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不一樣的記錄方式】
迴歸之作要選一部什麼樣的劇本,要怎麼拍,盧正義真的思考了很久。
孩子已經成年,並且去上大學了,家庭的壓力少了很多,他每天都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放在思考這件事情上。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半年……
又是一年的時間過去,盧正義毫無頭緒。
人永遠會侷限於自己的認知,即使是他也一樣。
當然了,是在影視這一行業。
甚至於,盧正義的認知限制,比起於其他人要更嚴重。
在他的腦子裏,不單單有這個世界所拍攝的那些電影,還有曾經的世界裏,那些導演拍攝的電影。
一部電影的拍攝,無非從第一視角、第三視角展開。
一部電影一定會有主人翁,鏡頭會跟着主人翁的視角,去把故事展現給觀衆。
一部電影一定……
這種認知限制是在電影這個行業上的,不管盧正義本身是個什麼樣的人,不管他手裏掌握着多少神器的物件,認識多少奇能異士。
不管他們再怎麼特殊,在鏡頭前記錄下來以後,展現在觀衆面前都只會是一個畫面。
那如果……
讓人們真實的感受到。
不不不,那就不是電影了,而是特殊事件了。
那是要交給觀山道長他們部門處理的,到時候關係就變成敵對了。
“真是麻煩吶。”
躺在家裏的沙發上,盧正義仰着頭,像是一個常年不工作,都已經失去什麼衝勁的中年家裏蹲。
當然了,只是在神態的表現上。
很少能有事情,能讓盧正義這麼苦惱。
原因不是因爲他很強大,無所不能,而是因爲沒什麼事情能讓他特別上心的。
只要不在意,就不會苦惱。
但恰好,拍電影是他比較在意的一件事情。
“要是老張在就好了,還能商量一下。”
盧正義不免回想起,當初在拍攝上,經常跟自己討論的人,“一個人想了這麼久,完全沒有頭緒啊。”
能用的拍攝點子,都被人用光了。
就好像隨着時間,寫歌的人越來越多了,那些伴奏有時候聽着聽着,總覺得一樣,從一首歌裏,能聽出好幾首歌的影子。
寫文的人越來越多了,內容一樣、節奏一樣,把主角名換一下,完全能當同一本書看。
倒也不是因爲人們都喜歡走別人的路,只是沒有辦法,大家都只能在這個框架裏創作。
而不管再怎麼創作都很難跳出這個框架,完全脫離人們熟知的內容。
電影也是一樣,盧正義拍得多了,看得多了,能用的手法、能想到的手段全都嘗試過了。
可是作爲迴歸之作,又一定要比先前那些片子更新穎,更有趣,更……嚇人。
“該怎麼拍呢?”
盧正義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個畫面,全是曾經拍攝過的影片。
在拍攝過程中,每個人提出的建議,自己偶爾思考出來的一些靈感,以及……最初的念頭。
“真實。”
盧正義突然在沙發上坐起身,朝着樓上走。
“真實……”
他繼續唸叨着,當然是要夠真實了。
自己一直以來的創作理念就是‘真實’,讓人們真的覺得在現實中似乎有些什麼,而自己這個導演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麼。
而這利用了,人們越來越喜歡思考,越來越想要有‘獨立思維’的一些事情,到了後來自己有名氣了,都不用自己怎麼去解釋,人們自然而然會對自己的片子進行‘分析’、‘解讀。’
有時候,他們還能分析和解讀出自己這個導演都沒有想到的一些事情。
但是透過鏡頭,盧正義再怎麼展現真實,它都只能是影片中的一個畫面,如果真的觸及到了現實,讓一些人真實去感受影片裏的內容,那就是大事件了。
追求真實也要有度,不能超過電影的範疇。
一邊要打破,對於拍攝的框架,一邊也不能超過電影的範疇,不能把事情帶到現實裏。
盧正義來到放映廳內,放起了山村老屍。
一切的一切彷彿回到了二十幾年前,自己剛剛接觸拍攝的時候。
以他現在作爲導演的視角,這部電影的製作粗糙得像是小學生在畫畫,很多畫面細節和銜接,完全可以更好。
“說起來……”
盧正義看着這部戲,忽的想起了什麼。
他站起身,回到房間裏翻找着。
好一會兒,盧正義拿着一個個固定硬盤迴來了。
至於裏邊的內容,全都是他的作品的拍攝花絮。
“對對對,往這邊走。”
“小明,你能不能滾遠點,每次都在這裏擋鏡頭。”
“楚老師,該化妝了。”
當他把其中一個硬盤的內容點出來以後,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畫面內。
常正偉、張宇明、餘莉、張煜、楚人美……
他們的面容都是二十幾年前的樣子。
常正偉當年戴着個眼鏡,看着斯斯文文的,最近的話,他拍了那部歷史片,拿了影帝的獎項後,漸漸有了結婚的打算,反正這幾年是沒什麼拍攝的消息了。
小明現在留了寸頭,蓄起了鬍子,人有些滄桑了,經常嘆氣,但二十幾年前,他還是個小夥子,看着很有活力。
餘莉二十幾年前,剛畢業沒多久就遇上了劇組,正是青春洋溢的時候,一件簡單的白襯衣,素面朝天都像是一朵花一樣。
而如今盧正義在一些時尚廣告裏見着她,她都已經開始化起煙燻妝,穿得花枝招展了。
至於張煜……
人只剩下照片了,掛在墓碑上,前段時間清明,盧正義還去掃墓過,陪着他的家人幫他墓前那些雜草清理了一下。
順便的,在他墓前傾訴着這段時間靈感枯竭,問問能不能拖個夢,來夢裏跟自己討論一波。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人都走了十幾年了,早散了。
接着還有楚人美……
衛康舉着攝影機在片場亂走,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楚人美是什麼情況,對她還是以一個‘人’的態度。
畫面中,她就穿着那藍色的戲服,正‘乖巧’的坐在小薇面前,一言不發。
“楚老師這皮膚真好啊,白白的,而且很光滑。”
小薇說着,“就是有點……冰涼冰涼的,是不是太冷了,楚老師,我那邊有薑茶,你要不要來一杯。”
“嘿。”
盧正義看着這一幕,忍不住笑起來。
當時後期剪片子的時候沒怎麼覺着,現在隔了二十幾年,重新翻出來看,倒是忍不住發笑了。
“不是,這麼冷的天,真要下湖拍嗎?要不然還是在旁邊的影視基地借個景吧,找個溫水池拍。”
“盧導也真是的,這不是爲難人嗎?大冷天,我感覺挺危險的,而且都沒有什麼安全保障。”
“等等,她跳下去了,誒誒誒誒!快救人,救,救……”
畫面還在繼續,盧正義甚至聽見有人小聲的問了一句‘她怎麼直立立的浮起來了。’
這當時好像在片場,他沒有聽到。
“啊啊啊啊啊。”
“有鬼有鬼!”
“設備,別忘了拿設備!”
接着,畫面一陣天旋地轉,掉到了地上。
嘈雜的求救聲從畫面外響起,看不見人,但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些人心中的恐懼和緊張。
“這效果怎麼樣?”
“藝術成分很高……”
隨後,又有很微弱的說話聲被攝影機記錄下來。
盧正義的嘴角又忍不住揚起,這是自己在和張煜討論。
但接着,這個倒下去的攝影機記錄下很微妙的一幕,楚人美溼漉漉的從湖裏走上岸,長長的戲袍在沙石地上劃過,留下一道很深的水漬。
整個畫面,攝影機只照到了她的下半身,還有披散遮住面目的黑髮,全程很安靜。
“有意思。”
盧正義看完了所有山村老屍的拍攝素材,還有一些額外的內容,像是殺青宴,給劇組的員工慶祝生日之類的。
所有拍攝畫面都斷斷續續的,有時候是衛康他們這些攝影組舉着的,有時候員工拿着手機拍攝但是被沒收的畫面,甚至連監控畫面都有。
一個硬盤裏有幾萬個視頻文件,加起來的容量都快把整個硬盤撐爆了。
從白天看到深夜,母親來喊他喫飯,盧正義都回絕了。
甚至於,妻子加班回家,喊他去睡覺,他也拒絕了。
完全沉浸其中,一天、兩天、三天……
盧正義有相當規律的作息,從喫飯再到睡覺、鍛鍊,他不工作的時候,每天的作息都很規律。
但這並不代表着,他一定要喫飯、一定要睡覺。
他其實可不用。
從山村老屍,再到咒、雙瞳……
不單單是拍攝的花絮,盧正義還把正片也給看了。
足足一個星期的時候,他都沒有踏出過觀影廳。
如果不是他沒有拒絕被人進屋,別人可能都以爲他餓死在裏邊了。
比如說母親。
她雖然知道自己兒子可能很特殊,但並沒有問,所以並不知道很多的事情。
岳父岳母也來過一次,但看望之後便離開了。
妻子便一直很放心了。
張雪茗很清楚,丈夫是一個怎樣的人。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盧正義終於看完了所有硬盤裏的內容。
當他走出觀影廳,被走廊窗戶外的陽光照到時,整個人與一個月前,並沒有什麼差別。
髒亂、頹廢?沒有,就連頭髮都一樣長。
就好像在進入觀影廳的那一刻,時間就在他身上靜止了一樣。
而相比之下,其他人的時間卻一直朝前走着。
是的,所有人,包括妻子。
“怎麼不跟我說,難道你後邊幾天沒來。”盧正義剛出屋子,就聽到母親說起張雪茗在醫院輸液,匆匆開車趕到了醫院。
“看你那麼忙,我久違的燃燒了一下鬥志。”
張雪茗躺在病牀上,無奈的攤攤手,“但很明顯,我已經不是年輕時候的我了,連着加班幾天,直接進醫院了。”
盧正義比她更爲無奈,來到病牀邊拉了個椅子坐下,“你就這麼喜歡工作嗎?”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問起了,而答案,應當也是那個答案。
“人總是得做點什麼的嘛。”
張雪茗回答得很隨意,“你其實說得沒錯,年紀越大,我越能察覺到我的身體變化,特別是思考能力,不太像以前一樣能冷靜下來,考慮得很多。”
“但有一點我越老,我反而越清醒,那就是我喜歡工作,又或者說,我想留下點什麼。”
“人總是會死的,不管長短,這一生放在未來的人眼裏,可能也就是一段話、一頁紙。”
聽着這番話,盧正義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確實,我剛剛就感受到了,那短暫的人生。”
他好笑的說着,“現在可不比以前了,現在有視頻可以記錄,我一個月的時間,看完了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看完了劇組裏二十多年的人生。”
是的,一個月的時間。
盧正義透過那些拍攝花絮,清晰的看着畫面中,自己所熟知的人們從旭日東昇,再到後來的蒸蒸日上,最後是日薄西山。
特別是那些已經‘走’了的人,那就更感慨了。
一個個很有色彩的人,最終都變成了黑白。
“那可不是剛剛。”
張雪茗搖搖頭,“你足足在裏邊待了一個月。”
說着,她頓了頓,“所以嘛,比起於享受生活,我想留下更輝煌的東西,就算我不是這麼一個地位,而是一個普通人。”
“比起於躺在牀上,安樂的死去,或許我更想在路邊,或者是在橋邊,看到有人差點被車撞了,或者從橋上跳下去。”
“這時候我義無反顧的跳下去救人,就算最後死了,那也是相當濃厚的一筆。”
不是想當英雄,僅僅只是想要更精彩的結束。
盧正義沒有說話,每每聽到這件事情。
他一方面覺得,自己應該尊重她的選擇,這是她想要去做的,而且生老病死是人的常態。
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她能活得更長一些,自己應該阻止她。
很矛盾。
他也開始矛盾了。
“我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努力工作,接手光影,並且讓它更加的輝煌。”
張雪茗看着他沉默的樣子,“在遇到你之前,我的規劃甚至是隨便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男的,結個契約婚姻,在互不干涉的情況下生個孩子,然後離婚。”
“我只需要一個繼承人,讓他能夠繼承我的事業,我的道路,就像是我的爺爺交給我父親,我父親又交給我一樣。”
“但在遇到伱之後,我的想法發生了改變,並且多了很多其他的想法,想着能一起走下去,想着能看着你也完成你的目標,想着……”
改變你。
她恍惚的看着面前,面無表情的丈夫。
最後三個字,她沒有說出口。
張雪茗喜歡做有挑戰的事情,在發現盧正義這麼特別以後,她其實抱有一個想法——重新讓他擁有感情。
就好像是把一個彎了的人,重新掰直。
讓一段不可能的關係,變成可能。
她想要成爲他生命中,那個唯一的,特別的人。
但目前的情況下,盧正義成爲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特別的人。
可自己卻沒有辦法確認,自己是否改變了他。
他太會演了。
他裝正常人裝得太像了。
截至目前,張雪茗可以肯定,除了自己還有極少數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盧正義的真實情感。
包括梅狸貓劇組的那些人。
在他們眼中的盧正義,跟自己眼前的盧正義是不一樣的。
他們眼中的,是經過演繹加工的‘人’,他給自己設定了一個人設,有着自我的立場,有着一定的個性。
而自己面前這個,就好像是……難以用言語去形容的存在。
“對於新的片子,你有靈感了嗎?”張雪茗伸出手掌,握住了他的大手,“說說看,你打算怎麼拍好你的迴歸之作。”
“嗯,有一些想法了。”盧正義反手把她的手握住,“你還是好好休息吧,別管這些了。”
他拒絕了與她溝通拍攝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