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寶長番外
神宗十三年,嫁到臨沂鍾氏的袁思思隨夫婿鍾辰的南調洛陽,帶着一雙子女回了闊別幾年的袁府。
袁休歷經兩朝,帝寵不減,又以其知進退、明得失,已經從孝宗朝間的紫金光祿大夫做到了尚書檯尚書令,與參知政事梁任並立,時人有“老袁小梁,東西兩相”的說法。而袁思思作爲袁休唯一的子嗣,雖是女兒,但眼看着袁相也沒有過繼嗣子的打算,袁家這外孫外孫女的身份自然是水漲船高,除卻身爲臨沂鍾氏子弟生來自帶的驕矜清貴,還附上了一個位高權重、簡在帝心、桃李滿天下的宰相外祖。
且袁休還真實打實是個特別疼愛女兒、外孫女的。
鍾府的馬車緩緩駛入袁府,鍾情安靜規矩慣了
,但耐不住哥哥鍾越是個急性子,從入城到進府,一直咋咋呼呼地圍着妹妹的馬車轉來轉去,噓寒問暖,生怕因這一路條件上的不便利,委屈慢怠了妹妹哪裏。
初春三月,天晴風好,其外有小風呼呼刮過,面對兄長顛三倒四地反覆關懷,鍾情小掀簾角,感動又無奈地小作了一番溫言安撫,馬車徐徐碾過,一叢灌木之隔的中道上,幾個少年卻猛地站住了。
“重言兄,這是怎麼了”同行有不解者,疑惑地先問了身邊最近的那個韓姓少年。
“那,那是府裏的小姐麼”韓歧漲紅了臉,磕磕絆絆地問引路的袁府僕從道,“晚生寡聞,不曾聽聞,聽聞府上還有”
“能坐着馬車穿過內影壁,直接往垂花門去的,自然是府上的小姐了,”有輕浮王孫隨口調笑道,“韓兄弟這不是寡聞,這是非一般的孤陋寡聞啊,袁府千金秉絕色之姿容,有洛陽城第一美人之稱,給鍾家養出來的女兒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韓兄弟剛纔是
見着鍾四姑娘了”
按臨沂鍾氏族內女兒行排,鍾情行四。
袁府的僕從當即露出被冒犯的不悅神態。
“我們是來向袁老大人討教學問的,不是來過問閨閣女兒之事的,”虞寧侯傅從楦冷言道,“王孫殿下若是與我等不同路,不如現在就分開吧。”
虞寧侯年少襲爵,而今侯府雖不鼎盛了,傅家卻如何都不是好惹的,韓王世子妃與神宗皇帝之母是同出一宗的堂姐妹,韓王孫貴爲神宗皇帝的姨表堂弟,方纔出言雖是輕浮,但也確實是這羣人裏個個都暗暗捧着的人物了,被傅從楦如此不留情面地譏諷出聲,頓時大感臉面掃地,當即冷哼出聲,憤憤地咬牙找補道“自然是不大同路的,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本也是想與袁相好好地商量商量兩家的婚事的”
這話自然是半真不假的,韓王孫仰慕袁府外孫女的美色,早年便死乞白賴地鬧着讓韓王世子妃出面求娶過,結果自然是毫無疑義的,被袁休一口給回絕了。
袁休可有“門人弟子三千數”之稱,後來臨沂鍾氏那開治學堂,被時人奉爲“當世孔聖”、“天下座師”的鐘源,都是袁休親自帶出來的嫡系弟子。
人越活越老,也越老越精,大風大浪歷到如今,眼睛早被練得毒辣極了,就韓王孫這樣繡花枕頭一包草、色厲內荏、無才無德的窩囊廢物,袁休哪裏可能看得上
但韓王孫這話,還真不是信口胡謅,因爲如果真要論的話,神宗皇帝、壽春王與他,也確實稱得上是“一家”的,神宗皇帝仰仗袁休之能,臨沂鍾氏清貴,鍾氏更是養在深閨卻美名早揚,神宗皇帝想爲幼弟壽春王聘鍾氏爲妃,也確是正與鍾家在暗暗商量着的婚姻了。
韓王孫與壽春王年紀仿若,互爲姨表,自小暗比慣了,然自神宗皇帝登基後,表堂弟怎及得上親弟弟,韓王孫就此處處不如人,而今連自己看上的女人都被人截了胡,韓王孫又酸又氣,雖是知道此情此景發此言不妥,卻是少年意氣,忍不住就故意這麼藏一半
、露一半地說了。
這般春秋筆法,不怕你誤會,就怕你不誤會。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同行的少年盡皆震驚了,紛紛或崇拜或嫉妒或暗羨或惋惜地回望韓王孫,有不少知道韓王孫內裏德性的“酒肉”朋友,都不免懊惱地在心裏嘆息道那還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唉
“哦我怎麼聽聞,王妃日前剛給你相看了兵部尚書黎家的女兒,難不成,”唯有一少年郎君,持書背手身後,慢悠悠地拖長了聲調,懶洋洋道,“你要去和袁大人商量的是,鍾家和黎家,究竟哪家拿女兒來做妾了”
“唔,那確實得好好商量商量了,嘖。”
衆少年的眼神頓時微妙了一下。彼此都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裴季禮”被人這麼簡單直白近乎明瞭地指出了自己糊弄過去的重點,韓王孫當即大爲羞惱,火冒三丈道,“你知道的可是真多啊”
“不用這麼大聲,我聽得見的,”裴季禮懶洋洋
地掏了掏耳朵,緩緩地擡起眉眼,漠然裏又含着點那麼冰冷的嘲諷,譏笑着隨意道,“不過呢,這其實也是分人的。比如說誰家的姑娘誰行幾什麼的,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當然了,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只能說,我和你,實在是各有所長咯。”
有幾個憋不住的少年,在人羣裏傳出了壓抑的低笑聲。
韓王孫大感顏面掃地,一口氣別不過去,袁休也不見了,恨恨地直接拂袖而去了。
他一走,剩下的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是出於諂媚,或是迫於權勢,陸陸續續地走了將近一大半。
“季禮兄說話,”虞寧侯傅從楦微微側過臉,淡淡道,“倒還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我不過一個偏王庶子,人家可是今上的親表堂弟,”裴季禮一抖衣袖,冷冷一笑,“我光腳不怕穿鞋的,不比侯爺家大業大,豁出去了,自然就沒什麼
好怕的。”
左右看那孫子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季禮兄實在是過謙了,”韓歧是最後悔的了,早知道韓王孫那麼渾,他不就該挑那話頭,後悔莫名地留到現在,聽得裴季禮此言,當即接道,“您直言大義,當是我輩表率。”
裴季禮嗤笑一聲,暗道,我是不是表率先不論,你這張口就問人家姑娘的嘖,缺心眼吧
雖然那鍾四姑娘,裴季禮頓了頓,又默默再心裏補充道,確實是長得挺好看的。
貳遇險
春闈開考前,鍾情隨母親去普華寺廟給哥哥上香祈福,都道上山容易下山難,鍾情怎麼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真會落到這般“難下山”的地步。
先是初春冰層未破,下山時不着意,拐了新路,驚了馬蹄。
袁思思帶着女兒下來,指揮着鍾、袁兩府跟車的僕從下山報信的報信、收拾狼藉的收拾狼藉、折騰了
一圈,好不容易改換了馬匹,可一行人剛剛坐穩還沒喘口氣,竟然就遇上了暴動的災民。
去年年景收成不好,打從徐州往豫州這一路上,都還有過餓死人的村子,這鐘情是早便知道的,她捐過銀兩糧食,鍾家在徐州多地都置了齋飯,到豫州府後,因怕時人以“市恩”參之,更是顧忌皇家顏面,不想連累袁府,鍾情便一直安安分分地沒做聲,但如何也不成想,竟然在洛陽近郊,天子腳下,還能遇到徹底走投無路的流民
但鍾情畢竟是被養的太過天真了,她那時候還沒意識到,當災民暴動起來的時候,他們的“災”,便不僅僅是他們的,而更將是給予給他們遇到的鐘情母女的了。
後面發生的事情就比較混亂了,總之,當鍾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袁思思先塞在馬車裏急送了出去,而趕車的忠僕們陸續倒在了衝出暴動災民的手下,最糟糕的是,那匹趕車的馬,在無人操掌的情況下,既然又一次重蹈了它前任的覆轍,也被驚
着了。
驚馬嘶鳴,在向着絕壁的路上狂奔不歇,鍾情慘白着臉在馬車裏立了起來壯着膽子推開側邊的窗柵,看着路邊飛馳而過的荒景,一個艱難的抉擇浮上心頭:跳還是不跳
如果就這麼跳下去的話,鍾情強壓着眩暈感往下看了一眼,心底一片冰涼:如此高度,如此疾速輕則斷腿,重則,喪命。
但也實在是管不了那麼多了跳下去尚且還猶有一線生機,如果再猶豫下去,走到絕路,卻是非死不可了
鍾情狠了狠心,剛剛探了個頭出去,正欲擡腿,前方卻突然傳出驚馬臨死前的悲鳴,馬車猛地一頓,卻是被人按好,終於安靜地停了下來。
鍾情呆呆地擡起眼,只見那翩翩白衣少年郎君,隨手甩了下手中劍,劍上血滴蜿蜒曲折,潺潺而下,而那人只從容一笑,緩緩伸出一隻手來,溫柔道:“鍾姑娘,你還好麼”
裴季禮眼睫微垂,既是仔細打量了鍾情的神色,也是藉此略略瞅了下自己的手。
嗯,不錯,這隻手沒被沾染上那馬的血,真是太棒了。
剛纔有意避開了那噴出來的血,自己如今當還算是比較乾淨體面的吧算了,只希望沒有嚇着她就好。裴季禮一邊從容淡然地溫柔笑着,一邊在心裏漫無邊際地想着:不過呢,我又計較這些做什麼
裴季禮垂下頭,藉着這有生之年可能是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機會,肆無忌憚地認真看着了鍾情的臉,一寸復一寸。
然後心平氣和地在心底承認道:這洛陽牡丹,實在是國色天香,我實是遠配不上她的。
只是心頭,總是有那麼一抹揮之不去的遺憾罷了。
“多謝,多謝義士出手相救,”鍾情顫抖着嘴脣,先小聲地道了句謝,卻是避過裴季禮的手,小心翼翼地從倒在七扭八歪的馬車裏出來,然後斂衽行禮,
對站在邊上已經等的百無聊賴的裴季禮鄭重其事地再次道謝,“恩公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不過日行一善罷了,”裴季禮隨口敷衍過去,在心裏淡淡地想着,這姑娘長得這般好看,行事舉止又落落大方,進退得宜,分毫不差她日後,定能嫁得如意郎君,再生下幾雙兒女,更是好看只是這般想着想着,裴季禮就又覺得不痛快了,冷淡道,“我不過一過路閒人,隨手而爲,實是當不得鍾姑娘如此掛記的。”
如意郎君怎麼夠得上她,裴季禮想想就又把自己先前的念頭給否定了,她這樣的,得配得上這世間非一般的大丈夫纔行,不然我
裴季禮突然驚醒了,天下非一般的大丈夫,我是麼
我爲什麼不能是呢
叄賽馬
好在普化寺這香上得雖然是驚心動魄、兇險萬分,但效果似乎還算不錯,當年春闈,鍾越金榜題名,
險而又險地得了二甲第一,搖身一變成了“鍾傳臚”,入得翰林院做了編修,清貴無比,袁休更是隱隱有扶持外孫接掌自己人脈的意思,鍾情的身份也隨之水漲船高,神宗皇帝更是再不掩飾自己欲爲壽春王求娶鍾氏女爲妃的態度,入秋後,神宗皇帝攜妃嬪、重臣北上圍獵,袁思思與鍾情母女亦在受邀之列。
少年人到了遼闊無際的草原之上,總免不得要聚在一起互相比試比試,視野遼闊之後,人的心胸卻也不是個個都能遼闊得起來的,鍾情不過是換身騎裝在外面隨便溜達一圈的功夫,便被人拿鞭子指着擋在馬前,非要與她比試一場不可了。
鍾情不是喜歡主動招惹是非之人,但這麼多年養尊處優的日子過下來,該有的脾氣也不是不缺的,鍾家人的清貴是自小養成骨子裏的,被人當衆耀武揚威地如此威脅,鍾情騎術雖然平平,但再沒有臨到陣前先認輸的道理,不悅之下,倒也沉着臉應下了。
這下場子可是徹底熱鬧了起來,拿鞭子指着鍾情要比試的是當朝兵部尚書的嫡幼女、貴妃黎氏的一母
同胞的親妹妹,更是壽春王生母黎太妃的親侄女黎二姑娘當衆挑釁鐘情這個未來的壽春王妃,其中微妙含義,不言自明。
而黎二姑娘也絲毫沒有在鍾情面前掩飾自己對錶哥壽春王愛慕之心的意思,兩人整好行裝,臨出發前,黎二姑娘靠近鍾情,以獨二人可以聽到的音調低低道“比到前面那棵樹,鍾姑娘若贏了,我再不糾纏表哥姑母,更不會在姐姐面前與你爲難,以後我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誰也不搭理誰,誰也就當誰不存在,我不去礙你們的眼,你們也別來我這裏礙眼。
“但,若我贏了鍾姑娘,你自回家去,告訴你外祖父,你不中意我表哥,並不想嫁給他。”
鍾情微微愕然,然而,還不待她應許或拒絕,率性而爲、當面宣戰的黎二姑娘已經一揮馬鞭,直直地奔了出去,鍾情來不及再多話,只能先揮鞭跟上。
臨沂鍾氏乃文臣世家,袁老也是走科舉一道做的閣臣,平心而論,鍾情的騎術實在算不得多好,與兵部尚書之女比起來,正常情況下,她是非輸不可的。
所以,當鍾情在遙遙看到終點處追上那位不過幾面之緣便主動上門挑釁的黎二姑娘時,就意識到事情也許與“正常”出現了些微的偏差。
黎二姑娘大概坦誠慣了,以前也並沒有掩飾過自己對錶哥壽春王的迷戀,此番來找鍾情比試,怕是也早早便對身邊人宣揚過的,所以在意識到自己的馬匹上被人動了手腳時,就是頭腦簡單如黎容容,也知道自己這回是着了近身之人的道兒了。
黎容容一邊竭力控制住自己胯下那在脫繮的邊緣蠢蠢欲動地試探着的汗血寶馬駒,一邊忍不住痛惜不甘地盯着朝着自己奔來、並眼看着要越過自己先一步達到終點的鐘情。
大概是對輸給鍾情的不甘心甚至超過對幕後動手腳之人的怨恨,黎二姑娘本來在一開始意識到不對時還能冷靜下來控住馬,鍾情一過來卻不知哪裏徹底刺激到她了,神情一個恍惚,她竟然一時不查,真叫那的馬駒狂躁嘶鳴起來,眼看着黎二姑娘馬上就要落入生死一線之間,鍾情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多想,下
意識地便伸出了手去。
當然,事後她也意識到,以自己那稀鬆二五眼的騎術,在當時那種對方的馬已然狂化、自己座下也被連帶着驚動的混亂情況下,做出這番不知深淺之舉,實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也太危險了。
人在生死關頭的極度恐懼使得黎容容也喪失了對情形的合理預判,她下意識拉住鍾情伸過來的手,然而並沒有正確預估到鍾情這個弱質千金的腕力,下一瞬,黎容容扯着鍾情一起,兩個人摔作一團從馬上跌了下來。
而她們身前,正是兩匹已經暴躁嘶鳴、高高躍起前蹄的馬駒。
黎二姑娘這下是真的後悔了,悔得腸子都要斷了。
千鈞一髮之際,有一人高高躍起,一刀一馬,頂着馬駒臨死前的哀鳴,披着被濺起了滿身滿背的鮮紅血色,險而又險地攬住了鍾情的腰。
黎二姑娘也被那後面的阻力一拽,墜落的去向一滯,只在地上就地打了個滾就好好站起來了。
裴季禮蠻不在乎地順手抹了一把額上被濺到的鮮血,鬆開驚魂甫定的鐘情,微微笑道“鍾姑娘,你還好麼”
鍾情怔怔地後退半步,呆呆地看着眼前笑起來眼神明亮的少年,腦子裏浮起的第一個念頭,卻既不是感謝,也不是感動,而是非常莫名的、非常古怪的一句第二次了。
這句話,是自己第二回聽到了。
從同一個人嘴裏。
爲什麼每次都這麼狼狽呢鍾情忍不住有那麼一點點鬱悶了,就不能有那麼一回,讓自己好好地,端莊大方地,得體微笑着與對方打個招呼麼
肆輸贏
黎容容從鍾情身後被嚇得雙腿發軟地走過來,輕輕拍了拍鍾情的肩膀,衝着對面身着御前侍衛服飾的裴季禮倉促點了點頭,道了一句多謝,然後神色複雜
地看了鍾情一眼,雖是十分的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低低道“算是你贏了,我黎容容說話一向說到做到,祝你們以後幸福。”
鍾情一怔,正要攔住她反駁一句自己根本就沒有答應她的賭約,黎容容已經再也待不下去般,轉身就走了。
鍾情下意識地追了兩步,正好撞上聽得這邊動靜後急急趕過來的壽春王,壽春王見得二人形容都如此狼狽,先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黎容容一眼,然後對着鍾情一拱手,急急道歉道“鍾姑娘真是對不住,表妹她一向就是這麼的肆意妄爲,今天給你帶來的麻煩本王先替她給你賠句不是,改日定登門鄭重致歉,,萬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她計較您放心,本王回去後定會與舅舅說起,非得好好地管教她不可”
黎容容站在一邊聽着聽着,一跺腳,方纔被近身之人在馬匹上動了手腳的時候沒哭、差點被鍾情超過的時候沒哭、墜馬且險些被馬匹踩踏而死的時候沒哭、向鍾情承認她輸了的時候都小姑娘在壽春王對着鍾
情急急道歉的時候卻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眼淚噼裏啪啦地掉了下來。
壽春王被她哭得一個腦袋兩個大,不得不先對鍾情拱了拱手,然後轉頭一臉莫名地對着黎容容道“我難道還說錯你什麼了難道不是你非要纏着人家鍾姑娘賽馬的麼事情鬧成這個樣子,說你兩句還說不得了別哭了,你委屈什麼呢我難道還冤枉你了不成”
“馬出了問題,你一不去查馬,二不去審問那些可能在馬身上動手腳的人,三也不去替我罵給馬動手腳的人,卻只會來指責我不懂事我犯錯”黎容容哭着反問壽春王道,“是不是在你心裏,無論我做什麼,都是錯的無論有什麼事情,都是我的錯我就這麼惹你厭煩麼”
壽春王目瞪口呆地看着哭得梨花帶雨的黎容容,像是被她的強詞奪理給震住了,錯愕之下,也只會弱弱地辯駁一句“你從哪裏品出我話裏有這個意思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歸根結底,若不是你自己不愛
惜不注意在前,旁人哪裏能在你的馬上動手腳說到底,還不是你非要找鍾姑娘賽馬惹的禍”
“我跟你說不通,”黎容容氣得大叫,“我不跟你說了”
“黎二姑娘,”鍾情在旁邊聽了半晌,終於緩緩攤開了自己方纔叩得死緊的手心,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平靜道,“你沒有輸,是我輸了。”
轉身欲走的黎容容愣了一下,呆呆回過頭來看着鍾情,動了動嘴脣,似乎是想說什麼,卻怎麼也無法就這件事跟鍾情客氣地推來推去,最後也只是怔怔地反問了一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願賭服輸,”鍾情淺淺地笑了一下,衝着壽春王行了個福禮,平靜道,“就按黎二姑娘先前說的算。”
言罷,鍾情再也不想多說一個字,轉過身走了。
伍交心
“你好像很難過”裴季禮亦步亦趨地跟着鍾情走了三里路,眼看着鍾情越走越偏僻了,終於忍不住
出聲打破了寂靜道,“需不需要我來點小小的驚喜麼”
“難過麼那倒沒有,”鍾情怔了怔,轉身尋了塊乾淨的草地抱膝蹲下,喃喃道,“我只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太開心。”
裴季禮變戲法般從袖子裏掏出了朵盛開的牡丹花,笑着插到鍾情耳邊,溫柔道“你長得着漂亮,還是笑起來更好看,快別不開心了。”
鍾情先是被那嬌豔欲滴的杜丹話弄得一怔,然後聽得裴季禮所言,略感不悅地蹙了蹙眉,擡眼望過去時,卻見對方只是一片坦然的單純欣賞之色,不含輕佻或者任何情色意味那種,鍾情擡了擡手,摸了摸自己耳畔的杜丹花,終究是沒捨得把它摘下來。
“你有沒有,”鍾情抱着膝蓋,低低地問裴季禮,“那種自己很羨慕、卻覺得自己怎麼也比不上的人”
“有啊,還很多啊,”裴季禮吊兒郎當地躺到鍾情身前的一片草地上,側過臉來,微微眯着眼,似是
回憶,也似乎只是被陽光灼着眼了而已,與鍾情低低道,“我是父王的庶三子,生母是府中的歌姬,在生我那天難產,血崩去了。”
“養母是父王的側妃,色衰而愛馳,從小我們那個院子,就一向不大受父王喜愛我上面有兩個嫡母的哥哥,下面有父王寵妃所生的弟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要什麼有什麼的長大的,我曾經就很羨慕他們。”
“不過還好了,養母待我不薄,舅舅見我根骨不錯,也願意帶我習武練兵,對了,我給你講個好玩的事情,你可不要告訴別人我五歲那年,武當山有位德高望重的道長下山來,特別受我父王追捧,道長說我根骨清奇,適合習道家武學,想把我帶上山收爲關門弟子,當時父王都答應了,要不是母親,唔,就是我養母要死要活地攔着,我如今可就是位道長了。”
裴季禮一邊說着,一邊做了個道士捋拂塵的動作。
鍾情被他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眉眼飛揚開,
完全就是一株養在深閨無憂無慮的美人蘭,忍不住笑着附和道“那還真是多謝道長屢次出手相助了。”
“不行了不行了,”裴季禮擺了擺手,笑吟吟地望着鍾情,“裴某人現在六根不淨,塵緣未了,做不了道長了。”
鍾情只當沒聽懂他這一句略顯輕佻的試探,撐着下巴反諷道“哦,武當山的道士也講究六根清淨那一套麼”
兩人四目相對,齊齊地笑了出來。
然後同時開口
“其實還好,現在決個了斷,總比日後再去煩惱要好。”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別想了,就是壽春王那個小白臉沒福氣。”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打住,然後再一次相視而笑。
“我又哪裏算得上是什麼福氣,”鍾情略帶自嘲地嘆了口氣,低低道,“從小到大,我總是顯得
有那麼一點不大合羣說起來,真的是很羨慕黎姑娘那樣的性子。”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鍾姑娘這樣的天之驕女也有很羨慕的人麼那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怎麼活,”裴季禮拍拍身上的草站了起來,笑着道,“快別想了,合不來那是她們暗暗嫉妒你,回去吧,別把別人的錯誤強加到自己身上去煩惱。”
“我有什麼可值得人嫉妒的麼”鍾情捧着臉,疑惑不解道。
“鍾姑娘,”裴季禮頓了一下,半俯下身,定定地望着鍾情單純疑惑的臉,緩緩地挑了挑眉,喉間微啞道,“你這是非得,要我再親口誇你兩句麼”
鍾情定定地看着他,裴季禮離得太近了,這一回,他眼睛裏的有些東西再也不掩飾不住了。
裴季禮的喉嚨微微動了動。
鍾情猛地低頭一笑,按着裴季禮的肩站了起來,促狹道“心情不好,騙句誇獎也要被人看穿,真是
太讓人傷心了順便一說,裴侍衛,您的衣服該換一換了。”
鍾情最後偏頭一笑就轉身走了,裴季禮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背,一手的血,一想到自己方纔對着鍾情時就是披着這麼滿身的馬血裴季禮忍不住低低地罵了句粗話。
簡直是連僅有的形象也被他剛纔敗得差不多了。
“哥,你怎麼窩在這邊發呆”同值的御前侍衛過來,好奇地與裴季禮打招呼,因着裴季禮性情豪舒,爲人爽快,武藝高強又足夠護短,在洛陽混到御前侍衛一職後,同值的儼然都把他當作半個老大看了,“這兒犄角旮旯的,有什麼好看的啊走走走,我們去看陛下他們比摔跤去。”
裴季禮心想剛纔在這裏那位可比你們一羣粗野漢子摔跤什麼的好看多了,不過
裴季禮挑了挑眉,故作不在意地問道“陛下也在那壽春王他們也在的麼”
“在啊,”同值的御前侍衛一見裴季禮感興趣,
頓時就來勁兒了,高興道,“那羣貴人們都在着呢,哥,你可是咱們裏面最厲害的了,快上去給他們露兩手,給我們長長臉啊”
“不着急,”裴季禮把手懶懶地搭在同伴身上,隨意道,“先讓哥換身衣服再過去顯擺,沉住氣,好東西都是最後壓軸登場的”
人自然也是。
吊兒郎當地野蠻生長到二十來歲,裴季禮一把童子少年心動了情,望着遠處鍾情已經消失不見的背影,在心裏緩緩立誓道嚯,總有一天,得讓手下那幫不着六的臭小子們齊聲聲地向她喊嫂子。
袁相愛孫又如何,天之驕女又如何,洛陽牡丹如何,國色天香又如何這把春色,心心戀戀了這麼久,我還非得要握到自己手裏不可了。
我會好好愛惜她的,裴季禮頗爲樂觀道,雖然我出身不行,但是我還能努力啊,再如何,我裴某人至少沒有那些子亂七八糟的表妹啊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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