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别一直回头看】
一百来岁的高龄,快死了,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他已经比同辈人多活了很久了。
像是观山道人的师傅,他就早早的离开了。
作为师伯,清净真人已经比同辈人多活了四十几年。
“人生来到這一步,很多往前只是从典籍上看的內容,渐渐理解了。”
飞机上,清净真人就坐在卢正义旁边,整個机舱除了他们俩,其他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其他人都在别的机舱,沒有打扰他们的谈话。
“只有经历大病大灾,才能大彻大悟,到了终点以后,才能看清楚往后的路。”
“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
“果然,道理還是得经历的那一刻,才能明白……”
他絮絮叨叨的說着,言语间,已经沒有了之前与卢正义见面时,那种满是谦卑、试探、尊敬的语气了。
都到這一步了,卢正义是個什么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
往后对方会对這個世界造成什么影响,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在這一刻,清净真人的自我,与卢正义达到了一個平等的高度。
沒有经历過,他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寿命’有多么的奇妙。
寿命這個词汇,从古流传至今,在现代人的认知裡,它是可以被‘疾病’、‘心情’、“基因……”很多事情所影响的,大家都认为,它是一個变量。
但在古时候,却有這么一句话‘阎王注定三更死,断不留人到五更。’
明明上一刻,他還是青牛观的观主,一百好几的高龄,模样却如二十来岁的少年人。
他還操心着這样,那样的事情。
可下一刻,清净真人的心中升起一种‘到点了’的想法,便开始衰老,开始散功。
而随着接受這一事实,他开始给自己准备后事。
上一刻的自己所操心、烦恼的事情,在接受事实的时候,化为乌有。
百年后,人终究是一捧黄土。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只有经历、面对,并且接受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懂得了,在這结尾,自己会抱有怎样的心情。
“那些所谓‘避三灾’的法门,是真实存在的嗎?”
清净真人又恍惚的有了一种想法,“他们躲避的,便是這一刻嗎?”
“你有在恐惧死亡嗎?”
卢正义并沒有回应他的問題,反而问道,“你怕死嗎?”
“……”
清净真人沉默良久。
“沒有。”
他摇摇头,這是发自内心的回应。
“对于我們這样的人来說,死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
“反而,我有些期待。”
“在散功的那一刻,我甚至开始期待死亡,在感受‘寿元已尽’之后,我迫切的想要去感受死亡,想要知道当‘我’的一生结束之后,我会看见、会听到、会感触到一些什么,是永久的黑暗嗎?失去意识?又或者……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沒什么好怕的,這是一個新鲜的,探索的過程。
是了,那么還需要去考虑什么,避三灾的法门嗎?不需要了。
活着的修行已经圆满,该去尝试和接受死亡的修行了。
“应当是三天后。”
机舱内安静了一会儿后,清净真人又开口了,“我准备在青牛山离开,那是我走上這條路的起点,现在我散功了,是一個真正的普通人,我打算重走上山路。”
百余年前,儿时的自己懵懵懂懂的走上山。
如今,即将抵达终点的自己,准备再一次上山。
同一地点,同一人物,不同時間,這种体悟是很特别的。
“你虽然散功了,但這個身体,上個山沒什么問題。”
卢正义点着头,问道,“到时候应该有很多人去观礼、送别吧。”
“跟我同辈的,大都不在了。”
清净真人回道,“应当会有一些后辈,陪我一起重走上山路,刚好,我也想让他们看着我离开,希望我的离开,能给他们一些新的感悟,不過到时候,卢导愿意来捧個场嗎?”
“不一定,得陪老婆孩子。”
卢正义稍作思考,“看情况吧,我答应了她,他们……要陪他们去趟游乐园。”
這些对话,若是有旁人在场,大抵是会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一人說着我快死了,三天后,青牛山。
時間地点都定好了。
甚至還邀請别人来观看自己的离世,還用了‘捧场’這种词汇。
另一個人就更怪了,說着要陪老婆孩子去游乐园,沒有時間去看你死這样的话。
他们都不觉得,這是一件多么严肃、难過的事情。
就好像是闲谈着,你要去什么地方旅游,我不打算去這样的话。
但终究,還是有差别的。
当飞机落在北都机场,两人在机场门口告别时,清净真人忍不住开口,“卢先生,我們……還有再见面的机会嗎?”
虽然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认识的時間也不长。
但在這個老人的心中,卢正义占据了他的人生极大的部分。
对方的存在,证明了许多的事情。
“谁知道呢。”
卢正义面无表情的摊摊手,“走了。”
他拉着行李箱离开了,半点沒有因为离别而有些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
……
“爸,爸爸~~~”
奶声奶气的喊叫声,从男孩的口中响起。
刚刚睡醒,還有些迷糊的卢永安,迷迷糊糊的朝着远处的父亲跑去。
自上一次請假后,虽然隔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接触,但因为经常有线上视频,他对于父亲,并不感到陌生。
“……你這么快回来了?”
卢正义的母亲刘慧云从楼梯上下来,同样睡眼惺忪。
瞧见他正围着围裙,站在饭桌旁,又看了一眼满桌的早餐,她有些尴尬,“你這孩子,到了也不打电话给我,我早点起来把早餐做了。”
“你看看伱這,在外边忙活了那么久,這回来了,不得好好休息一下。”
“安安,别打扰你爸爸休息。”
她喊了一声,跌跌撞撞跑過去,双手抱着卢正义的大腿,就要抱抱的卢永安。
“沒事的,妈。”
卢正义轻声回应着,“我在飞机上睡過了。”
divclass=contentadv說着,他把厨房用的围裙取下来,用手臂夹着抱着自己小腿的小家伙,给他举起来,“哎呦,重了重了,比上次回来的时候,又重了。”
“嘿嘿嘿。”
卢永安对于一些事情的认知,還沒有那么清晰。
听着父亲开口,他也不搭话,只是笑着,伸出小手摸着父亲的脸。
“是,是重了一些。”
刘慧云僵硬的找着话,“雪茗還在公司,她昨晚沒回来。”
一边說着,她一边在饭桌旁坐下来,有些局促。
很特别的画面,作为一個母亲,刘慧云在面对儿子的时候,却出现了局促的心情。
“嗯,我知道。”
卢正义抱着孩子坐下来,“她有跟我說過。”
刘慧云点点头,艰难的拿起碗,给自己舀了一碗小米粥。
接着,她便安静下来了。
当然了,只是表面上安静,但刘慧云的心裡,正焦急的思考着谈话的內容。
她跟這個儿子,并沒有太多的话题。
从小她就忙于工作,更多的時間都是卢正义的爷爷奶奶在带,后来他们走了,就变成了卢义勇在带,但那個丈夫也忙,其实他们夫妻俩都清楚。
他们跟這個儿子的关系,沒有那么亲。
他们的時間精力都放在工作上边,也是退休之后,双方的接触才慢慢多起来。
父母跟孩子不亲,這件事情說起来有些可笑,但在现如今的社会,似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也是因此,如今独处的时候,刘慧云不知道该跟這個儿子說些什么。
以前丈夫還在世的时候,他们父子俩见面就吵架,她在中间当個调节剂,倒也能說上几句。
可如今,丈夫不在了,她跟儿子接触,是真不知道說些什么了。
有时候,刘慧云觉得跟儿媳妇独处,都比跟儿子相处要融洽得多。
至少,她们能有话說。
“啊……”
卢永安乖巧的坐在父亲的大腿上,每当汤勺凑過来的那一刻,都会听话的张开嘴,满满一口小米粥配上鲜虾。
他的早餐,自然是卢正义特别做的。
小米粥更加的稀烂,因为沒有加盐和糖這些多余的调料的缘故,他特意加了点揉碎了的鲜虾和白菜,让這粥能更清甜,更容易消化。
虽然說,這小胖孩的消化能力,发育得相当完善,即使不用特意揉碎了也能消化得了,但他還是特别加工了一些。
“要不然,還是我来喂吧。”
刘慧云瞧着旁边父子俩的互动,作为奶奶,她出声說着,“你赶紧吃完,好好休息休息。”
她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這么一句。
对于這個儿子,她并不了解,甚至连对方的喜好都不清楚。
可是聊工作嗎?聊拍戏?
他大老远刚工作完回来,应当不希望继续這個话题。
“不用了,妈。”
卢正义沒放手,继续喂着。
“主要還是雪茗的工作心太重了,你說她一個小姑娘,工作的心思咋這么重呢。”
刘慧云找不到跟儿子之间的话题,只能往儿媳妇那边带了,“要我說,她在家裡带孩子挺好的,這样你就能安安稳稳去工作了。”
“是,她跟我提過這個事儿,让我安心拍戏,其他的事情她包了,說是当初要孩子的时候已经定了。”
卢正义都沒有多想,把前几次跟张雪茗争论的事情拿出来了,“可哪能她又是带孩子,又是上班的,那我干啥啊,我這做丈夫,做爸爸的,啥责任沒担上,我心裡過不去。”
“我跟她說了,要不然我退休,回家带孩子,先不拍戏了。等孩子大了,我到时候再想工作,那就再复出,反正這辈子還长,导演這行,也不是老了就不行了。”
“但她非让我别放弃自己的爱好,我跟她都争好多回了,她确实要强了些,但看着她辛苦,我心裡也难受,想要帮她担着,她又不愿意。”
刘慧云一口粥含在嘴裡,含含糊糊說不出来话。
她觉得儿子的话像是一根刺,直接就往她心口裡扎。
以前,這根刺都是直溜溜往她丈夫那边扎的。
她在旁边看着,沒啥感觉。
现在丈夫不在了,她觉着這刺儿其实也在扎自己。
刘慧云哪见過這事情,嫌自己身上的活儿不够多,抢着往自己身上揽的。
当初她跟卢正义他爹,结婚是出于父母之命,生孩子是出于社会责任。
可這婚结了,孩子生了,他们都觉得是工作、生活的累赘。
一個人多开心呐,结了婚,要顾及個身边人,完事了還得带個小的,做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的。
他们都恨不得把身上的一些事情,推给对方,自己就好轻松一些。
也是這样,她退休之前才经常跟着话剧团去国外演出,离得远了,那事情可就少了。
就自己這经历,再听着儿子的這些话。
刘慧云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儿子阴阳怪气的,像是在讽刺自己。
“您今天有什么活动嗎?”
卢正义继续问着,语气很是随意。
“……我,我沒什么事情。”
刘慧云先是一愣,紧接着赶紧說着,“不過我可能得回趟家,家裡好久沒收拾了。”
听见這句话,她第一反应是儿子觉得她烦了。
但也是,儿子不在,自己能過来帮儿媳妇带孩子,但儿子现在回来了,自己好像也沒什么用了。
可一想到要一個人回到那老宅子裡,她心裡头又有些闷得慌,有些害怕。
“家裡得收拾?可是等会儿我得上菜市场买個菜。”卢正义這次接话,沒有那么随意了,“我還寻思着,让您帮我带带孩子嘞,這带去菜市场,不太好。”
他能察觉到,母亲似乎误会了自己话语的意思。
他只是单纯的问一下,今天有沒有什么事情。
再一想,卢正义也能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误解自己话语裡的意思。
不外乎,便是距离感太重了。
接着,他便不想了,這种事情,想多了也沒有意义。
過去的时光,已经過去了,自己已经长大了,也不再渴望了,再无法挽回了。
“行行行,我来带。”
刘慧云脸色一喜,“或者,我去买菜吧,你们父子俩也有段時間沒见了,多相处相处。”
“您买菜?”
卢正义稍作迟疑,“您……”
“臭小子,虽然我以前确实不会做饭,但我现在会了。”刘慧云终于有了点长辈的架势,“但我退休了這么几年,可不是天天享福,脚不着地,手不粘水的。”
“你等着,中午我给你露一手。”
“我做的,绝对不比你和雪茗做的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