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十五個巴掌

作者:者家
“柯爾騰那邊,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麼?”暫時成功甩脫了緊緊咬在身後的那隊人馬後,韓昊陰沉沉地舒了一口氣,不耐煩地追問手下道,“韓淼到底怎麼做事的,爲什麼比預計的遲了這麼久都還沒有消息遞回來?”

  手下紛紛垂頭,沒有一個敢正面應答這位煞神的。

  這三個月來,風雲際會,世事無常,瞬息萬變,走到這一步,不知韓昊是幾多悔恨幾多痛惜,但還跟着韓昊的這些人,兔死狐悲、脣亡齒寒的悲涼,多多少少,都還是免不了的。

  西川城內發生鉅變前,韓昊爲了牽制韓岐,已然先下手爲強,偷偷給韓岐的妻室子女皆用上了芙蓉膏,並在最後兩邊正翻臉的關頭攤出此事,韓岐之妻孫氏當場自刎,而韓岐本人,一步錯步步錯,先機喪盡,被這位更爲老道狠辣的伯父寸寸壓制,費勁力氣才帶傷逃了出去。

  而以此爲分界線,之前猖狂到不可一世的西川韓氏,韓昊膽敢說不南調就不南調、說斬欽差就斬欽差、說翻臉造反就翻臉造反的底氣所在,西川第一大姓,也就是從這個時間點開始,掀起了其由盛轉衰、以摧枯拉朽之勢飛速敗亡的序幕。

  及到而今,韓昊髮妻嫡子逃出西川時也該舍的都舍了,嬌妾愛婢在逃亡路上爲防其遇俘後受辱,也皆被他親手絞殺了,讓韓淼帶着皇太子裴允晟北上,可以說是韓昊在走投無路的境遇下最後的孤注一擲了,誰成想,他是如此信賴愛重韓淼,韓淼做事卻是如此的不可靠!這都多久了,竟然仍還一絲消息都無!

  韓昊越想越氣,這氣裏,也多多少少帶了點窮途末路的悔怨,心道:誰知道洛陽那個皇帝老兒壞得很!那太子可就是他親手立的一個靶子吧,看上去他可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早知道那皇太子捏在手裏沒有半分用處,自己當時,也不會一時心喜,高興上頭,反得那麼倉促了!

  唉!都是那該死的皇帝老兒,天下九州之大,分他一個雍州怎麼了,就緊着那麼一點子的權勢,連兒子都不要了!鬧得韓昊是殺之無味,棄之可惜,鬧得他不上不下的,眼不見心不煩,只能想着把皇太子賣給柯爾騰人最後一條路了。

  韓昊一邊在心裏翻來覆去地痛罵着洛陽城裏的皇帝和虞寧侯傅從楦,一邊憂慮着北邊的情況,順便將韓淼這個做事不趕趟的來來回回臭罵了好幾遍,一邊絮絮叨叨地上了客棧二樓。

  出門在外,韓昊也不講究那麼多了,讓手下的將士們圍了一個客棧,掌櫃小二一律拉出去砍了,然後包了一整個讓自己人住着,既方便又安全。

  然後在推開天字一號房前,韓昊的鼻子便微微抽動了一下,裏面淺淡的血腥味,讓韓昊警惕地皺了皺眉。

  韓昊摸了摸懷中刀,閃電般地逃出,一刀劈在門上,然後閃身躲開。

  木製的房門被韓昊一刀劈斷,樓下的手下們紛紛往上涌,擔憂地詢問道:“將軍,怎麼了?”

  韓昊死死盯着屋內的一切,瞳孔微微緊縮了起來。

  天字一號房內,密密麻麻,整整齊齊,掛了三排風乾的屍體。

  整整三十六具。

  每一個都在生前被完完整整地剝下了皮來,然後在放幹血又原封不動地將皮給套了回去,是而,在最大的程度上,每一具屍體,都儘量圓滿地保存了其生前的面貌。

  韓昊額上的汗微微滲了出來,浸溼了他鬢角近些天來飛速花白下去的頭髮,粘乎乎的,很不舒服。

  手下們擠過來,紛紛驚叫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喚道:“夫人!”/“少將軍!”/“小公子!”

  “其實還有兩個的,”允僖踹開窗戶跳了進來,左右一手一個,抱着兩顆圓滾滾的腦袋,徑直扔到韓昊腳下,微微笑道,“只是爲了整齊,也爲了能放下,就委屈這兩個只能留一部分給韓將軍瞻仰了。”

  “韓將軍,您這一支,一共三十九口,”允僖緩緩抽出了承影劍,森森笑道,“麻煩現在請好好地點一點,不過,也不用着急,反正你也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和他們在下面團聚了哦。”

  “自古英雄出少年,”韓昊的臉色瞬息變幻後,卻是由驚懼猙獰又緩緩平復成了慣常的陰森沉鬱,面對滿懷仇恨而來的允僖,不僅不怕,還饒有興致地哈哈大笑道,“是老夫大意了!在滄江一時心軟,留了小子你一命,卻是要再毀在這個自己曾經小看過的人手裏了!”

  “不過,小子,”韓昊不屑地冷笑一聲,譏誚道,“這裏面的,既然能被你追到,便都是老夫我早已捨棄了的,拿着一堆老夫扔了不要的棄子過來顯擺,你以爲你這樣做,老夫就會如何心痛難忍了麼?”

  允僖聽了,卻是輕輕地笑了出來。

  “無妨,”允僖輕聲道,“那些都是開胃的,你我的遊戲,纔剛剛開始呢!”

  “韓昊,帶着你滿手的鮮血罪孽,和你對我二哥的傷害,一起,下地獄去吧!”

  “你不怕死麼?不要緊的,一會兒,你會跪着求着我讓你去死的!”

  兩個時辰後,程雙陸在徵西軍一羣壯漢期盼渴求拜託的目光裏上了二樓,彼時客棧的內外上下,已然在總領青州方面的徵西軍從後方趕到、屬意兩面夾擊的項凜的主持下,將最後的尾巴掃了個乾淨。

  剛剛邁上樓梯口,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程雙陸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纔敢推開門進去。

  “對不住,”允僖見她進來,禮節性地先道了個歉,“把這裏弄的太髒了,我讓他們先收拾一下吧。”

  “我能說,我已經快習慣了麼殿下?”程雙陸苦笑了一下,就近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凝神看了眼已然被剁得不成人形的韓昊,微微皺眉,驚異道,“他還沒死?”

  “當然不能現在就死了,”允僖輕輕一笑,淡淡道,“還有郇小二那份,要留着他親自討回來呢,現在死了,太便宜他了。”

  “好了,你們幾個,好好看着,若是把人看死了,”允僖擡起眼,冷冷地掃了那幾個剛剛進來、被這場面弄得身心不適的士兵,寒聲道,“你們也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吧。”

  被看到的士兵只覺得渾身上下驟然一涼,各種不忍、噁心的心思瞬間被允僖清涼的眼神一掃而空,一個個規規矩矩地跪下應是:“是,殿下。”

  然後輕手輕腳地擡起地上已然不能被稱之爲人的韓昊出去了。

  “我們有話出來說吧,留出地方讓他們把這裏清理得乾淨些吧,”允僖起身,一邊擦着劍一邊隨意道,“人家店家以後還要做生意呢。”

  “殿下,”程雙陸起身,追了兩步出來,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放棄了,“這一回,是最後一次麼?”

  如果是的話,有些話,程雙陸就不想再說出來掃興了。

  過去的那些陰霾森然,就讓他都過去好了。

  那個曾經在大火裏笑着轉過身來的少年,還是程雙陸一輩子都放在心頭難以忘懷的少年。

  允僖背對着程雙陸,站了許久,然後放棄般低頭笑了一下。

  “程姑娘,”允僖沒有轉身,只依然背對着程雙陸,輕笑着問她,“你是想聽讓人欣慰的好話,還是想聽發自肺腑的實話呢?”

  “什麼都無所謂,”程雙陸溫柔道,“但是殿下,我最想聽你轉過身來,看着我的眼睛親口說出來的話。”

  允僖微微側身,沉沉地望向程雙陸。

  程雙陸一襲白衣,在滿屋子的血肉模糊裏,就如一株在污穢裏開出的亭亭玉立的花,乾淨、純白、溫柔、綿軟,而且一直不變地立在那裏。

  就如同他們相遇之後的每一回,每一次。

  允僖心頭,突然又涌起了與在狐傾時如出一轍的那股衝動。

  滄江一役,對允僖來說,一直是這段日子以來不願意回憶也不願意觸及的傷痛,連帶着,讓他在那時候萌生的些許不合時宜的心思,都隨着事態的進一步惡化、身邊人一個接一個的出事,被沉甸甸的痛苦自責,狠狠地壓了下去。

  然後在這個不期然的午後,又一次不合時宜地涌現了出來。

  雖然時隔境遷,明明才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允僖再回頭,審視那個在狐傾時帶着人家姑娘、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便毫無顧忌從最高處往下跳的、無憂無慮、無所畏懼、也無比放肆任性的自己,只覺得無限的物是人非。

  但有些心動,是儘管時隔境遷,儘管脫胎換骨,儘管物是人非,都依然,一直存在的。

  “程姑娘,”允僖突兀地開口問道,“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你可以不一口一口‘殿下’叫我的。”

  “啊,”程雙陸微微一愣,不意允僖竟然突然提起這個,有些不安,更有些羞澀地反問道,“那我該怎麼稱呼殿下好呢?”

  “我還未取字,我出生的時候,父皇給我定的是這個僖字,”允僖恍惚了一下,想到成宗皇帝,就想到洛陽,想到了年少時候很多無憂無慮的事情,艱澀地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自嘲道,“僖麼,混喫等死毫無建樹,但沒有大的過錯,平平穩穩過一生就是了,我懂的,我阿孃也懂的,父皇的意思,其實我們大家都懂的。”

  “小心畏忌曰僖;質淵受諫曰僖;有罰而還曰僖;剛克曰僖;慈惠愛親曰僖;小心恭慎曰僖;樂聞善言曰僖;恭慎無過曰僖,”程雙陸卻微微搖了搖頭,不贊同道,“其中縱有十之一二不好的,但僖者,樂也,也許陛下的意思,就是想殿下您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呢?”

  “是啊,質淵受諫曰僖,有罰而還曰僖,”允僖冷淡道,“可是這裏面,我哪一個都沒有做得到的。”

  “我也確實該給自己取一個字了,”允僖垂下眼睫,認真地看着手中的承影劍,輕輕道,“孔聖對顏回曰:木受繩則直,人受諫則正。受學重問,孰不順哉?我想,西行一趟,給我最大的教訓,便是要‘受諫’。”

  “程姑娘,你以後,就直接稱呼我的字吧。我表字,諫正。”

  程雙陸張了張嘴,卻感覺自己一時對着對面那張熟悉的臉叫不出來這個全然陌生的字。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程雙陸真的,有那麼一點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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