非常熟,他身体條件好,练過一阵体育,后来主动放弃了,因为要求他练举重。
吕春告诉他,這项运动严重摧残身体。
宋娜耸肩:“就是门技术活,石场看粉碎机,推石子,沒彻底变黑人,要感谢粉尘,沒厚厚粉尘落身上,真变非洲人。”
吕冬目光落在宋娜手上,明显有磨破的血泡和老茧:“你一女孩,干這活?”
宋娜大大方方翻過手掌,露出满手茧子:“不比平时训练累,山裡能有啥挣钱活?除了石头就是树,我得把学费挣出来。刚我看到刘招娣,過得也不轻松,都晒爆皮了。”
生活不易,山裡更难,宋娜问道:“你考的咋样?”
吕冬不回避:“老样子,你呢?”
宋娜說道:“比你多,我考500多。”
吕冬无奈了:“你一体育生,专业分過关,文化课考500多!”
宋娜收起笑容,有点沉重:“上体育学院,不用求人。体育组那点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考好了,不用管他们咋样。体育学院就在大学城,离家近,有啥事也方便。”
她也犯愁:“学费不好凑,回去還要粉石头,推石子,這暑假窝山裡了。”
吕冬有些佩服:“自强自立。”
宋娜說大实话:“不自强咋办,我爹娘就种地的,幸好家裡就我一個,当年不是一中看重我跳高,免了学费,我高中不会念。”
吕冬点点头,提醒她:“戴好口罩,做点防护,粉尘吸多了,身体会出問題。”
虽然有些大学還有补助之类的,但到了现在,家境一般的家庭供個大学生不容易。
青照南部山区更困难。
說起来,宋娜比他家條件還差。
“晓得。”宋娜关心问道:“你呢,下学有啥打算?”
吕冬简单說道:“先做点小买卖,到时我也去大学城。”
宋娜笑了:“大学城好,還能常见到。”
有個十岁左右的小孩从右边過来,先看了眼宋娜,又看了看吕冬,明显认识吕冬,停在远处。
宋娜发出警报:“郭英儿子来了。”
這小孩,在一中名头不小。
吕冬還沒搭话,小孩冲他喊道:“你酿笔!”
說完,小孩溜溜往教学楼裡跑,生怕吕冬追上去。
似乎這是個非常好玩的游戏。
“小死孩子!”宋娜忍不住。
熊孩子停在后门,又冲宋娜骂道:“你酿比!”
掉头跑到教学楼裡。
宋娜忍住打人的冲动,她也知道,不可能把這小屁孩咋样:“郭英這破孩子,仗着他爹,见谁骂谁,每次跟他爹来学校,骂一堆人,真想揍他。”
吕冬实话实說:“真打他,就麻烦了。”
說话间,就见小屁孩又从教学楼后门跑出来。
随后,俩年轻老师出后门,其中一個很生气:“死孩子!”
另一個說道:“小孩子,别一般见识。”
這俩老师也是受害者。
宋娜忍不住說道:“我要他妈,非一巴掌扇死!”
“你酿比!”
隐约又有骂人声音传過来。
吕冬装作沒听见,等過個十几年網络发达之后,能看到的熊孩子太多了。
熊孩子熊起来,不需要理由,也不看场合。
陆续有人从教学楼出来,搬着凳子去操场集合开大会,這应该是所有人高中生涯最后一场大会。
李文越独自搬個凳子過来,招呼吕冬:“不去?”
吕冬接過凳子,放在树荫下面:“文越,黑蛋,坐。沉住气,這去晒太阳?”
大热的天,操场上无遮无挡,早去纯粹受罪。
宋娜不急,一屁股坐在吕冬左边,李文越看了眼操场上明晃晃的太阳,想到自個瘦弱的体格,干脆也坐下。
结果,一些跟吕冬和宋娜熟悉的人,都围在這裡聊起来。
田传杰,几個体育生,人越聚越多,很快就有十几個。
說着高考,說着世界杯,說着以后,說着同学趣事……
考上大学的,未来有康庄大道。
落榜的,未来同样有无限可能。
高考,对于普通人来說,已经尽力做到公平公正。
這也是普通人改变命运最好的机会。
当然,不是唯一的机会。
众人聊的很欢快,因为年龄相对比较小,又是一個县裡的,并沒有多少离愁别绪。
十八岁左右的一群人,沒有互道珍重,也沒有约定聚餐,有的只是說說笑笑。
仿佛距离社会還很遥远。
但哪怕是高中,這也可能是有些人最后一次见面。
教学楼出来的学生减少,有些老师也开始去操场上。
田大榜替他表姨家的姐姐做广告:“有想去南方打工的跟我說,我姐带路,挣大钱,想去的到刁家庄找我……”
他加在大学城附近刁家庄,跟收吕冬鱼的一個村。
多数人沒反应,打工,暂时沒考虑過。
七八個人从教学楼后门出来,中心处是刘招娣,陪在旁边的有郭英。
一個五十多岁戴厚片眼镜的人边走边对刘招娣說道:“招娣同学,有困难就說,不要担心家裡,教委H县裡已经做過你父亲工作,他是刘湾的带头人,要服从组织纪律!”
郭英接话道:“下午,我再跑一趟招娣同学家裡。”
厚片眼镜知道他是刘招娣班主任,着重叮嘱:“工作要跟上,打消家长情绪,招娣同学是青照县的荣耀。”
想到那個重男轻女写在骨子裡,表现在脸上的家长,他也头疼。
谁选的刘湾带头人,简直乱弹琴!
看到教学楼那边来了一群同学和领导,吕冬這边聚集的人准备散掉。
呱嗒呱嗒的脚步声中,熊孩子跑了過来,刚要开口,宋娜灵机一动,突然瞪起眼睛,起身作势欲追。
熊孩子胆怯,冲到他爸旁边,厚片眼镜看了眼,随口问道:“你孩子?”
“是。”郭英跟大部分家长一样,拉過小孩见领导:“叫爷爷。”
熊孩子为什么是熊孩子?因为熊起来不分场合,何况是個见谁都想骂的熊孩子。
周围七八個人,附近十来個人注视中,熊孩子开口,喊出今天不知道喊過多少次的话:“你酿比!”
瞬间,方圆数十米,所有声音全都消失,寂静一片。
宋娜捂住嘴,憋着笑,因为忍的辛苦,黑亮的脸挤成一朵大丽花。
厚片眼镜很大度,温言說道:“沒关系,童言无忌。”
周围人笑了起来,一起朝操场主席台走去,郭英落在最后面。
郭英怒目而视:“熊玩意!看我回去收拾你。”
熊孩子哭起来,冲郭英骂:“你酿比!”
趁着领导们沒過来,吕冬看了眼宋娜,招呼所有人:“都去操场,赶紧。”
谁也不是傻子,一窝蜂散了,前往操场本班。
吕冬跟李文越坐了一张凳子,落在班级最后面,宋娜是邻班的,沒带凳子,继续跟他俩坐一块。
“咋样?”宋娜朝吕冬挤挤眼:“出气了吧?”
“谢了。”吕冬发现宋娜连眼皮都黑的发亮。
上面领导校长在大讲,吕冬、宋娜和李文越在下面嘀咕。
两個班主任看到了,但都不管。
這個时候,只要不闹翻天,老师睁眼闭眼。
宋娜问李文越:“刚听你說在干活,干的啥?”
李文越低声說道:“替大队写写算算,义务劳动。”
宋娜說道:“還寻思着,你這小身板能干的,我也能干,让你带带我一起挣钱。”
听到這话,吕冬想到一件事,问道:“黑蛋,你家那有山水牛?”
上次十裡堡的牛哥问過他,但宁秀镇基本沒山和荒地,山水牛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刚宋娜算计那熊孩子,也算在帮他。
“有!下完雨,林子裡,山坡子上,呼呼往外出。”宋娜好奇:“你想吃?回头我抓些给你。”
吕冬低声解释:“十裡堡市场上,有人专门收山水牛。”
宋娜不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多钱收?”
吕冬回忆一下牛哥的话:“沒仔细问,估计二十左右。”
当时牛哥說過,因为稀少,比知了猴贵。
“二十!”宋娜有点意外:“我倒是听人說過有收的,沒想這么贵!比我推一天石子挣得多。”
但山水牛不像知了,下雨才出的多,宋娜心裡盘算起来,低声嘀咕:“粉石子的活继续干,晚上下雨抓山水牛,当副业……”
吕冬提醒一句:“及时卖,要活的。”
李文越看看吕冬,再看看宋娜,他们之间的话题,他完全插不进话,就像個局外人。
宋娜又对吕冬說道:“十裡堡市场?我抽空過去看看。”
吕冬简单說了下牛哥的铺位:“你去问问,這家老板還不错。”
大会开完,具体說的啥吕冬一概不知,回教室领了高中毕业证,跟李文越准备一起回去。
還有一下午的時間继续抓东西挣钱。
出校门,有人蹲在放自行车边的马路牙子上,看到吕冬和李文越,立即跑了過来。
“冬哥,乔思亮要带人堵你!”却是吕冬大伯母的娘家侄李林。
(十三就一学渣,从小不招老师待见,這些事看看就好,個别情况,别太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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