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仇恨的价码
让很多跟随教皇离开梵蒂冈的手下很意外的是,原本认为先是丧子,随后又被驱逐的命运肯定会让教皇大受打击,甚至有人暗暗猜测或许教皇挺不過這道难关。
可是让很多人意外的是,离开梵蒂冈之后的亚历山大六世的心情似乎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在路上他虽然很多时候自己独处,可是却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消沉,至于到了瓦伦西亚,教皇的情绪似乎变得好了起来,這从他终于愿意接受当地贵族们的邀請参加几次晚宴可以感觉得到。
可是突然间,這一切就变了。
即便是仆人也可以感觉到說不出的压抑,整個房子似乎一下子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气氛之中。
仆人们小心翼翼的躲了起来,只留下教皇一個人看着夜色中的花园独自出神。
卡德隆端着一壶酒走来,他看着教皇面色阴沉的表情心裡琢磨着這個时候他在想些什么。
亚历山大会突然来到瓦伦西亚,這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
那不勒斯女王用并不光彩的方式在战场上谋杀了凯撒這件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這让很多人曾经想象過教皇会如何疯狂的报复,只是谁也沒有想到,還不等亚历山大六世作出反应,他就被驱逐出了梵蒂冈。
现在的教皇无权无势,如果沒有了他带在身边的那些财产,甚至是否有人還会愿意跟随他都值得怀疑。
這個时候亚历山大突然出现,对教皇的打击显然是很大的。
這算是什么呢,炫耀還是嘲讽?
人人都知道亚历山大六世对他的儿子们有着很高的期望,可是现在除了一個杰弗裡之外,波吉亚家族已经如同一株已经凋零了的大树般只剩下亚历山大六世這個同样正在迅速枯萎的树干。
“他为什么要来见我?”亚历山大六世忽然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在问旁边的卡德隆,看到随从有些茫然的样子,教皇摆了摆手让他把酒放在一旁“你觉得他是来干什么的?”
“对不起陛下我不知道,”卡德隆低声应着,他的确猜测不出亚历山大的来意,就如同他之前怎么也沒想到诺梅洛会選擇离开教皇,虽然教皇的确面临困境,可是诺梅洛的的离去的确让很多人太感意外“不過那個贡布雷,似乎总是能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对卡德隆的“评价”,教皇用扯动了下嘴角作为回应。
教皇知道自己与亚历山大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也更加复杂,亚历山大是是他外孙女的父亲,這原本应该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而且教皇自己也必须承认亚历山大给他带来的好处远比他给予的要多得多。
這原本应该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但是事实上他们却是一对儿最糟糕的老丈人和女婿。
這在很多地方或许是因为凯撒,但亚历山大六世知道,其实即便沒有凯撒的原因他们的关系也不会十分美好。
作为一個颇有野心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不可能容忍自己的“教皇国”成为一個强大国家内部的一個行省,這不但冒犯他作为教皇的尊严,更是梵蒂冈所不能容忍的。
或者說不论是任何人坐在那张宝座上,都不能接受這样的事实,所以即便沒有凯撒,一旦罗马忒西亚公国威胁到了梵蒂冈的存在,他和亚历山大之间最终的结果依旧是彻底反目。
亚历山大六是甚至在想,自己离开之后的梵蒂冈又该如何与罗马忒西亚相处,毕竟换了一個教皇,可梵蒂冈的处境以及与罗马忒西亚那微妙的关系却始终沒有改变。
卡德隆看着教皇的侧脸,心裡有种想要开口的冲动,他很想建议亚历山大六世采取行动,一想到或许可以趁着那位公爵来见教皇的机会彻底铲除那個人,卡德隆就觉得他的心一阵剧烈跳动。
卡德隆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是那么疯狂的嫉妒亚历山大,或许是因为卢克雷齐娅,看着那個人彻底征服和占有了卢克雷齐娅的一切,他就觉得說不出的嫉妒。
還有就是玛利亚·德·卢纳,虽然沒有证据,但是卡德隆有种预感,那個堤埃戈与亚历山大肯定有着某种說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這就让他把玛利亚·德·卢纳对他的冷遇同样归罪在了亚历山大身上。
只是或许因为对教皇太過熟悉,看着现在的亚历山大六世,原本已经话到嘴边的卡德隆却莫名的心中有些不安,他隐约有种感觉,似乎教皇对于和亚历山大的這次见面有所期待。
虽然知道這种想法未免荒谬,可卡德隆却依旧有着這种强烈的感觉,以致最终他沒有把他的想法說出来。
亚历山大的船停靠在瓦伦西亚外海监狱岛的码头,会选在這裡是因为监狱岛的地形平直而沒有曲折,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块巨大的岩石戳入海中,船只只要离开码头就立刻面临广袤的海面,可以完全不受海岸地形的影响,而且因为监狱岛四周沒有其他岛屿,所以视野开阔,如果有人想要在海上包围這裡,那么远远的就会被发现。
对于姓波吉亚的這位老丈人的节操,亚历山大是从来沒有抱着過任何幻想的,所以即便是作为教皇使者的卡德隆坐着一條不大的小船来到了监狱岛上向亚历山大许诺教皇同意和他见面,可是亚历山大依旧让谢尔首先带领一队巴尔干人首先坐船登岸,然后在确定的确沒有危险之后,才踏上了瓦伦西亚的土地。
对于化名而来的亚历山大,瓦伦西亚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一支突然出现的外国佣兵队伍涌上了瓦伦西亚的码头。
而這对当地来說实在是太常见的事情了,加泰罗尼亚佣兵的生意在当地的火爆让瓦伦西亚城裡总是能见到這样的人,虽然這支队伍不是当地人,但是看在他们很规矩的缴纳了登岸费的份上,当地的城防军也只是警惕地监视了一阵之后就不再理会他们。
两個亚历山大的会面是多少有些尴尬的,甘迪诺公爵的别墅成了会面的地点,不過直到看见走进花园的亚历山大之前,教皇的神情似乎還有些恍惚。
不過一旦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亚历山大六世就好像一下子清醒過来似的,他的腰不由自主的微微挺直,虽然這样依旧难掩老态,但他至少看上去有了些精神。
而当亚历山大走到他的面前,向着坐在那裡默默望着他的教皇先是弯腰鞠躬,然后单膝跪下捧起他的手低头亲吻时,站得很近的卡德隆似乎听到了教皇的喉咙裡发出的一声含糊的声响。
“我以为我們沒有再见面的机会了。”教皇用低沉的声音对保持着单膝跪下姿势的亚历山大說“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們的见面真是一個非常微妙的奇迹不是嗎?”
“陛下,我更愿意认为這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的结果。”
沒有得到允许已经站起来的亚历山大自上而下低头望着教皇,看到教皇望着他的神情间露出了一丝不知道是愤怒還是仇恨的痕迹,他微微弯下身低声对教皇說:“陛下,难道您从来沒有想到過,如果不是因为您自己的野心,乔瓦尼和凯撒现在也许還活着嗎?”
“你怎么敢~~”
教皇的脸色煞是苍白,因为愤怒而上下起伏的肩头微微抖动着,他似乎想要站起来却又沒有力气,就在卡德隆要搀扶他时,他就又用力把随从推开。
“您知道我的话是对的,以您所拥有的权势和财富,您完全可以让他们拥有令人羡慕的一切,重要的是您可以让他们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是成为实现您野心的工具,但是不论是乔瓦尼還是凯撒最终都因为野心送了性命,這对您来說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是說您的野心和您的儿子们相比哪個更重要?”
亚历山大六世恶狠狠的看着对面這個年轻人,他的确是他外孙女的父亲,他们原本应该亲密无间,可是最终却反目成仇,這個年轻人甚至成为了把他从教皇宝座上拉下来的最后一道枷锁。
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听說他带来了一只似乎颇为彪悍的卫队,但是教皇相信只要他想,這個人就别想活着离开瓦伦西亚。
教皇的手在微微颤抖,然后他一把抓住了低着头的亚历山大的胸前的衣服把他用力拽向自己,当两個人的脸近得几乎快要贴在一起时,教皇用夹带着粗喘的声音闷声說:“也许你說的不错,可是告诉我你自己又是什么,看看现在的你和凯撒有什么区别,他唯一的错误只是失败,所以你沒有资格嘲讽他,因为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儿子,我的野心也同样成就了你。”
两個人默不作声的相互对峙,他们可以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同样的东西,在這一刻亚历山大忽然觉得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之前那每每试图放弃时却又总是无法摆脱的原因。
正如教皇所說,亚历山大六世的野心的确也成就了他,正是凭借着亚历山大六世试图在基督世界重振教皇权威的野心,他成功的获得了他所希望的东西。
他的确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儿子”,也的确是個波吉亚。
卡德隆用愤怒而又憎恶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他同样拥有野心,但是他却只是個随从,即便深得教皇的宠信,可从沒有人真正注意他。
可這個人,虽然遭到了亚历山大六世的憎恨,但這也恰好证明了他的成功。
而他只是因为得到了卢克雷齐娅的青睐。
即便是到了现在,卡德隆依旧认为亚历山大的成功来得太轻松了,他不愿意承认這個人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而更愿意认为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运气好,這就让卡德隆的内心更加不忿,他的目光闪烁,同时向着院子裡看去。
卡德隆杀過人,而且杀的還是他的主人,這是他一生当中最大的秘密,他希望别人永远不要知道,但是如果需要他很愿意在這個时候杀掉亚历山大。
他的目光迅速在花园裡扫過,心裡琢磨着在這么近的距离而且对方毫无防备之下有多大的把握可以一击必中。
毕竟亚历山大的卫队就在花园裡,至于說杀掉這個人之后可能会遭到疯狂的报复,卡德隆的目光不由撇下了旁边的教皇。
卡德隆不相信如果自己杀死了亚历山大之后,他的那些手下還能对他那么忠诚,而且自己的身边就有一位教皇,在這個时候亚历山大六世可以說是他最大的保护神,而只要教皇愿意保护他,哪怕只是那么短暂的一会儿,相信接下来事情就会有所转机。
卡德隆的心变得热起来了,他越想越觉得這真是一個天赐良机,亚历山大绝不会想到站在一旁的這個随从会突然动手,而在教皇面前杀掉他的杀子仇人,這足以让他在亚历山大六世面前有個新的位置。
越想越激动的卡德隆的手不由悄悄摸向腰后,在他稍显宽大的外套下面藏着一柄短刀,這柄短刀异常锋利,而且因为造型独特具有异乎寻常的威力。
更关键的是它曾经结束過一個叫乔瓦尼·波吉亚的人的性命。
就在卡德隆下定决心要拔出短刀的刹那,他忽然听到教皇发出了一声叹息。
然后教皇伸出的手臂恰好挡在了卡德隆与亚历山大之间,這让他在一愣之后才醒悟過来伸手扶住正用力站起的教皇。
亚历山大六世仔细的看着面前這個年轻人,他知道凯撒的死和亚历山大有着无法摆脱的关系,這不只是因为他是箬莎的哥哥,而是导致凯撒一步步走向灭亡的正是眼前這個人。
而且到了现在,他已经很清楚關於拉迪亚金币风波的根源也正是自己這個外孙的父亲,是他让自己沦入了如今的境地,现在他却偏偏主动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教皇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捧住亚历山大的脸仔细打量着他,他的目光裡有愤怒,迷惑,和一丝似乎不知所措的茫然。
“来吧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又来见我。”教皇的情绪似乎慢慢低落下来,他已经弯下的腰更低了,因为并不知道恰好挡在了卡德隆面前的背影看上去好像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显得那么沉重而又有些孤寂,他的目光在亚历山大停顿了下,然后做了個手势示意他和自己到花园裡去。
“亚历山大我了解你,其实比你认为的還要多,”教皇在一边走一边像是絮絮叨叨的說着,接着他又自嘲的笑的笑“当然到了现在我才知道,我认为的那些了解正是你希望我了解的。”
亚历山大扶着教皇的另一條胳膊,让他身上的重量靠向自己,然后就這么陪着他缓缓的向着花园裡走去。
不知道是否错觉,卡德隆觉得亚历山大在转過身去的时候似乎向着他望了一眼,這让原本已经做好准备的卡德隆心裡不禁立刻涌起一阵不安。
他不知亚历山大是否有意,同时他也看到院子裡的那些外国军队似乎因为教皇俩人的举动注意了這边。
卡德隆的手慢慢缩了回来,同时一阵冷汗忽然湿透了他的内衫。
他告诉自己刚才实在是太冲动了,看着那些凶悍外国士兵,他觉得自己险些干了件蠢事。
就在卡德隆为沒有做蠢事后怕的时候,教皇“翁婿”已经走到了院子裡。
一個由葡萄架搭乘的凉亭下,這种关系奇妙的翁婿缓缓走着,因为四周有卫兵,跟得稍远的卡德隆听不清他们在說什么,不過从教皇似乎因为意外突然脚下一顿的样子看,亚历山大显然和他說了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這让卡德隆的好奇心又立刻涌了上来。
自从察觉那個堤埃戈和亚历山大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关系之后,他就一直在猜测這其中有什么样的奥秘,现在又看到教皇的這個样子,卡德隆好奇心就更浓了。
還有什么比因为凯撒的死而导致的仇恨更重要的事情嗎?卡德隆這么暗暗寻思。
如果說之前他是不相信的,现在看到那对“翁婿”的样子,他倒是有些相信了。
也许丧子之恨的确是难以消弭的,但是谁也不能保证還有能令双方暂时放下仇恨的更大原因。
只要利益足够大到能让亚历山大六世改变主意,那么一切未必沒有可能。
现在看来就是這样。
“告诉我,你怎么保证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教皇脸上阴晴不定的问“不要发誓,我們都知道那是沒用的,我要你证明给我看。”
亚历山大轻轻点头低声說:“当然陛下,我会向您证明我的话,我只希望您考虑在這种情况下是否愿意和我再次合作。”
教皇紧盯着亚历山大的脸,从這张脸上他看不出什么端倪,不過以往的种种却让他不禁满心怀疑:“我們的每次合作不是结果都很不愉快嗎,那么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答应你的這個要求?”
“陛下您必须承认,我們的每次合作都是因为您想要违约而导致破裂,那么這一次结果会怎么样依旧由您来决定,”亚历山大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不過我想您一定知道如果這次成功,您不但可以重返梵蒂冈,甚至也许還会掌握比之前更大的权力,所以說是否答应并不是由您,而是由這能够给您带来什么样的利益决定。”
看着“女婿”那让他从心底裡感到憎恨的笑容,亚历山大六世沉默了。
在走出别墅的时候,亚历山大对希尔這样說:“记住谢尔,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要杀死某個人,不要让他对你多說一句话,否则当你听他开口的时候,也许你已经错過了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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