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该结束了】
“卢总,關於您父亲几年前所發佈的视频的真伪,您是否能透露一二呢?”
光影地下车库出口,已然身居副总职务的卢永安刚出门,便被记者围住了。
而旁边,保安早已见怪不怪的凑上来,把他们挡在外头。
但這车,却是开不出去了。
“真伪?什么真伪?”
卢永安无奈的走出车外,站定看向這些显得有些癫狂的记者们。
自几年前,父亲把那個花絮视频发出来以后,他走到哪,都会有一大堆人问這、问哪的。
“自然是那片子的真伪。”
记者又问,“那些花絮裡所记录的內容,确是为真嗎?卢导拍摄所用的演员,道具,真的是些妖……咳,不同寻常的东西嗎?”
“我父亲在视频上传后,为了避免误会,已经紧急补了一條推文,解释视频中的內容皆为后期所添上的特效。”
卢永安摇着头,似是回绝了這個問題。
“可众多媒体、網友提出异议,疑似有相关部门下场……”
记者心急,還想问些什么。
可话才出口,卢永安便抬手止住。
他今年未满三十,虽未曾继承其父凶厉的五官,相貌更像了母亲张雪茗,但却承了父亲那魁梧的身躯。
一米九几的高個儿,這一抬手,面前那着急发问的女记者顿时止住了声音。
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被后边的人挤得已是跨越了安保线,如今那年少多金的卢总就站在自己面前,相比于自己一米六的高度,那一米九的身材就跟座大山似的杵在面前,把面前的天光都给挡住了。
“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這么胆大。”卢永安好笑的看着這为了业绩,出言都不過脑子的记者,“我父亲既已经做了回应,那便代表了我們的态度。”
“至于這事儿,真亦如何,假亦如何,天若要塌了,自然会有人去顶着,现在社会安定,人民安宁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過……要是大家真遇着什么光怪陆离的奇异事儿,也可以联系我們光影,我們光影的编剧部对于這些事情可是好奇得紧。”
而后,记者们又陆续提问,有人问及修行之法、有人问及這世上是否有鬼神、又有人问卢正义是否已入修行门中……
這些問題,若是放在几年前,那当是有多荒谬,就有多荒谬。
這些可是记者,且還多是些正经媒体出身的,别的不說,学历上至少也得是本科往上。
這些人经過那么多年知识的熏陶,竟還在這等公开场合问出了這些個問題,深信這些事情,若是几年前,肯定是得让人耻笑的。
可是现在……
“老头子還真是给我留了一個大坑。”
好不容易把记者们糊弄走,卢永安上了车,疲惫的坐在后座上,“乐哥,咱们還是赶紧走吧,晚了就赶不上時間了。”
“兴许叔叔有自己的想法呢?”
梁乐开着车,今天是卢家的家宴,他也要去参加。
“他?他怎么可能会有别的想法。”卢永安摆摆手,“我還不知道他,能让我父亲上心的事情沒几件,拍戏就是一個……大概就是個爱好。”
“但就像他說的那样,导演這條路他沒有更多的灵感了,但想要结尾,又找不到一個好办法。”
“所以就想出了個馊主意,把那些花絮串联起来,做了個伪纪录片。”
别人可能会因为父亲的诸般奇异,而揣度他意。
可卢永安這個做儿子的,从小到大都是他教的,什么想法,什么深意,他還能不明白?
他们父子俩可不是那种,唐国传统的父子关系——明是父子,却又似是仇敌,相互瞧不上眼,心裡有事却又不說清楚的关系。
自小到大,他们父子便交流颇多。
他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也从不隐瞒着自己。
沒必要瞒着。
其实,父亲对其他人也沒瞒着,但别人不信。
但自己做儿子的,却是信的。
别的路,父亲或许還沒有走完。
但导演這條路,却是走到了尽头。
于他而言的尽头。
既是尽头便要落尾,可那一個句话却不好下手,主要是后来他退圈那几年,其他人走得太远了,他有点赶不上去了。
這句号落得差了,便不美了。
父亲倒是想了個好办法,落了個相当完整的句号,想来后边几年、几十年,都不一定有人能拍得出来跟他一般的作品。
可于自己而言,這却是個馊主意。
不過卢永安也就是被人问得烦了,抱怨几句,心中真要怨父亲做的這個决定?那肯定是不会的。
做孩子的,哪有怨父亲的。
更何况,他们父子俩关系那般好,他明明是個长辈,但有时候却比同辈人更了解自己,這般父子关系,当年上学时,可是让不少同学都羡慕的。
“你那些回应的话术,都是张姨特意交代我写的。”
梁乐开着车,“虽然正面回应一些問題,但也模棱两可的暗示一些事情,若是以后真发生了些什么,人们回想起来,总归也会惦记着我們。”
刚才卢永安对着记者回答的那些個問題,那桩桩件件都是光影的公关部门预案的。
他的年纪自是要比卢永安大上一轮的,自小的经历,也让他考虑得比较多。
卢导那边,或许真的沒有什么想法。
人走后,不就是一捧黄土,该争取,该做的,那都是生前的事情。
可张总却不一定,她对光影很看重,她這一生大半的精力都付诸在這上边。
就算年纪大了,对公司,对继承人,对未来却還有着不少的想法。
不過……
梁乐有些复杂的透過后视镜,瞧了一眼后座上的卢永安。
這位继承人,对于光影的热爱可沒有张总那般。
他出身科技大学,心思更多在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上,心不在经营,继承公司這活儿,他虽然被迫干了几年,而且還干得可以。
但梁乐看得出来,那是因为张总压着的。
张总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以来也不是很康健,這小卢总也一直听着话,毕业后沒有再去做那些有的、沒的,而是按照张总的安排,进了集团,接触公司的业务。
可這么多年了,那耐心却是越来越少了。
也不知道将来……
……
“我记得你說過,想要走上修行路,就要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对吧?”
卢家,
客厅内,两鬓斑白的张雪茗已经年近七十,此时正坐在沙发旁,轻声朝着旁边食厅的卢正义开口。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显得有气无力的。
而那眼珠子,也不再如年轻时的清亮,显得浑浊,還有些发黄。
曾经当得上‘美人’之称的她,如今几十年過去,却也已经是一张老脸。
比起于她的老态,厨房内,丈夫一如几十年前刚见面时的模样,正从厨房端着几盘菜出来。
以前,只要两人都在家,做饭這活儿是他们一起干的。
但现在,自己却是干不了了,年轻时的劳损影响不小,即使是后来退休,将养了一段时日,却也沒有补回多少。
“還想着小安的事儿?”
卢正义把菜放在桌子上,走到客厅看着她,“若是小时候,他有了继承光影的想法,或许有你的干涉。”
“可如今他都已经是副总,也见识了不少的事情,人都已经奔三了。”
“就這般,哪還有你多少的干涉,更多的,其实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顾着你這個母亲的念想,才继续在這個位子坐下去。”
纵使面前的人已经老去,可他說话的态度,平日裡的表现,却也一如既往。
時間留下的痕迹在他眼中,沒什么不同的。
“說是這么說,可……”
张雪茗坐在那裡,全然沒有年轻时的风采了。
“照着你說的,将来這個世界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
“那到时候小安跟不上了,怎么办?”
“他对管理公司可是全然沒有兴趣的,完全是为了我,为了不让我难過才继承了公司……”
她浑噩的想着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
這会儿,想着卢永安继续做這些不喜歡的事情,断然沒有走上修行路的可能。
从身心都在厌恶這样的生活,又怎么能有所悟呢?
可一会儿,她又想着公司是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是张家几代人的心血,绝不可能在自己這一代交托出去给外人。
這般犹犹豫豫,却是已经沒有了那份决断之心。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的時間,应当是不多了。
若是能多有一些時間,孩子想干嘛,那便干嘛,至于公司、家业,自有自己去管。
可如今……
“自从退休以后,每天都在等着,等着等着,我又有点怕了。”张雪茗心中惶恐,却只能对這身边人倾诉,“怕小安的将来,怕自己最后走得难看,怕……”
她曾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可以不怕的。
但沒想到,最后這段时日裡,却還是怕的。
拖得越久,便越怕。
“别想太多,那都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
卢正义把盘子放下,在她身边站定,轻握住她的手掌,“咱们過好了咱们的生活,小安的起跑线也比别人高了不知道多少,這般要是還不能安稳度過,那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更何况,那是你、我教出来的孩子。”
“咱们得对他有信心。”
按理来說,卢永安快三十的人了,他们不应该這么操心。
至少他们三十岁时,一個已经是成名已久的导演,一個已经是业务娴熟的经理,当时,不管是卢家的父母,還是张家的父母,可都沒有对孩子這么上心。
就是张雪茗年轻时,对這卢永安都是极为严格、苛刻,沒有半分溺爱。
可如今,倒是开始担心起来了。
但总归,這就是做父母的吧。
不管孩子几岁了,什么样子,总是时不时会担心的。
“孩子们回来了。”
但還沒等他们再聊下去,屋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响。
“唉……就這样吧,便這样吧。”
张雪茗止住了讨论的想法,浑浊的眼珠子裡,满是暮气。
這便是人。
只要是人,终归是会死的。
除非是修行人,或能多活上那么几十年,就好像比自己年长的那個于文秀一样,如今也该七八十了,外表却還是像一個小姑娘一般。
每每再次遇见,她总会忍不住盯着对方,生出些嫉妒、不甘的情绪。
明明這些個情绪在以前。
以前……
张雪茗明明有意克制着自己,却還是不时的回想起以前。
想起以前的日子,想起曾经的自己。
‘太短了啊,人這辈子。’
经历时,還恍惚不闻,可如今即将抵达尽头,往回瞧去,尽是如過眼云烟般,转瞬即逝。
而旁边,卢正义看着她,无奈的坐下,煮水,沏茶。
他這一番功夫,如今倒是比张雪茗都要娴熟不熟。
這茶,倒也慢慢爱喝了。
“如果……”
张雪茗瞧着递到面前的茶杯,忽的想要开口說些什么,但最终,她又沒有說出口。
几十年了,认识几十年了,她都沒有在這方面开過口。
但现在……
“很遗憾,我也沒有办法。”
然而,卢正义开口,“我們身处的是這灯火辉煌的都市之中,而不是寻仙问道的时候。”
“就好像是我們看着古时候的人,他们局限于认知,他们猜测着這個世界是圆的,還是方的,想不出来世界之外,星空之上又是什么。”
“而现在,我們也是受着這认知局限的人,纵然我的存在打破了一些平衡,但上限、下限的调整,也是需要時間的,而這是下一代人,或是下下一代人的事情。”
他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那眼眸,似是透過外表,看清了她内在的挣扎。
但沒有办法,這就是人。
人就是這样的,有苦有乐,有悲有喜,有生有死。
甚至在他眼裡,张雪茗跟那些修行人也沒两般样子。
纵使是曾经的清净真人都会死去,那许炳才医生也会死,那王导游,可能将来观山道长、于文秀……
這是他们活在這個时代的福气,能够作为那‘特殊’的人,享有一些特别的优待,但却也是悲哀。
他们看到了前边的路,可前边的路并不长。
至于往后会发生什么,卢正义并不清楚,但至少,或许人生不会再如此短暂。
“……我知道的,你跟我說過的,平衡。”
张雪茗止住声音,而门口,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卢永安已经把车停在车库裡,进屋了。
……
张雪茗,寿七十一。
卢永安站在母亲的墓碑前,内心有些惆怅,恍惚。
从毕业,离开学校以后,他开始接触到一些年长于自己的人,而其中便不乏一些三、四十岁往上。
在他们身上,卢永安渐渐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成年人的负担。
他也曾设想過,当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时,又该是什么样子。
但直至今日,卢永安才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一個‘大人。’
因为他不再有可以依靠的人,反而,开始要变成别人所依靠的人。
“死亡,沒什么值得恐惧的。”
在旁边,站着他父亲,還有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勇叔。
這堂课,爷爷走得早,他還不记事儿,但奶奶走的时候,父亲沒有上過。
外公外婆走的时候,父亲也沒有上過。
因为那是他人的死亡,父亲向来不会在這种事情上妄言,所以现在……
“果然,你留下来就是为了妈。”
卢永安神情有些无奈,似是一早就有的猜测。
事实上,這也是母亲告诉自己的。
她說,她走后,父亲有可能会跟着她一起离开,到时候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母亲是一個很坚强的女人,虽然晚年表现出了诸多不惑,但当最后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她還是坦然面对的,保持了少有的清醒,就好似自己小时候见到的那般。
“她确实是我后来留下的理由。”
卢正义也沒有反驳,承认了這件事情。
這辈子,除开浑噩的那二十年,清醒過来后,卢正义仅是隔了拍摄的两年時間,便遇着了张雪茗,而后以夫妻的身份、家人的身份陪伴了几十年。
若真有让她继续活下去,亦或者說,在這個世界存在,他当然愿意用。
“我這辈子,往前浑浑噩噩,清醒后便以导演为目标,這是我的爱好。”
卢正义看着身旁,已然与自己一般高的儿子,“做一行我很开心,即使是后来被其他人超過了,也不觉得可惜,反而很是欣喜,我很乐意于拍出好的作品,也很乐意于欣赏好的作品。”
“后来跟你母亲认识,并且决定结婚,我开始承担起這份责任,這于我而言,又是一种……特别的感觉。”
“其余种种,皆沒什么可說的,我這一生就這两件事。”
他以极为极短的言语,描绘出了這一生所求。
可其中所包含的份量是卢永安想不明白,也无法感受到的。
他无法想象五十年前,這片辽阔的影视市场上,竟然沒有一寸属于恐怖片,
他无法想象五十年前,唐国诸多导演皆沒有朝外走的勇气,而是竭力争着這内地的市场,
他无法想象五十年前,光影差点就倒闭了……
這些事情于公司的老人口中,不過寥寥数句。
“那我……”
卢永安想问接下来,自己该做些什么。
母亲临走前,趁着清醒的时候,把所有能說的话全都给說了,而其中也包括公司的事情。
光影若是自己不想掌权,那就让熟识的人上去坐,不管是梁乐,還是其他什么人,都行,反正自己這辈子肯定是不会愁吃愁喝的。
可這样一来……
但话到嘴边,卢永安又顿住了,恍然一笑。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沒有问父亲,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卢永安茫然嗎?
当然茫然了,往前的人生,都有着‘父母’在兜底,不管做些什么,都有他们站在自己的背后。
可后边的人生,便只有自己了。
三十岁的人了,按理来說,不该迷茫。
毕竟唐国律法,十八岁以上便算是成年人,這样算来,他都已经‘成年’十二年了。
十二年时光,什么成长都沒有嗎?
有,当然有了,卢永安觉着自己比以前上学时更圆滑了,特别是在公司处理事务上,有些人的做派明明不喜歡,但也能维持表面上的关系。
甚至抛开父母给自己的财产,他本身也是国内有名的大学毕业,熟识的朋友也都各有成就,小到一些电子厂、陶瓷厂、电商公司老板,好一些的医院、律所、证券,甚至一些政界上的朋友也有。
家底丰厚,父母是有名的大导演、商人。
個人在這個社会也還算是优秀,烟酒虽然沾,但沒瘾,都只是工作需要。
這样的條件,别人几代人努力可能都达不到。
可卢永安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但不管怎样,那都是往后的事情了,是自己要独自面对的事情。
“喵……”
阿勇蹲在卢正义的肩膀上,有些垂头丧气的。
“老伙计,如果你找到自己的目标了,沒准我們将来還会再见面。”卢正义无奈的伸出手,“這個家以后,可就是你的辈分最大了。”
与自己一般,這猫儿跟着他四十多年的時間,一如一开始见到的那般,在外貌、体型上沒有任何的变化。
至于内在是否有变化,卢正义沒有過多的探究。
人不可能沒有秘密,内心总是会隐藏着些什么,阿勇也一样。
“爸,你看起来很笃定,自己還会有下一世。”
听着這话,卢永安忍不住开口說着,“要是沒有……”
“那便沒有。”
卢正义知道他想要說些什么,“那便真的死了,又有何妨?”
“或许有人会觉得,长生不死才是追求,但每個人选的路都是不同的。”
“比起于慢慢变得无情、高高在上,我更喜歡活在這世间,有滋有味。”
說到這裡,他顿了顿,“当然了,這是我给自己选的路。”
“若是你将来有机会走過修行门,踏上修行路,你也得自己去选。”
他不怕死,坦然面对死亡,并不是因为知晓自己有下一世。
卢正义沒有多少情感,但却眷恋于感受情感。
“這是我作为父亲的最后一课,希望能够帮助到你。”
卢正义看着儿子,尽了最后一份责任。
下一刻,他缓缓坐在地上,人闭眼,身体便靠着墓碑倒下了。
肉眼可见的,卢正义的身体在枯萎,在衰老,直至那一点性命真的离开了這具身体后,他身体内的器官都停止了运作。
卢永安平静的看着這骇人的一幕。
从小到大,他见過不少的奇闻异事,而父亲便是那最奇、最异的一件。
他不会老,他拥有无尽的巨力,他能让自己周身似是存在于另一個维度,让人们感知不到……
在父亲的身上,发生過很多很多惊人的事情。
卢永安少有亲眼见過,多数都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的。
“骗子……”
而就在這时,身旁忽的响起了一個声音。
卢永安诧异的望過去,只见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猫叔叔’那张猫脸上,同样有些惊异。
“谁在說话。”
他又开口了,人声从那张猫嘴裡传出来,显得有些怪异。
“我在說话!”
他瞪大了猫眼,“我会說话了!”
“是啊,你会說话了。”
另一個声音从墓地响起,随着而来的是毫不掩饰的脚步声。
阿勇警惕的看向出声的方向,但在看到来人后,却又顿住了。
“你是……”
卢永安迟疑的看向来人,好一会儿才叫出了声,“道长。”
“叫我观山叔叔。”
来人笑着回道,“你小时候,我還抱過你呢。”
来人正是观山道长,然而,他却沒有了往日那般中年模样,反而变成了一個风度翩翩的少年人,再沒有曾经的老态。
他的层次达到了曾经清净真人的高度,甚至有過之余。
“我曾以为,他会走得比我晚的,但沒想到如今……”观山道长来到墓碑前后,有些复杂的看着面前,這個已经失去了生机,全无往日风采,好似一個普通人一般的人,“唉……”
最大的靠山,走了。
当年师傅走了,他很难過,但总归是有师伯在,安排自己进了部门裡,领了個差事。
后来师伯也走了,自己成了部门裡最大的那個,手底下的人事事都来问自己,但总归是有這個卢导演在,自己不解,彷徨的,不安的,也還能跟他倾诉。
现在這卢导也走了,自己……
“你我相识了几十年,也算是老友吧?”
观山道长转過头,看向阿勇。
“……”
阿勇思索着,点点头,“算是。”
這一下子,他不用喵喵叫了,终于能說话了。
“接下来,情况或许会越来越复杂。”
观山道长轻声问着,“卢导演生前交代過,他的存在打破了這個世界的平衡,拉高了上限,你能像古籍上记载的妖……灵兽一般发声,应当也是与這有关。”
“但受到影响的,绝不止你一個,曾经只存在于神话中的那些事物或许都会再现,人们走上修行路的机会会更多。”
“可世间万物都有两面,這件事情亦是一样,人们走上修行路的机会多了,但混乱也会相继而来,老友,你可愿意协助我們,把控這世间的局势。”
這灵猫伴了卢正义几十年,肯定是要比下边那些人可靠得多。
“再說。”
阿勇摇了摇尾巴,不拒绝,却也不答应。
以前卢正义說要陪着他,结果骗了自己。
现在他還沒有想好,自己要做些什么。
观山道长面露遗憾,却也沒有强求。
“观山……叔叔。”
卢永安在旁边瞧着,提醒了一声,“父亲交代過,为了避免麻烦,要把他的尸首烧了。”
說话时,他的目光紧盯着观山道长。
而旁边,阿勇也不摇尾巴了。
“我就是来解决此事的。”
观山道长瞧着他们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卢正义那么特别,从来都不是因为這肉体有多特殊,而是因为祂来了,所以卢正义才特别。”
“现在祂走了,這肉体便只是個普通人罢了,但总归是要处理掉的,免得误导了一些有心人。”
“他生前,也有跟我明說的。”
說着,他手掌一挥,一抹火焰落到了那尸身上。
转眼间,便化作了熊熊烈火,将那尸首吞噬殆尽,连余烬都未曾留下。
不過奇异的是,這火焰却不似那打火机点出来的火,卢永安他们站在旁边,沒觉着有什么热度,更沒有烧灼到旁边的野花野草、墓碑上。
“事情解决了,我也该离开了。”观山道长望着墓碑,从衣兜裡拿出一朵白花,摆在墓碑前,“总归是故人,虽然沒有那么熟识。”
放下花后,他便打算转身离开。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有個很特别的人身上的麻烦還沒有解决。”
观山道长转過头问道,“你父亲承诺過,要帮他解决這件事情,他有交代你一些什么嗎?”
……
“麻烦你了,李先生。”
三年后,
陕城,
陕城被归于西北地区,自古以来,常有旱灾。
不過在科技的力量下,人们对抗旱灾的力量,已经相当完善了。
人工增雨、水库、水源调度、遮阳、降温……的手段,都对当地的农业发展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然而,不仅仅是人类的力量在完善,這天灾也像是能成长一般,在人类的影响下,一次又一次打破认知。
极端天气的划分界限,一次又一次被提高。
而今年夏季更是严重,自春季初始,下雨的次数便屈指可数,而到了夏季,更是长期见不到雨云,想要人工增雨,更是难上加难。
如此极端气候,纵然有着‘南水北调’的工程,可也只能解决部分城市供水所需,而想要大面积作用于农作物,却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而当科技的力量达到现阶段的极限时,便该借用一些本不属于這個‘科学’时代的力量。
這种力量在如今,虽然被多数人所议论,可也只在少部分人耳中被证实。
修行,是存在的。
“额……”
陕城当地的工作人员在上头的指示下,带着一個看起来有些阴沉,时常紧皱眉头,手裡拿着手机不放的中年道人来到种植基地内。
而随着這道人抬头,瞧着天空以后,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问着,“李先生,是否需要准备一些什么呢?”
道人疑惑的转過头。
“就是……法坛、三牲六畜、祭香什么的?”
工作人员搓搓手问道,既然是求雨,那這些事情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不用。”
道人摆摆手,话很少,似乎很是不耐的样子。
工作人员讪笑着,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处长,您别在意,他经常在观裡头修行,不懂外头的這些人情世故。”
旁边,一個外卖小哥赶紧跑過来,“您抽烟嗎?”
說着,他赶紧从兜裡掏出了烟盒。
“来,来一根。”
被叫做处长的中年男人缓住了尴尬,顺着這台阶下去了。
說实话,远处那個看起来很阴沉的男人,再加上這個外卖小哥,刚见面时,他是怎么都不相信,這就是上头派来的高人。
但人家有证啊!
“那接下来……”
這处长抽着烟,刚想问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却见前边,那道人打扮的男人朝天空挥了挥。
处长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朝天上瞧去。
眨眼间,一望无际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出现了几朵白云,而后這些白云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到一起,紧接着……天便黑了。
那白云越是聚拢,那颜色愈深,最后竟是变成了一大团乌云,将陕城小部分区域笼罩。
“砰砰砰!”
而随着乌云出现,远处接连传来几声巨响。
几颗增雨火箭弹猛地窜上天际,朝着那乌云打去,在弹头内,碘化银颗粒的作用下,原本聚拢起来的乌云再一次发生变化,竟是很快落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滴在人们的脸上。
“下,下雨了?”
处长脸上有着难掩的惊讶,虽然說,這個世界上的一些力量对他来說,已不再是秘密。
可真正见识到這一刻,他還是觉得不可思议。
人工增雨并不是一個简单的過程,需要一定的時間进行运作,且需要满足一定的自然條件。
在如今极端干旱,几乎万裡无云的條件下,目前科学的手段想要安全降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了。”
還沒等這处长說些什么,远处,那中年道人面无表情的转過身,只是打了声招呼,便又盯着手裡的手机,埋着头朝屋内走。
可如今,這副沒礼貌的样子,却不再让人觉得无礼。
有本事的人,做什么都会有人帮忙辩护的。
“唉,小李這性子……”
而屋内,二楼,
一個同样是道士打扮的年轻男人正朝着旁边一個相貌姣好的年轻女人說着,“但也沒办法,毕竟他从小就遭受那样精神上的折磨,常年待在道观裡,少与人交往。”
在他的眼裡,這道长与其說是无礼、阴沉,倒不如說是内向、拘谨。
“师傅,解决了。”
而随着他们說话,刚才楼下那中年道人已经上了楼。
他叫了一声那年轻道人为‘师傅’后,便默默的坐在一旁,手裡不停的摆弄着手机。
可若是有人去他身旁看,便能看到這家伙在微信聊天界面和桌面来回切换着,一副看起来在忙着看手机裡的东西,可实际上又什么都沒有看的样子。
“這一次,那家伙会来嗎?”于文秀看向观山道长,“三年了,你都找了我四次了,每次那家伙有点动静,你就把我喊過来。”
“沒办法,以我們目前的手段,還沒有办法精确的定位到它,只能模糊的了解到一些事情。”观山道长把手机拿出来,打开气象局的预报,“台风,大型台风,我們只能依靠气候的变化去捕捉它的踪迹。”
而在他的手机上,新闻内偶然赫然是‘今日9时,台风‘天象’已登錄我国沿海城市。其强度以定义为超强台风级,目前以造成广府、深城、台城、福城多地强降雨、强风.’
台风,很强大的台风。
随着時間推移,如今被定义为‘超强台风’的天灾,已然不是几十年前可以比较的。
纵使如今的科技手段发达,却也难以抵挡這天灾。
或许对于自然而言,這只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
每每灾后,当地不管是空气质量,還是气候都会在一定程度内达到一個相当适宜的程度,可对于身处于灾祸中的人类而言,這便是敌对的关系了。
而同样的,它也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
纵然,它是灵物。
“可能還在试探吧,试探卢导還在不在。”
于文秀叹了口气,她少有的出现了紧张的情绪。
从当年,卢正义离开以后,她就一直很紧张。
而一直到观山道长上门拜访,第一次告诉她,它可能降临至今,已经是第四次。
這四次,她一次比一次紧张。
而紧张的来源,便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对卢正义的扮演,得到的力量是否能够斩下這灵物。
這灵物就像是一把悬在天上的剑,什么时候斩下来,自己能不能扛得住,打回去,這些都是個未知数。
“那你還能联系得上他嗎?”
观山道长忍不住问道,“你都借到力量了,难道……”
“我借你力量的时候,也不用联系你。”
于文秀直接打断了他,“而且這是扮演,不是借。”
以往,她扮演卢正义,总是有种莫名的联系,对方能够通過這种联系,直接上自己的身。
可自从他离开后,于文秀再扮演,這种联系便消失了。
她只能扮演记忆中的卢正义。
虽然那份力量也极为强大,但……那是有限的!
……
這份力量确实是有限的。
当于文秀直面這天灾时,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這是强大到能够影响气候的灵物,强度不是李晓晓那种,挥挥手把云朵聚拢起来,再借由科技的力量增雨的半吊子,而是真正能够驱动天象,降下暴雨,唤起大风的存在。
那是一朵云,一朵悬在深城上空的云。
“砰!”
闪电透過厚厚的云层,照亮了這片完全笼罩于黑暗的城市。
全市停电,万般手段皆休,科技的力量在這一刻变得极为渺小。
“那是什么?”
“是龙!”
“不,是老虎,老虎在天空中飞!”
“那是鹿!”
“好疼,嘶,快进屋!都进屋!”
下方,仅有一双肉眼的人们,终于透過闪电的光亮,看见天空中的场景。
有人看到的是龙,有人看到的是虎,有人看到的是虎……
而在于文秀他们這些人眼裡,它什么都是。
那是一团云,能变化成任何形态的云。
它仿造着所见所闻的动物,在天空中肆意的驱动着天象,摧残着這座城市。
或许說,它只是在行使它的本能,它的工作。
“完蛋了。”
“哈,什么意思,這怎么赢。”
“這咋整,等它自己停下来?”
一栋高楼天台上,雨水打湿了每個人的身体,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天空,只觉得无力。
這种存在,怎么打?
它甚至都不是一個固定的形态!
它就是一朵云,一朵笼罩了一整座城市的云!
要是它是一個怪物,一個长着菱角,有着身体的怪物,他们還能打,可现在這玩意,它沒有!
看清這玩意的那一刻,天台上充满了欢声笑语,本来严阵以待的人们,一個個都开起了玩笑,甚至還有人点起了烟,靠在屋檐边吞云吐雾起来。
但时不时的,他们都把目光投在了远处那個闭着眼眸,站在那裡一动不动的年轻女人身上。
于文秀正在回忆着曾经的過往,她的在模仿着卢正义。
她在尝试着沟通,扮演他。
比起于成为修行人便退出了娱乐圈的周婕,比起于退行的王导游,比起于……
于文秀始终作为一個演员,活跃在演艺圈。
這份本事,她得到已有几十年的時間,往后越来越像。
不管什么样的作品,甚至是女扮男装,甚至是以一個‘老年人’的身份去演一個校园片,以一個年轻人的模样去演一個老人,她都能够做到入戏,让电视前、让银幕前的观众满意。
除开卢正义和周婕之外,她不管扮演谁,都能达到沒有任何破绽,也即是完全模仿性格、意识以及本事。
是的,除开卢正义和周婕。
周婕的本事,她也只能模仿個七七八八。
再往后的手段,便达不到了。
“這……”
观山道长站在人群裡,任由那好似小针一般的雨水扎在脸上,他同样不知道怎么打。
导弹都备好了,就差他一声令下了,可這沒形态,导弹该怎么打?
至于着急?惊慌?
事到如今,這种情绪沒什么作用了,能到這裡观摩的,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至于那些沒准备的,应该在别的地方。
可能就好像是楼下,那些发出惊呼、恐惧、不可思议的普通人一样。
“小于,你看……”
观山道长看向旁边闭着眼睛的于文秀,刚想說些什么。
随着‘轰’的轰鸣声,一束不知道什么的玩意从地上飚射而出,随后是接连不断的‘咻咻咻’的声响,就好像是過年时,放的那些冲天炮。
只是现下的动静,比起那冲天炮要大得多。
“老王?”
观山道长的看向远处,一個身着X装的魁梧男人。
“先打打看呗。”
那男人怅然一笑,“能不能打得动,打過了才知道嘛。”
“打都打了,就這几百炮?”
又有人开口,“不管什么手段,全轰上去试试,沒准成了呢?云都给它打散了。”
說是這么說,可接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火力,一到了天上,便是轻而易举的穿過了那云层。
两者就好像不是在一個空间裡一般。
“看来真不行了。”
魁梧男人遗憾的开口,“這都不是一個级别的,不对,不是一個频道的。”
天上那玩意,就好像是在古典仙侠裡才会出现的。
他们這些人在地上,抱着這些科技手段半点用处沒有。
怎么会這样呢?
上来就地狱难度?
真的只能等它自己停下来?
他们现在虽然有些无力,但也不至于绝望,因为這玩意是会停下来的。
根据前人的记载,這灵物在活动一定時間后,便会进入沉睡。
而它最后一次活动的時間,是在四百三十几年前的封建朝代,在短暂的席卷了一次之后,便一直沉睡到了近代。
虽然破坏严重,但它是会停下来的。
這就好像是它的工作。
只是這一次很特殊,其破坏力远超前人所记载的。
他们都有些木讷的摸了摸自己的皮肤,那些练過皮肉的,只算是有些通红,可那些沒练過的,如今却是有着一個個大大小小如刀割、针扎般的伤口。
那雨水能杀人,這不是說笑的。
那古籍所记载的封建时代,若真有這样的破坏力,人口至少得折去十之六七。
“行了。”
而刚才,一直紧闭着双眸的于文秀忽的开口,睁开了眼睛。
猛地,天空中哗啦啦朝下砸的‘银针’顿住了。
很突兀的顿住了。
一场暴雨就好像是按下了停止键一般,沒有任何征兆的停住了。
“那你……”
观山道长刚想问些什么。
說些需不需要安排個飞机、火箭什么的,把她送上天之类的。
但话還沒有說完,眼前站着的女人已经猛地朝天空中挥出了拳头。
她就站在那裡,看似很莽撞、沒有任何前兆的朝天空挥出了一拳。
那‘莽撞’的样子,像极了卢正义。
他做事有理由,但却少有与人解释,只在做了以后,少许的提上那么几句。
至少在观山道长的印象裡,他很少先给自己报备些什么,然后再去做。
不管是杀、還是惹麻烦,都是先做了,再通知。
就好像眼前一般。
可是她真的能拥有跟卢正义一样的力量嗎?
随着‘轰’的一声,猛地在所有人的耳中炸开,不,不是耳朵,而是……意识。
這個声音不是物理层面上的,而是另一個层面上,作用于他们的感知。
下一刻,被乌云笼罩的天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蓝天。
沒有什么雨水,沒有什么闪电。
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梦一样。
“卢导挥拳其实只是一個动作,一個假象。”于文秀恍惚的收回了拳头,眼中满是骇然,乌云散去,阳光不再被遮蔽,“他打出去的,是一种很特别的力量。”
她自己都在震撼于,這份力量。
天台上,所有人都呆愣的看着她。
這只是眨眼间。
那让人不知所措,甚至都产生了‘只能等它满意了,自己停下’這样想法的天灾,便消失在了眼前。
“你……”
观山道长還想說些什么,可下一刻,于文秀的神情猛地一顿。
“嗯?”
‘于文秀’整個人恍惚的站在那裡,接着,目光中情绪从震撼变得有些怀念,“看起来,事情解决了啊。”
“這种环境,這种高楼大厦,真是熟悉啊。”
“嚯,怎么還有火药味。”
他站在那裡,旁若无人的走到了天台边,朝下观望着。
“动静不小,看起来那玩意确实很厉害。”
‘于文秀’无奈的說着,“不過還好,顺利解决了。”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朝着下方注视着,注视着曾经熟悉的一切。
她都已经三年,沒有见到這样的大楼,街边的车子,好吧,虽然那些车子看起来都已经被砸得稀巴烂了。
“你是卢……”
观山道长站在后头,顾不得其他人投過来疑惑的目光,迟疑的开口,想要询问些什么。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也就该走了。”卢正义转過身,目光落到了观山道长的身上,“不過以后,于老师可能会失去对于我的记忆,算是一种惩戒吧。”
“原来杀死灵物,真的会降下天罚。”
“只是沒想到,天罚居然会是這样的形式出现,但也可能是我来了吧。”
观山道长脸上一急,赶忙上前。
“该结束了,道长。”
然而卢正义却抬起手,制止了他,“什么都别问,该结束了。”
是的,该结束了。
上辈子,他做了很多事情,也很满足。
如今,也只是完成曾经的承诺罢了。
至于其他的,那是别人的人生。
属于卢正义的人生结束了,但阿勇、卢永安、观山道长……他们的人生都還在继续。
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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