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談
郇瑾和傅懷信並不想猜,並且紛紛表示還有別的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殿下您實在是太無聊了。
“好吧,好吧,那我不賣關子直說了,”允僖樂不可支道,“哈旦巴特爾之前根本沒事,沒染病,他就是風寒,風寒哈哈哈”
“說來他也是北邊的一代梟雄悍將,就這麼死了,真是太,太,哈哈”
“也許,朝廷以後需要好好去查一查關於地豆致死的問題,”郇瑾不耐煩地把一沓文書扔到了允僖面前,板着臉道,“但是,在這之間,殿下,我們得先把這些東西處理了。”
彭臺反擊戰後,哈旦巴特爾不幸戰死,其所率餘部在猛烈的炮火中被嚇得潰逃四散,也給了被困半月有餘的彭臺喘息之機,之後更是與大莊北上增援的主力部隊順利聯絡成功。
而彭臺反擊戰的影響還遠不及此,哈旦巴特爾,這位名望、呼聲都極高的青吉臺王儲戰死,讓青吉臺族人全皆憤怒了起來,然後在族人的暴動下,還不待其再與大莊戰個一二三四,青吉臺內部先一步分裂了開來,主張攻打大莊爲王儲閣下復仇的主戰派和提出要求呼和韓爲他們大王子的死負責的問責派在青吉臺內部撕得昏天暗地。
最後更是一撕到底,直接撕分成了兩個各自爲政的陣營,兩邊一個南下一個北上,主戰派積極與呼和韓大軍會合,問責派卻在得不到呼和韓滿意迴應的情況下,憤而攜族人回了敕勒川內,並表示該部永不入關,再不摻合南邊這場亂鬥,永不再爲“某個人”私自的野心而浪費任何一個族人的一滴血。
而與此同時,隨着大莊反應過來後、洛陽方面的及時增援,此消彼長之下,兩邊處境對調,徐北的局勢暫時住了的同時,大莊方面,甚至還隱隱佔據了上風。
畢竟,呼和韓攜羣胡浩浩蕩蕩南下,遠征軍疲,雖說其行軍隱匿,暫時打大莊一個措手不及可以,但一旦大莊方面反應過來,大軍整兵北上,後方安定、糧道通暢,糧草輜重源源不斷地供應過來,那大莊這邊,則完全是以逸待勞的姿態了。
允僖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將徐北七城之圍一一解開,成宗皇帝在洛陽方面下旨,大筆一揮,任四皇子允僖爲對北戰事主帥,更給了自己這個四兒子前朝從未有過的“大將軍王”的超品職銜,“大將軍王”這四個字一出,滿朝譁然,效果跟當年永壽宮的那個“皇貴妃”一般無二,一貫以維持正統、維護嫡長自居的東宮太子黨心中那五味陳雜的滋味,那真是誰是誰知道了。
而允僖也沒有辜負他當朝第一個“以戰事封親王”皇子的身份,在成帝三十一年的下半年間,以彭臺、內方、原城爲線,與呼和韓的大軍南北相拒,七戰七捷,如此漂亮的戰績,不僅在西北得百姓交口稱頌大將軍王之威名,傳到洛陽,史官提筆列注,書成宗朝間事,都補曰:三十一年,四皇子僖領大軍北上,用兵如神,以戰功封大將軍王。
“以戰事封王”和“以戰功封王”,一字之差,其中韻味,天差地別,至此,四皇子在民間、在軍中的威望,一時到得頂峯。
北邊的戰事一直從成帝三十一年打到了翌年八月,三十二年三月份的時候,成宗皇帝以皇帝的名義徵兵,百姓雲集響應,由此,大莊方面在北邊的戰事中進一步地佔據了更大的優勢,八月底,柯爾騰王使人與允僖密信,言其有與大莊握手言和之意。
因爲哪一邊都不是完全地信任對面,雙方最後把和談的地點定在了熊耳一處偏僻的四面空曠之地,在柯爾騰方面負責支開呼和韓耳目的前提下。
和談當日,允僖帶了郇瑾與一隊親兵親自前往,本來傅懷信和郇瑾都紛紛表示殿下不用過去,我們願意替您去,允僖也是無可無不可的,奈何對面特意提了“大莊尊貴的四皇子殿下”,要求一定要與其親自面談,並表示柯爾騰方面也會派出同樣分量的王室中人前往,希望當天能在熊耳見得大莊方面的“誠意”。
好吧,誠意就誠意吧,允僖倒不覺得自己去了又能怎樣,要是怕死,他早不在最前面的彭臺一線呆着,而是跟呼和韓一樣,往大後方再撤撤,躲在後面純指揮了。
而柯爾騰方面允僖在看到來人的第一眼,就下意識先側頭去看身畔眼睫低垂、一言不發的郇小二郇參謀了。
“你好,尊敬的大莊帝國的皇子殿下,這是我們柯爾騰王的王姑,我們柯爾騰人最尊敬的格日樂閣下,”第一個出面說話的,看服飾當是柯爾騰人中的一個文職官員,其板着一張臉,盡忠職守地爲兩邊介紹道,“我們王姑閣下以十二成的耐心,願就梅格雲大草原上發生的一切不好的流血鬥爭,與我們友善的鄰居大莊,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和平解決。”
對方操着一口極爲蹩腳的漢語,語序混亂不通倒還將就,就是這口音重的,讓允僖都忍不住打了功夫哆嗦,捅了捅身邊的郇瑾,壓低聲音道:“問問對面,能換了你用柯爾騰語跟他們談不這奇怪的音調,我實在是受不住,聽着要直打哆嗦了都。”
郇瑾直到被允僖捅了,才第一回正式地擡起眼睛,遙遙地與對面高坐王座的格日樂打了個照面。
郇瑾啓脣,用流利通順到幾乎聽不出來任何口音的柯爾騰語問道:“王姑”
“是啊,”格日樂緩緩地扯出了一個冰冷的微笑,漠然道,“一個不幸的消息,我父王過世了。一個還不算太不幸的消息,現在是換了我小侄子當王了。當然,他今年,還不到三歲。”
郇瑾臉上的顏色不由凝重了起來,因爲在對北戰爭中柯爾騰人消極的無限神隱政策,漸漸地,讓不僅是呼和韓,連大莊都慢慢放鬆了對柯爾騰內政的探查,柯爾騰王是什麼時候去世的柯爾騰王廷到底經歷了什麼,怎麼會讓王位落到一個不到三歲的小孩子頭上
如今柯爾騰內部又是誰在掌權
當然,最後一個問題,郇瑾看了眼格日樂身上已然逾矩的裝扮配飾,倒是不缺少答案了。
第一個開口說話的柯爾騰文官喫驚地望着兩人,仔細地看了看郇瑾,再看了看他們的“王姑”,似乎沒想到這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人物怎麼能用這麼熟稔的語氣突然開始直接對話了。
“你們在說什麼”允僖捅了郇瑾一把,不滿道,“翻譯你個翻譯,你的翻譯呢”
“我說,那個柯爾騰人的漢語太差勁了。”郇瑾不耐煩地隨口敷衍了允僖一句。
就這一句,卻是不知怎的,直接點燃了對面那位柯爾騰文官的脆弱的自尊心。對方當即受辱般跳了起來,激動之下,竟然直接用摻雜着漢語和柯爾騰語的半成品指着郇瑾惱怒地謾罵了起來。
允僖震驚地看看對面,再看看郇瑾,摸了摸差點被嚇掉的下巴,嘆息地承認錯誤道:“好吧,是我小人之心了,這下知道你沒有敷衍我了,剛還以爲你隨口瞎扯的呢。”
“不過,”允僖納悶道,“我看對面這是我想多了麼,這咋不太像是來和談的吧”
格日樂隨手抽出一把袖裏劍,一劍捅過去,整個天地都安靜了。
那個文官噗嗤着滿口血倒了下去。
“讓你們看笑話了,”格日樂漠然道,“有些兄弟,不分。”
允僖驚訝地挑了挑眉。無他,只因這短短三個分句,格日樂說得雖不流暢,但其漢語的發音,倒是比旁邊倒下去的那個柯爾騰人強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王女閣下會說漢語”允僖一時還改不了對格日樂最初的印象,下意識地如此道。
“不太會,聽得懂,”格日樂淡淡道,“我想學,就學了。”
“我時常就覺得吧,”允僖捅了捅身邊的郇瑾,咂舌道,“你說我也不算是不學無術吧,怎麼在你們這羣人的襯托下,我怎麼老覺得自己是個文盲一樣,回去得多讀點書呢”
“殿下,保持住您這種自覺,我感到非常的欣慰。”郇瑾不冷不熱地懟了允僖一句,然後扭過臉,用柯爾騰語問格日樂道,“和談的具體條款”
格日樂微微一笑,緩慢,但明顯是早有準備、經過深思熟慮地用柯爾騰語說了一長串話。
允僖一個字也沒聽懂,但他看得出郇瑾的臉色陡然變得異常的難看。
“怎麼了”允僖琢磨了一下當下的語境郇瑾會問的問題,奇怪道,“對面的條件很苛刻”
“不,很簡單,”格日樂從裝飾得雍容華貴的王座下輕盈地走了下來,緩緩踱步到允僖面前,彎下腰來,與坐在案後的允僖四目相對,直白道,“皇子殿下,要求只有一個。你,娶我。”
允僖的眼睛猝然瞪大,第一反應是對面這位王女閣下是不是漢語學得不到家,搞錯了最後一句話的主謂賓。
這,這不該是對我提的要求吧允僖下意識地側頭去看旁邊的郇小二,郇瑾低着頭,沉着臉一言不發。
大概是允僖臉上的愕然太過明顯了,對面的柯爾騰人中有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越衆而出,跪在格日樂腳邊,用更爲標準熟練的漢語與允僖輕言細語地分解道:“我們王姑閣下,有柯爾騰王廷四分之三的所有權,若與貴朝皇子殿下聯姻,王願以柯爾騰一半的土地與人口爲嫁妝,成兩國百年之好。”
“我們王唯一的請求,是倘若他日王姑閣下誕下儲君,若不爲皇子殿下所喜,願皇子殿下遣其回柯爾騰,繼承柯爾騰裏王姑閣下剩下的那四分之一。”
這倒是連成糟糠之妻後被打發下堂的情況都準備好了梯子給大莊下了。
允僖聽得一時無語,這條件優厚太過,說得再明白點,簡直就是柯爾騰賣地求榮,割了一半的土地白白給大莊,只爲求現在的一和了。
所謂聯姻,好處全大莊這邊佔了,這位嫁過來的王姑閣下,更是連被掃地出門後自己嫁妝都不要了這條件對大莊太優厚了,也怪不得格日樂剛纔衝過來,直接就是一句“很簡單”了。
對大莊來說,確實“很簡單”。但,對允僖來說,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很抱歉,”允僖嘆了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很誠懇地坦白道,“但是,我已經有妻室了。”
“並未聽聞貴朝四皇子已經娶妃”那柯爾騰婦人震驚了。
“雖未正式成婚,”允僖淡淡道,“但已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於我而言,也就只差最後拜堂一步了。心已有所屬,所以,抱歉了,王姑閣下。”
反正臨走那天,我提了,陸兒沒拒絕,就當是我們自己給自己做成“媒妁之言”了吧,允僖在心裏甜滋滋地想着。
柯爾騰婦人回頭,焦急地與格日樂交談了一會兒,然後謹慎地開口問道:“聽聞貴朝民間有平妻之選,可否讓我們王姑閣下與其一同入門我們王姑閣下不能做妾。”
“不,不會的,”允僖啞然失笑,直白道,“不會有平妻,更不會有妾,我與我未過門的妻子兩情相悅,我已立誓,此生不會有任何一個除了她之外的女人。”
且不說所謂的什麼“平妻”是商賈之流搞出來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就是不算平妻不平妻,單單納妾,允僖今日也不可能點頭的。
柯爾騰婦人無法,只好再擡頭去看她們的王姑閣下。
卻非常驚詫地迎上了她們王姑閣下盈滿了淚水的眼眶。
“你們兩情相悅,你不會娶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一個女人,”格日樂紅着眼眶,低低地感慨道,“你很喜歡她,是不是真好啊”
允僖看天看地,一時尷尬到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了。
話題進行到這裏,兩邊的和談算是又一次僵持住了。
“格日樂,爲什麼”莫名傷感下來的氣氛裏,最後先受不了跳出來的反而是郇瑾這個往日最喜歡冷眼旁觀了的。
“你爲什麼非要這麼做我不懂,有什麼事情是必須要聯姻才能解決得了的麼”郇瑾煩躁道,“不要扯你們的王,一個還不到三歲的小孩子他知道什麼,這是你自己的主意對吧你在想什麼柯爾騰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什麼現在突然就非要和大莊聯姻不可了”
“騰格拉,”格日樂將視線緩緩地移向郇瑾,輕輕地問道,“如果我嫁給皇子殿下的話,你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的,不開心”
“殿下他不會娶你的。”郇瑾深感與對方是雞同鴨講說不通了。
“不,”格日樂輕輕地搖了搖頭,淡淡道,“你們大莊,也不是隻有一位皇子殿下。”
郇瑾心頭驟然一窒。
“你會不高興麼”格日樂哭着問他,“你會因爲我嫁給了別人,而感到那麼一絲一毫的後悔,或者,捨不得麼”
“格日樂,這是兩國和談的重要場合,不是私下無人的時候,”郇瑾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樣,暴躁地跳了起來,惱怒道,“你能不能成熟一點,不要這麼,這麼的感情用事”
郇瑾本來想用“滿腦子的情情愛愛”的,話到嘴邊,還是稍微委婉了一下,換了個稍微平和點的“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格日樂怔怔地重複了一遍,低頭苦笑了一下,平靜道,“我又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是不是”
“柯爾騰內部到底發生什麼”郇瑾深深吸了一口氣,片刻沉默之後,又一次重複了自己先前的那個問題,“格日樂,告訴我。”
“我們現在是兩國邦交的重要場合,不是私下無人的時候,”格日樂笑裏帶淚地又重複了一遍郇瑾方纔對她的話,反問道,“我爲什麼要把我們柯爾騰人內部的事情來告訴你呢,郇瑾”
最後“郇瑾”兩個字的發音,格日樂不知道在這兩年裏私下念過多少遍,如今對着正主的時候,反而有些用力到破音的意味了。
“我,我以爲,”郇瑾一時被自己的話堵住了嘴,噎了半晌,臉紅脖子粗地找補道,“我總以爲,至少,我們還是朋友,不是麼”
“在不觸及兩國利益的前提下,我未必不能幫你,格日樂,我一直記得,我還欠你三條命。或者,你覺得朋友不合適,那就,恩情,恩人”
“朋友,恩情,”格日樂神色漠然地重複了一下這兩個詞語,平靜道,“或許吧,但是,騰格拉,我很想你。這幾年,一直很想你。”
郇瑾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聽得懂兩個人對話的柯爾騰人都是一臉震驚到了極致反而無話可說的木然臉。
“呼和韓想柯爾騰出兵,被我父王拒絕後,呼和韓設計,囚禁了我父王和母后,”格日樂低頭擦了把眼淚,淡淡道,“呼和韓以父王和母后爲人質,要求我率柯爾騰詐降,協助他攻破西北。這是這個和談最起初的目的,但是現在,我不想了。”
“我更想尋求與您的合作,大莊的皇子殿下,”格日樂低下頭,頹然道,“我的要求很簡單,我只要救我父王,我可以讓柯爾騰軍隊配合您出兵,也可以爲您提供敕勒川各族的情報。只要您能打敗呼和韓,救出我父王。”
允僖震驚地擡起頭,一時還沒明白怎麼聊着聊着就突然坦誠相見了。
“王姑閣下,這,不可以”柯爾騰婦人震驚地仰頭望着格日樂,焦急地低語道,“您不該在這場合直說的。”
柯爾騰人裏,明顯有那麼幾個沒有來得及控制住自己臉上神色的,已然暴露出了些許猙獰的端倪來。
“無妨,”格日樂冷冷道,“既然帶了他們過來,就沒想過再讓他們回去。”
格日樂話音一落,人羣中登時就有了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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