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河東
傅韻秋對面,蘇鳴嵐,也就是嵐寶林亭亭地立着,巧笑倩兮,意味深長道:“自當年到而今,你我也有八年多沒再見了,如今偶而重逢,嬪妾要是再叫一聲秋姐姐的話,秋姐姐可願陪我廣陽宮坐下喝喝茶,說兩句”
傅韻秋便不知道蘇鳴嵐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麼藥,卻也只下意識地想拒絕。而今正是多事之秋,後宮裏,未央宮被圍,永壽宮六皇子又反覆生病,朝堂上,鎮南侯府、四皇子一脈、謝家已然已經幾方混戰在了一起,互相攀咬廝殺,在這樣的時節,對於蘇鳴嵐這麼一個年沒有見過、當時也不過交情爾爾的同批秀女,傅韻秋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拒絕。
“謝十一竟然就這麼死了,”趕在傅韻秋開口拒絕之前,蘇鳴嵐幽幽地嘆息道,“想當初在儲秀宮時,我們那一批,印象最深的,怕都是謝十一與韓家那姑娘打的那一場架了,可一轉眼,韓沒了,謝十一也沒了。”
傅韻秋的心底驟然一痛。
她不知蘇鳴嵐是真的年日太久記不得韓雪蘭的名字了,還是故意如此,但無論是哪一個情況,蘇鳴嵐這一句輕飄飄的“韓沒了”,讓傅韻秋突兀地,就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了。
韓家人是該死,都該死,可,可雪蘭,雪蘭她這一輩子,爲了生來帶的那個“韓”字,最終,最終就落了那麼個結果傅韻秋理智上可以理解,感情上,卻全然地接受不了。
韓雪蘭算是當年入宮那一批裏,與傅韻秋感情最好、後來交往也最多的人了。
蘇鳴嵐輕輕地審視着傅韻秋那一瞬間有些扭曲的臉色,在心底冷冷地嘲笑了一聲,呵,這些世家閨秀,說什麼明事理知進退,那是刀子沒落到自己身上,誰都能輕飄飄地說一句“看開”了,但等真砍到的時候,該疼的,還不是自己偷偷捂着疼。
“對了,說起來,秋姐姐就一點也不好奇,”蘇鳴嵐笑吟吟道,“當年韓姑娘賀禮的“壽”字上少的那一點,到底是誰做的啊”
“謝十一是跋扈無禮,且仗着自己有幾分小聰明,便又處處得理不饒人,可那一回,還真不是她做的呢不,應該說是每一回,那些鬼鬼祟祟的小動作,秋姐姐都不覺得奇怪麼,以謝十一的腦子,她是怎麼做得出來的呢”
傅韻秋沉默半晌,終於擡起眼皮,冷冷地望着蘇鳴嵐,啞聲道:“嵐寶林,您到底想說什麼,不妨直接說吧。”
“是白雙箬,”蘇鳴嵐聳了聳肩,看傅韻秋不咬餌,心道你與韓雪蘭的姐妹情分也不過如此,也就頗感無趣地直接講了,“當然,白雙箬也早都死了,希望她們三個到了陰曹地府裏,別在閻羅王面前再打起來吧。”
“但願吧。”傅韻秋冷冷接道,“嵐寶林還有別的吩咐麼沒有的話,就容臣婦失禮,先行告退了。”
“當然,跟秋姐姐沒什麼舊可敘了,但,”蘇鳴嵐勾了勾脣角,看左右無人,索性也直接攤開講了,“我這裏有點東西,怕是傅姑娘是會感興趣的。”
蘇鳴嵐特意在“傅”字上咬重了音節。
傅韻秋的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
“關於未央宮那位,”蘇鳴嵐傾身過去,附在傅韻秋耳邊,也不扯舊事攀關係談感情來妄圖與傅韻秋拉近距離了,開門見山道,“我有些侯爺大概會比較感興趣的東西,勞傅姑娘,幫忙轉個手”
傅韻秋深深地凝視了蘇鳴嵐半晌,僵持片刻後,微微地點了點頭。
虞寧侯書房裏,傅韻秋急匆匆叩門進來,斂衽行禮後,將蘇鳴嵐主動找到她的事兒情原原本本地與傅從楦說了。
“這麼說來,這個二十一年就入宮的蘇氏,她在宮裏無寵無愛地靜候了八年多,”傅從楦倒是微微有些驚詫了,“就是爲了等這麼一天,能一舉扳倒謝家和婉貴妃,給昔年的蘇寶林翻案”
“聽她的話,她是這個意思,”傅韻秋草草道,“蘇鳴嵐說,她手裏有昔年婉貴妃害蘇寶林難產血崩的證據,以及最重要的是,她有皇貴妃娘娘早年在未央宮懷着四皇子時,被婉貴妃用鳶尾花下毒使害的人證物證。”
“這些東西,陛下未必不知道,只是按而不發,有意遮掩過去了罷了,”傅從楦撐着下巴,真實想笑了,“不過,陛下知道歸陛下知道,下面的人,可未必都一個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呢”
“蘇寶林的案子便罷了,大皇子未必會爲了一個連一眼都沒見過的生母出面就與謝家鬧翻,皇貴妃早年的案子,”傅從楦冷笑道,“四殿下可不是一個特別能忍的,這一出爆出來,若是查證屬實,四殿下衝動起來,呵,怕是連陛下也攔不住的。”
“陛下也未必有心去攔,”傅韻秋垂下眼睫,輕輕道,“六皇子頻頻生病,陛下已經分身乏術,皇貴妃早年在未央宮受的委屈,陛下就算是早就知道的,但皇貴妃知道陛下是知情的麼”
“這麼一出裸地拉出來,陛下才不會替謝家多說一個字的。”
這一回,婉貴妃是不死也得脫層皮,而謝家
“這一下,我都有點可憐見甫了,”見甫是禮部郎中謝域的字,傅從楦冷笑着順口感慨了句,搖了搖頭,直接道,“這一回,也是天意如此,竟然有這麼巧,所有的事情都趕到一起了。”
“天要亡謝氏,人力不可挽。只希望到最後,謝家別步了韓家的後塵,若能成第二個白家,倒是他們的造化了。”
“引以爲鑑吧,”傅從楦漠然道,“我看二房那邊,也確實是欠點血淋淋的教訓擺給他們看看了。”
昔年傅謝白韓,託孤四臣,百年門楣,是何等的奢華氣派二三十年間,這些往日裏甚至膽敢小小地逾越、凌駕於皇權至上的世家豪族一個挨一個地沒落下去,走到而今這一步傅韻秋作爲一個身處其間的見證者,看看想想,心裏如何能不復雜。
傅韻秋走後,傅從楦在書房裏又忙碌了一下午,待得暮色四合,有手下來報,傅從楦展開,一目十行地掃過其上關於蘇鳴嵐生平的種種經歷、人情來往,挑了挑眉,不由有些喫驚了:“跟大皇子一點關係也沒有”
手下沉聲回稟道:“就目前查到的東西而言,是這樣的。大皇子甚至連與這個姨母偶然撞見了再私下多說兩句的興致都沒有。不過,真正的情況,屬下斗膽,竊以爲遠不止如此。”
“侯爺,要不讓我們的人再跟着繼續往下挖挖”
“不必了,已經很明顯了,”傅從楦噙着一抹冷笑,提起筆,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句話,密封好,直接放到手下手裏,“把這個拿去小湯山給太子殿下,剩下的,太子殿下知道怎麼做的。”
沒有聯繫麼沒有任何聯繫,可不就正正是最好的聯繫
既然已經確定大皇子在這一出計中計裏並不怎麼清白了,那還有什麼繼續查下去的必要。後宮深深,又不比外面,真查得深了,驚動了成宗皇帝養着的那幾個酷吏鷹犬,倒是徒惹一身騷了。
小湯山內,皇太子裴允晟展信觀之,想了想,先提筆寫了一句:小心大皇子。
猶豫了一下,允晟又皺眉把信紙揉了,直接召來宮人,開門見山道:“去開化坊找四殿下,讓他來我這裏一趟。”
好在西山大營與小湯山一西一南,超近路的話倒也沒有太遠,半個多時辰之後,四皇子允僖滿頭熱汗地過來,坐下來先牛飲了一杯涼茶,含糊不清地問道:“二哥,你找我”
“謝家的事情不太對勁,”允晟將傅從楦寄來關於蘇鳴嵐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刻意淡化了其中鳶尾花的事情,最後擰眉總結道,“下場的人好幾撥,目的訴求各自不清楚,朝堂之上,風向瞬息萬變,不到最後,沒有人知道事情最終會導向什麼。
“但無論如何,老四,對於這些事情,你都要冷靜謹慎,且有一點,你要記住,”允晟深深地凝視着允僖,一字一頓地認真道,“小心裴雲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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