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谁来拜访
酒馆裡的气氛有些奇怪,或者說是诡异更合适。
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那些眼神裡有好奇,有意外,有疑惑,也有兴奋,总之這些人目光中透出的感情是如此丰富,以至乌利乌不由向后退了两步挡在亚历山大身前,而且他已经开始后悔這么多嘴多舌了。
亚历山大无奈的站起来,他原本是想申斥一下仆人的,可他知道這已经沒用,他出现在這個酒馆裡消息会很快流传出去,這倒沒什么,可从之前听到和看到的一切他可以断定,一位来自西西裡的使者在這個时候出现在這种地方,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甚至也许会让很多人产生种种联想。
酒馆旅店這类地方一向消息最灵通,可伴随着這种灵通的,也意味着這种地方往往意味着麻烦。
亚历山大已经能想到,当人们听說西西裡使者在一個经常有一群各种言论的人聚集的酒馆裡出现时,会有些什么样的猜测。
甚至他从眼前這些人的目光中已经看到,有些人一定已经在胡思乱想,這個来自西西裡的使者,是不是西西裡国王派来支持自己“這一边”的了。
亚历山大觉得自己有点倒霉,還沒见到任何一個那不勒斯的权贵,就惹上了不小麻烦,只要想想這种流言被人听到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他就狠狠的瞪了一眼对面的马希莫。
修士這时的样子也有点懵,他怎么也沒想到随便在路上带回来的一对主仆居然会是如此的大人物,不過他也只是稍微傻了那么一下,然后立刻站起来,用一种“這是我哥们”的口气大声說:“看啊,這是来自我們兄弟之邦的客人,在我們的国家遭遇苦难时,他冒着风险越過海洋来支持我們了,他给我們带来了灯塔另一边的美好祝愿,让我們所有人为他的到来欢呼吧。”
“万岁!”
“灯塔两边的友谊永存!”
“西西裡人万岁,西西裡国王万岁!”
“费迪南与费迪南的友谊会得到上帝的见证!”
刚刚還打的不可开交的酒馆裡再次爆发出呐喊,不過這一次人们相互拥抱,勾肩搭背,似乎之前的不愉快都是错觉。
乌利乌呆滞的看着這一幕,虽然他一向以机灵著称,可這时候摩尔人也觉得脑子有点不好使了。
如果让他形容,乌利乌很想大喊一声:那不勒斯人都是神经病!
马希莫在胸前划個十字,然后他来到亚历山大面前,伸手拉住“来自兄弟之邦的客人”的手不住摇晃,在别人看来,他显然和這位西西裡使者关系不浅,甚至可能他自己就肩负着哪位大人物赋予的神秘使命。
现在两位使者终于胜利会师了,接下来可能就要进行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谈交涉。
马希莫的确是很认真的表情,亚历山大就有些无奈了,他很清楚眼前這人就是個蒙吃蒙喝的,虽然认识還不到半天,可他相信比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更清楚這個人的底细。
“你需要個向导,朋友,”马希莫压低声音說“我是最好的,不止是那不勒斯,還有罗马,博洛尼亚,弗洛伦撒,這些地方我都熟悉,甚至是威尼斯和热那亚也一样,虽然那两個地方是世仇,可我是唯一同时受到他们尊重的。相信我,我可以帮助你。”
乌利乌露出了愤怒,他觉得有义务维护主人的利益,一想到這個家伙要和自己混一起,他就全身不舒服,虽然他的皮肤是白的,可乌利乌相信這人一定有颗黑到家的心:“不行主人,這個人……”
亚历山大摆摆手,他笑着打量面前這個滑头,对他的话亚历山大一句都不相信,可不知怎么的,這個人身上某种很奇特的东西又吸引了他,也许是他那种好像天生就有煽动人心的巧言令色,或者是他和乌利乌不同的机灵劲,這让亚历山大觉得让這么個人跟着自己倒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他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找上来,在如今這种对那不勒斯的各方势力還不清楚的时候,有個熟悉這裡的人在身边,总是不错的。
“巴尔你在干嘛,”马希莫回头大声招呼着正拿着两块破碎的木桌板子发呆的酒馆老板“快点去准备两间好房子,收拾得干净些,我的朋友要住进来了,上帝啊看看你,這么愁眉苦脸的真是难看,快放下那些破烂,难道要我给你吟诵整篇赞美诗你才肯动一下嗎。”
酒馆老板苦大仇深的看着马希莫,他就知道這家伙一来就不会有好事,可看看四周群情激昂的客人,他又把到了嘴边的咒骂吞了回去。
一個年轻女孩走過来,她低声邀請亚历山大去楼上,不過說话时候她的眼神却一直停在马希莫身上。
修士露出了肃穆的神色,虽然穿着不伦不类,可他還是双手合十嘴裡开始默默念起了谁也听不到的经文。
女孩有些失望,不過目光却更加炙热了,這情景让亚历山大看了也不由暗暗佩服,這個家伙真是勾引女孩子的好手。
因为早先是驻守警戒的堡垒,所以“瞭望哨”的内部建造的很坚固,即便過了這么些年,走在木头地板上依旧不会随便听到那种到处都响的可怕声音,更不用担心会不会随时就从某個烂掉的破洞裡掉下去。
這座建筑是那么结实,在二楼的走廊中间,甚至可以看到一根从下面一层直接通到房顶的砖砌支柱,還有一根根裸露在外面看上去就很粗壮的方形房檩。
亚历山大刚刚走进房间,马希莫就跟着走了进来,他一点不见外的关上门,然后神情严肃的看着亚历山大,样子和在楼下截然不同。
“說吧,你是谁,”修士依旧双手合十,他這时虽然沒穿修道袍,不過却的确有了僧侣的样子“别告诉我你是西西裡来的使者,這一套我更熟悉,不過我觉得你的仆人很聪明,能借着這個机会打出你的名声。”
亚历山大有趣的看着這個人,他倒是沒想到马希莫居然把他当成了和他自己一样的骗子,虽然他這么想倒也沒错。
“請不要对我的主人无理,”乌利乌站過来提醒着,如果不是看這個人现在這架势有点不太好惹,摩尔人险些就要斥责他了“我的主人是西西裡的使者,是尊贵的……”
“西西裡使者,尊贵的灯塔守护者,算了吧朋友,”马希莫打断乌利乌的话“我還是圣彼得宫的大主教呢,說說你们究竟是谁,說不定咱们還真是能一起干些大事。”
亚历山大有点哭笑不得了,他沒想到這個人就這么执着的认为他们就是他的同行,他刚要說话,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然后房门微微打开條缝,一颗脑袋探了进来。
是之前那個因为别人讽刺莫迪洛伯爵就动手用酒瓮给人开瓢,以至引发了大乱斗的人。
“对不起大人,我能和您說几句话嗎?”那個人小心的问,他大半個身子還隐在门外,似乎随时都准备一旦被拒绝就立刻出去。
果然来了,而且很快,亚历山大知道這种拜访肯定会来,也许很快就会有更重要的人物来见他,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西西裡使者。
“我們正在谈论重要的事情,”马希莫神色立刻一变,他挡在亚历山大面前,就好像是他的代理人似的拦住那人的目光“有什么事情你要先告诉我,然后由我转告使者大人。”
“是這样的修士,如果允许,我是說如果您允许,我想請使者大人参加我們的一個小小的聚会,就在不远处的一個地方,到时候会有些人来,而且還可能会有几位大人物。”那個人慢慢挤进门缝,然后就站直身子,在說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住瞥向后面的亚历山大,最后還略显夸张的双手摊开行了個很花哨的哈腰礼。
“你說的大人物不会就是莫迪洛伯爵吧。”马希莫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他甚至不等回头向亚历山大询问就要答应,可他的嘴巴刚张开,肩膀就被亚历山大按住了。
“对不起,我路上很辛苦,說起来這趟旅行還真是遇到了些麻烦,所以今天晚上的聚会我只能缺席了。”亚历山大說完向乌利乌使個眼色,摩尔人立刻走上去,越過還张着嘴巴的马希莫,为那人打开了房门。
那個人露出了失望神色,不過還是识趣的告辞离开。
等房门一关上,马希莫立刻转身,神情激动的低声喊了起来:“上帝,你在想什么呀,伯爵!莫迪洛伯爵的宴会啊,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你要拒绝,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能参加伯爵的宴会嗎?”
“我记得就在刚才,在楼下你不是一直在称赞腓特烈伯爵嗎,怎么现在就亟不可待的要参加莫迪洛的宴会了。”
“他们都是那不勒斯的大人物知道嗎,真正的大人物,就象威尼斯的执政官巴巴瑞格,或者罗马的枢机主教一样,难道你不想认识這些人嗎?”
亚历山大摇摇头,他這时已经可以肯定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修道士,或者也不是什么骗子,倒是象热衷于靠着发表各种奇谈怪论博取名声,试图借此引起大人物注意的那种不得志的所谓士子。
這种人說起来自古以来在东西方都存在,他们有個相同的特点,就是往往都喜歡标新立异夸夸而谈,然后借着慢慢积累起来的名声,希冀着有朝一日得遇明主,然后就可以一展所谓胸中抱负。
亚历山大不知道马希莫算不算這种人,不過他已经决定不去参加那個人所說的聚会。
虽然听說莫迪洛有可能会参加多少有些心动,但亚历山大却很清楚自己应该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在对那不勒斯的局势還不清楚,特别是莫迪洛在那不勒斯国王這对叔侄当中倾向哪方不够明确的时候,他不能轻举妄动。
而且亚历山大有种预感,很快就会又要有人找上门来了。
果然,就在马希莫要再說什么时,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
不過這次亚历山大却猜错了,看着站在门口一脸忐忑的酒馆老板的妹妹,他立刻发觉旁边的马希莫神态一变,瞬间一股高深莫测的修道士风范扑面而来。
亚历山大真的有点佩服這個人了,如果不是之前见過他那无与伦比的狂放奔跑,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现在這個看上去一副深得宗教熏陶模样的人,就是之前光着屁股让人追得满城跑的那個家伙。
“也许我們可以之后再讨论刚才的话题,”马希莫对亚历山大略一点头算是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一场谈话,然后就回头向那酒馆老板妹妹露出了笑容“有什么事情嗎欧莱佳,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說。”
“是的,”少女略显羞涩的看看屋裡另外两個人,不過她的目光始终是停留在马希莫身上“我之前做了件祈祷袍,是我哥哥让我做了要献给教堂的,不過我现在想把袍子直接送给你,這是不是也算对教堂的奉献了。”
“你可真是個虔诚的人,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来,让我們看看你的手工,我相信那一定是整個那不勒斯最好的绣品。”
马希莫立刻迎上去,他一边拉起女孩的手不住赞扬她的虔诚善良,一边顺手把门关上,随着渐渐远去的低语,很快走廊裡就又传来了隐约的关门声。
乌利乌呆呆的看着房门,无语的指了指,回头要說什么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最后他只好暗自嘀咕了一句,然后走回到亚历山大身边。
“主人,我們接下来怎么办?”
“等着。”亚历山大走到窗前坐下来,因为是堡垒,所以這裡房间的窗户都不大,而且外窗台都是很陡的斜坡,這样让人站在窗前就有种似乎随时都会掉出去的感觉。
但是這裡的视野很开阔,望出去甚至能远远看到新堡那几個高耸粗犷的典型法式圆形角楼,這让他又想起了刚刚在下面酒馆裡听到的那些關於那不勒斯的各种传闻。
年轻气盛却沒什么统治经验的国王,德高望重却又野心不小的王叔,還有個大权在握更是雄心万丈的伯爵,亚历山大在心裡略略一勾勒,就发现那不勒斯的局面不但丝毫不比西西裡好,甚至還要混乱复杂得多。
毕竟那不勒斯人刚刚重新复国,除了這几位之外,其他的权贵们也未必沒有各自的盘算。
乌利乌开始收拾屋子,其实也沒什么可收拾的,他们不但两手空空,主仆两人身上加起来也沒有几個子,回头想想如果沒有马希莫,也许他们今天晚上就要露宿街头了。
“乌利乌。”
亚历山大忽然招呼,摩尔人立刻抬起头认真的听着。
“想想办法收拾一下,至少看着干净些。”
亚历山大指指身上,說起来他身上這件衣服的料子和款式都很不错,毕竟奥斯本容忍不了别人穿着难看的衣服离开他的裁缝店,這会让他很难受的。
乌利乌笑着露出了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在之前他多少觉得自己這個仆人当的有些失败,因为主人几乎从沒吩咐過他做什么事,這让他有些不安。
对乌利乌来說,一個得不到主人认可的仆人,实在是太失职了。
“您放心,虽然我不能象裁缝老爷那样做出件新衣服,可至少能让您现在的衣服看上去体体面面的。”
摩尔人說着走過去帮亚历山大脱下那件把肩隆和上袖裁剪的很窄,可从手肘开始就变得蓬松宽大的衬衫,然后很小心一個個的数了数上面的扣子。
“其实即便沒遇到這個马希莫,我們也不会挨饿的,”看着小心翼翼的乌利乌,亚历山大笑了笑“至少我們可以靠卖這些衣服上的珍珠過日子。”
“可這是索菲娅小姐给您缝上去的。”
乌利乌话一出口就赶紧闭上嘴巴,然后他小心的看看主人,见亚历山大已经转身看着窗外,摩尔人暗暗松口气。
他知道主人绝不是忘了索菲娅,相反越是這样他越是暗自担心,看着亚历山大沉默的背影,乌利乌忽然觉得,如果之前答应那個来访的人和听那個马希莫的鼓动,去参加晚上的聚会,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乌利乌,要快一些,”亚历山大依旧沒有转身“我們得穿得体面些,也许很快就有人又要来拜访我們了。”
乌利乌点点头,他多少明白亚历山大的意思,楼下那些家伙看上去都是一個個的长舌妇,他们肯定会把西西裡使者到来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一想到主人要穿着现在這么邋邋遢遢的去见那些大人物,莫尔人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会是谁先来呢?”亚历山大望着窗外琢磨,他知道会有人来见他,只是是谁的人就不好猜了。
刚刚离开的乌利乌又急匆匆的走进来。
“主人,有客人求见。”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