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下不爲例
成帝輕哼一聲,斜着眼睛瞟了允僖一下,用眼神示意問他:就是這個小姑娘?
允僖一臉光棍地回視,滿眼寫着:那不然呢?
成帝微微搖了搖頭,不予置評,只直接道:“你的事情,你自己跟你母妃說去,朕可不管你。”
成帝是不大看得上程雙陸的出身的,不過,在允僖的婚事上,要是他真自己看上了,只要鍾情不反對,在這上面,成帝纔不會主動去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先前郇家那姑娘和老二的婚事最後鬧成了那樣,成帝痛定思痛,吸取教訓,再不亂點鴛鴦譜,也免最後還反落埋怨了,當然,同樣的,他也沒興趣去做那棒打鴛鴦的大棒槌了。
“是是是,”允僖輕輕嘖了一聲,敷衍着反諷成帝道,“我的事情,都是我母妃說了算呢。”
“你還很想朕來管你麼?”成帝被氣樂了,“老四啊老四,就你在西北做的那些事,朕要是真一條一條地管下來,你現在得去普華寺跪到明年,你很想去麼?”
允僖撇着嘴站在那裏,雖然頭是垂下去了,但成帝都不用想,就知道那雙酷似他母親的杏子眼裏,而今定然是寫滿了不服氣與不耐煩的。
“算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們都過去吧。”成帝輕輕道,“西北的事情,終究是朕考慮的欠妥當了。但是老四。”
“只此一次,下不爲例。”成帝偏過臉,嚴厲地盯着允僖,直白道,“若是讓朕知道你日後再搞那一套噁心玩意兒了,就是你倒是再如何求饒認錯,朕也非得狠狠收拾了你不可。就是你去求着你母妃出面護着都不行。”
允僖垂着頭,僵持了半晌,終還是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成帝拍了拍他的頭頂,調整了容色,這才進去了。
鍾情領着永壽宮衆起身來迎,裴慜兒直接一頭扎到了她父皇懷裏,然後跟就長在成帝身上一般死賴着不下來了,嘰嘰喳喳地繞着成帝把從自己早上起來吃了什麼,到裴琚兒今天又偷偷躲懶以日頭太大爲藉口不願意出門,以及如姐姐帶了新的姐姐過來,零零總總,亂七八糟,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不用成帝問,直接吧啦吧啦地吐了個全。
鍾情簡直是看得無言又無奈了。
允僖完全被擠到了邊邊角角,連多和他阿孃說兩句話的時機都找不着了。
而站在人羣中央的小公主在面臨她哥哥憤怒的眼神時,也只是非常奇怪地表示:這個兇巴巴的傢伙是哪裏來的?看着怪嚇人的,長得好像也有點眼熟的,但是,我不認識哎……
允僖鬱悶到湊到鍾情身邊,低低地抱怨道:“阿孃,我怎麼覺得出去一趟,我在永壽宮裏的地位直線下降了呢……裴慜兒見了我,連聲哥哥都不叫了。”
——我這都出去一年多了,回來不說夾道歡迎吧,但也不該所有人都一副該幹什麼就繼續幹什麼的冷淡態度吧?允僖悶悶不樂地蹲在鍾情腳邊,委屈得想去牆角種蘑菇了。
“年前的時候,冀州就報你們要回來了,”鍾情揉了揉允僖的腦袋,平靜道,“年前等年後,一月等二月,歸期拖了又拖,到今天,可算是回來了。”
只是再多的提心吊膽、激動期待,在漫長的等待與一次又一次的準備與失望裏,無疑是已然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到三月改期的時候,鍾情也不想看大家再跟着她一起一次次滿心滿眼地期待後,再寂寞落寞地安靜收拾了,然後所有人也都不敢在她面前高聲談笑,一個個像是怕她會隨時哭出來一般小心翼翼地對待着的態度了,索性也就不讓大家折騰了。
結果這回,允僖總算是實打實地回來了。
鍾情想想也是心情也是十分的複雜了。
“人回來了就好。”鍾情微微別過臉,想到去年一年跟着線報提心吊膽、夜不能寐的日子,眼圈略略紅了起來。
韓家舉兵造反,允僖在西北奔襲救人、陷在柯爾騰音訊全無的時候,鍾情連着做了大半個月的噩夢,折騰得整個永壽宮都跟着一副愁雲慘淡、如喪考妣的情景,那麼難的時候都熬過來了,事到如今,鍾情也實在不想說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平靜、冷淡,又止不住難過地重複了那句,“人回來了就好。”
更多的,也實在是計較不過來了。
“對不起,讓阿孃擔憂了,”允僖愧疚地把臉埋在鍾情的手心裏,低低道,“對不住,是兒子的錯,都是兒子的錯。”
鍾情嘴脣微微地顫抖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開口問允僖一句:既然如此,那以後,你不要再出去亂跑了,好不好?
我受不了,阿孃受不了的,我很怕,我真的怕哪天在洛陽好端端的,就收到你不好的消息了。
皇太子滄江遇俘、韓家起兵造反,消息傳到洛陽,傅皇后當場就暈厥了過去,虞寧侯領兵北上,洛陽方面拒絕韓昊劃陰山而治的無理要求,也根本不承認太子身份時,長信宮人仰馬翻,亂成了一團,而在比這更前,也一直持續了更長的一段日子裏,永壽宮裏得到的消息,是沒有消息。
完完全全,音訊全無。
從四月裏寄到冀州的最後一封信,一直到七月允僖與項凜所率的徵西軍在三萬衛會合,整整有近四個月的時間,鍾情是連那麼一丁點自己兒子的消息,都找也找不到的。
成帝那段日子連在鍾情面前開口提北邊的勇氣都沒有。
鍾情任是再怎麼安慰去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心裏也十分清楚,音訊全無,這意味,就是她在洛陽無知無覺的那段日子裏,允僖很有可能,早都已經沒了。
甚至連個確切的時間、收屍的地方都找也找不到了。
在傅皇后撐着病體跟成帝吵、跟虞寧侯吵,要求無論如何也要先把太子從韓昊手中救出來之後再南北開戰的時候,鍾情甚至連自己該去跟誰鬧、該去向成帝要求什麼,更甚至,連自己還有沒有鬧的必要都不知道了。
那是最無望黑暗的一段日子。
七月中,兩位皇子平安無事的消息接連傳到洛陽後,成帝在鍾情面前指天指地地賭咒發誓,就差沒直接跪下了,向鍾情保證,有生之年,他是絕對不會再讓幾個孩子北過山海關了。
但是,也僅僅如此了。
他們都知道,孩子長大了,是不可能一輩子每時每刻都放在自己眼前盯着的,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真切切地遇到事情時,再多的道理,終歸也就是道理罷了。
擺着看看便罷了,沒幾個真能完完本本地做得到的。
“你在西北這段時間,阿孃也想了很多東西,”鍾情抿着脣,淡淡道,“僖兒,再多的,阿孃也不要求你什麼了,”
只是有些,鍾情想的很清楚了,但還有些,是她再怎麼想也想不開的。
但她也清楚,很多東西,不是她說出來、要求了,事情便就真能皆如她所願的。
“只是,阿孃很想問你一句,”鍾情垂下頭,倉促地想掩飾一下自己狼狽落下的眼淚,艱澀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西北出事的時候,我在洛陽,真的很難過,很難熬。”
鍾情別過臉,再也說不下去了。
成帝把小女兒放到一邊,走到這邊來,攬過鍾情,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不斷地重複安撫道:“是朕的錯,是朕思慮不周了,都是朕的錯。”
鍾情伏在成帝胸前,淚水悄無聲息地殷溼了他胸前的一大片,壓抑不住地哽咽聲低低傳了出來。
允僖倉惶地跪到鍾情腳邊,指天指地地賭咒發誓道:“阿孃,是兒子錯了,沒有下次了,絕對沒有下次,兒子以性命擔保,絕對……”
“你擔保個什麼呢!”成帝無語了,趕緊踹了這不會說話的熊孩子一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允僖訕訕地閉上嘴,不安地瞅瞅這個、看看那個,一時間,倒是與他從前睡過請安、考問被罵時,眼巴巴地來鍾情這裏認錯求饒時的態度一模一樣了。
郇如看着,便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如此一來,在這個氣勢大變、渾身上下瀰漫着陌生與隔閡感的表弟身上,郇如總算是看到了些許還沒有變過的、讓她覺得很熟悉,很舒服的東西。
——允僖那作態,全然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惹惱了鍾情不好開口,謹等着邊上有個人能隨便說兩句,爲他勸勸鍾情、圓圓場子時候的表現呢。
而這個活,在允僖更小的時候,一向是抱琴來做的,而等到後來郇如進宮後,倒是基本被按到郇如頭上了。
三個男孩子平日裏鬧起來沒一個帶她玩的,倒是等到每每闖了禍的時候,就紛紛表示:表姐好/姐姐好/郇姑娘還是你來吧,郇如每每都無語至極,但事實上,每一回,也確實都是她儘量尋隙開口勸和了的。
而在這幾年隨着男孩子們一個個年紀日長,漫長的外出遊蕩時間裏,也是郇如一直一直,在永壽宮裏安安靜靜地陪着鍾情走到今天的。
“姑母,”郇如淡笑着開口,不動聲色地提醒鍾情道,“您和陛下說話,我先帶程姑娘下去歇息一下吧。”
順着郇如的視線望過去,側邊上,程雙陸正手足無措地立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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