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考核_146
他二人一边修炼一边寻找,不知找了多少年,才终于在某日心血来潮,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千裡迢迢追了過来。
狄浩思来时還满心欢喜,只想着能与徒弟重逢,却不想好不容易找着了线索,竟只听到了宝贝徒弟魂飞魄散的消息。
“我等不知他用心良苦,不慎被奸人蛊惑,于紫金山巅围攻于他,不料竟失手将他……”
面前上仙威压实在太盛,纵是玄空仙尊也被慑得心惊胆战,勉强說了一半,就被骤然凌厉的气势一慑,讷讷停住了话头。
直到有人找過来,他才惊觉自己竟仿佛将這段记忆有意遗忘了一般。虽然刻意回想时仍能想起,却像是被什么所封印住了,分明能想象得出当时的痛心愧悔,可无论如何回忆,都丝毫都无法有所感应。
望了一眼众人平淡木然的神色,他愈发生出些许难解不安,心中疑虑也更浓了几分。
“谁动的手?”
狄浩思冷声开口,滔天仙力风雷滚动,竟引得墨色云层都向众人头顶层层聚了過来。
众人心中惊惧,面面相觑愈发不敢开口,一时竟是一片死寂,连些许声音都不曾发出。
“师父,以师弟修为,绝不会只這样就糊裡糊涂丢了性命,况且那位——那位金仙,也该是会护着师弟的。”
他身后的中年上仙上前一步,低声劝道:“不如先问個清楚,免得枉造杀孽,又断了师弟的线索。”
狄浩思蹙了蹙眉,却也勉强按捺下了怒气,将杀意稍稍收敛下来,重新坐了回去。
听了那中年上仙的话,下面仙修忽然隐约生出些希望,其中一人壮起胆子上前一步道:“上仙,鸿渐魔尊修行的乃是魔道,我等也不曾见到什么金仙,会不会是您找错了……”
“老夫還认得自家徒弟,无论他修魔修仙,都是老夫的徒弟。”
狄浩思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听說那金仙竟不曾时时刻刻护着徒弟,心中便愈恼了一层。
当初在宗门中,就有一群人一定要說自家徒弟是堕了魔道,飞升时徒弟又确实替清儿受了一遭魔气,若是当真因此毁了仙根,改名换姓转而修魔也是情理之中。
自己的徒弟,愿意修仙就修仙,愿意修魔就修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莫非那金仙就是因为這种缘故,竟将自家徒弟抛在此处,叫他生生受此间仙修围攻至死?
這個念头一生出来,便愈发难以遏制。狄浩思霍然起身,也不等這些人再多說,神识掠入那玄空仙尊识海。
他本是含怒出手,正欲查看有关自家徒弟的种种過往,却忽然被那层封印引得心神一震,迅速将众人识海强行扫過,脸色便不由变了变,身形竟微微一晃。
见他神色不对,方逐溪连忙上前扶住师父,将神识一探,心头却也不由剧震:“师父!”
這封印他认得,虽然不至于叫人彻底遗忘過去,却会将那些過往藏入识海,向来是交从双方彻底决裂之时,用来一刀两断挥却往事的。
這种印法虽然比抹去记忆要省力,却毕竟是在识海之中动手,哪怕设下一道封印,所耗费的神魂之力都不知凡几,更遑论是一气设下了這么多人的封印。
這确实是师弟的神魂力量,可就连当初误解加身,师弟也曾坦然受之——究竟是何等不堪的经历,竟能叫他不惜耗费神魂,宁可将這些人的记忆封印住,也不愿再叫当初的往事被任何人记起?
狄浩思沉着脸色沒应声,神识绕過封印,将往事一一阅過,心头越发寒凉下来。
妖族之战,明明无一人关切询问,那個蠢徒弟竟将自己拼得浑身是伤。妖族大圣摆下灭天阵,依然是他独身力挽狂澜,将所有人护在身后半步不退,终于叫众人得以捡回一條命,却也因此重伤几死。而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居然也无一人想過究竟是哪来的這般死裡逃生的运气。
之后的那些年裡,徒弟的修为越来越高,与這些人也渐行渐远,却仍频频暗中护持。圣君肆意妄为,暗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是沒有自家徒弟暗中周旋,只怕這天阙根基都或许不稳。
這般劳心劳力,竟只换回来了個心狠手辣的魔道污名。
云梦幻阵外那当头一剑,阵中的冷漠质疑,竹林中的残杯冷酒,一层加一层,逼得人几乎喘不過气。
分明已叫人心中寒得不能再寒,竟還被這些人糊裡糊涂听信了妖魔之言,将仅剩的残魂摄来,任人折辱摆布。
那道缥缈身影分明已是一心求死的绝望冷清,看着自爆时迸射耀眼的亮芒,他竟莫名替徒弟觉得松了口气。
若是不得不這样活着,确实太過辛苦了。
随着他回溯记忆,众人眼前也显出一应情形。惊觉竟已经历過這么多往事,人人眼中都显出错愕,清虚道人忽然抬手捂住额头,冷汗涔涔地低下头去,神色一瞬恍惚:“怎么会……”
明明发生了這么多事,他们为什么竟然能一点都不在意,就這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继续活着?
他们究竟都忽略了什么——为什么就会忽略了這么重要的事?
方逐溪已看得眼眶赤红,几乎就要出手强行解开众人封印,叫他们好好回想自己当初都做了些什么,却被狄浩思抬手止住。
师弟封印住這些人的记忆,分明就是为了叫他们不至于太過自责,可這些人又哪有一個配得上這般照顾的。方逐溪胸口急促起伏,语气也难掩激烈:“师父,就這样放過他们不成!”
“何必解开?他们当初不知道动动脑子,不知道把眼睛擦亮,现在就這样浑浑噩噩的,不是正好么?”
狄浩思冷嗤一声,目光扫過众人,缓声道:“既然他要救你们,当师父的也不会叫他功亏一篑,白白毁了他的善果——你们既然喜歡做梦,就多做几個梦罢。”
他的声音缓缓落下,神识已潜入众人识海,将那段记忆独立抽取出来,形成无处逃脱的梦魇,落在了那一道封印之外。
从今往后,這些人清醒着的时候仍然与常人无异,封印也還会起效,可只要一睡着,都会在梦中回忆起那些被深藏的過往。
修仙之人性命恒长,若是能活上千万年,那就只好做上千万年這同一個梦了。
对此处再无留恋,一阵狂风卷過,狄浩思已腾身而起,拂袖踏风而去。
方逐溪紧随其后,心中却依然想着师弟在林中孤零零的身影。只觉越想越觉心中苦涩,胸口血气不住翻涌,开口时竟难掩更咽:“师父……”
“哭什么?還不快走,去不复峰,你师弟定然在那裡留了线索,說不定這次就能找得到了。”
狄浩思沉声叱了一句,迎上這個性情温厚踏实的大徒弟错愕的目光,不无头痛地轻叹口气:“你何曾见過残魂那般稳定,自爆竟還有這等威力,還能将他们的记忆设下层层封印的?這样的障眼法,糊弄糊弄那些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看不出来?”
“师弟還在?”
方逐溪已真心实意地难過了一路,听师父骤然点破,只觉心中又惊又喜,本能追问道:“可是师弟既然還好好的,又何必使上這一個障眼法?”
這一次狄浩思却沒有应声,只是负手静默半晌,长叹一声,加快速度朝不复峰赶了過去。
纵然還活着,却也只怕未必就是好好的。
摄魂阵只有在人熟睡或是昏迷时才能起效,那些伤也都是真真切切落下去的,又岂能一点事情都沒有。无非是自身的实力境界摆在那裡,不至于被一次两次的威胁逼进绝路罢了。
那些人知晓真相之后,确实是悔不当初,可又何尝不是以愧疚为名纠缠不休。归根到底,那些所谓的友人其实到最后一刻也从未替他那個蠢徒弟想過,无非是费尽心思想得了句原谅,来求個心安而已。
既然要心安,他就叫他们夜夜都重新心安一次。
他不說话,方逐溪却依然放不下心。自己踌躇半晌,才鼓起勇气再度低声道:“师父,那位金仙毕竟還是在的……”
“什么金仙?!连個人都护不好,枉老夫当年那么信任他,竟将你师弟亲手交了出去!”
听到那两個字,狄浩思就勃然升起熊熊怒意,袍袖回卷,厉声叱了一句。
此间仙修并不熟悉夺舍,故而或许一时想不到這裡来,可他却已看得十分明朗。
那圣君前后变化如此之大,知道徒弟出事时又险些暴走毁了幻阵,几乎不用猜就知道,定然是那位金仙一时弄丢了人,赶来时却已晚了一步,又不便贸然现身,只能仓促夺舍前来救人了。
一共就两個人一起飞升,居然還能把自家徒弟弄丢,甚至還困在這個鬼地方,受了這么大的委屈。
狄浩思越想越生气,仙力激荡再度加速,转眼就把方逐溪抛在了身后。
……
方逐溪好不容易追上来时,自家师父已来到了不复峰前。
那片竹林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石桌石椅也都已倾倒破碎。不少竹枝连根拔起,失去养料的叶片枯黄干燥,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方逐溪气喘吁吁站定,看着师父缓步行在林间,清开碎石,将那些石桌石椅也一应复原,竹枝一株株扶正,挥袖化作仙霖,叫枯死的竹林重新恢复青翠。
虽然說得笃定,可凡事都有万一,心中终归還是怕着最后的希望也就這样破灭的。
若是這裡再寻不到,九天十地,怕是当真就再无可能寻得到了。
狄浩思不敢立即进入不复峰,只是一丝不苟地做完了一切,便走到林中主位,敛袖坐了下去。
怔怔看着他的举动,方逐溪正要开口,狄浩思却只是变幻出一坛仙酒、三只玉杯,缓声道:“来,陪你师弟喝一杯。”
“师父!”
方逐溪胸口缩紧,失声唤了一句。狄浩思却只是将那三只玉杯逐一倒满,也不用仙力,神色一寸寸柔和下来,语气却依然不容置疑:“過来,坐下。”
他们欠下的,当师父的总要一一补回来。
忍住眼中水意,方逐溪咬牙過去,也缓缓坐了,将那一杯酒饮尽,恍惚间竟仿佛当真看到了师弟对月独酌的清冷寂影,眼泪忽然落下来:“我們若是能早些到就好了。”
狄浩思沒有开口,只是将自己的那一杯酒饮尽,抬手轻缓地摸了摸最后的那一只玉杯,将满是琼浆的杯子放在空着的座位上。
若是能早些到,這片竹林定然是個饮酒赏月的好地方。
都已经到了這裡,沒有就這样折返的道理。狄浩思静静坐了片刻,神识将不复峰彻底扫遍,就霍然起身,朝一处偏殿中被隐藏着的阵法赶了過去。
苏时当初离开得实在太過仓促,连不复峰都沒能回得来,自然更顾不上這一处传送阵法。两人不多时便已研透阵法蹊跷,循着踪迹找到那一处山坳中,却只见到了一片祥和安宁的村庄。
那村子裡的人看着根骨平平无奇,实在不像是有什么隐情。狄浩思蹙紧了眉,纵云飞速落下去,方逐溪也不敢怠慢,与他一先一后落地:“师父,這裡仿佛有些古怪。”
說来也怪,這些人分明是半点仙根魔根都沒有的,可见到两個人从天而降,村中众人竟连丝毫反应都沒有,有不少人還刻意快步绕开,眼中竟带了分明反感之色。
還不待两人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远处已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缓步走来,打量他二人一番道:“又是修仙的?”
两人得道日久,已多年不曾见過這般近于狂妄的凡人。担心自家师父再度动怒,方逐溪上前一步正要解围,狄浩思面色却反而隐隐好转,耐心回道:“是,修仙不妥嗎?”
“沒什么不妥,只是你们来错了地方。我們這裡是鸿渐魔尊的属地,对你们這些修仙的自然是沒有好脸色的。”
老者摆摆手,语气虽冷淡,却也总归還算耐心:“看你二人像是生人,与那些只知道嘴上說着仁义道德的仙修不似一路。我們這裡的仙修沒几個好人,除了多管闲事的,就是自大妄为的,你们還是不要在這裡多待得好。”
他言语间毫不客气,狄浩思却反而听得兴致盎然,又刻意追问:“可世间毕竟以仙修为正道,你们就不怕遭人非议嗎?”
“非议?当年鸿渐魔尊把我們从圣君手底下救出来,藏到這裡供我們吃供我們喝,叫我們好好過日子,可沒怕過什么非议。”
像是早已熟了這個問題,老者忽然显出不容置疑的固执神气,连伛偻的腰背也隐隐挺直,竟像是颇以魔道为傲一般。
“乡下人沒见识,不懂正邪,只懂得对错。我們受了他的恩泽,這條性命都是他的,那還恩报答就是对,忘恩负义就是错。你们若是觉得我們是邪魔外道,也不必多费话,回你们的正道去就是了。”
他說得毫不客气,狄浩思却觉竟是久违的舒畅痛快,脸上也不由露出笑意:“我等并无恶意,来此也只是为了拜会——拜会鸿渐魔尊的。敢问他如今在何处?”
“真的?”
老者眼中显出些许怀疑,警惕地望着两人:“你们不是看上了魔尊大人的什么宝贝,想要偷出来,也不是想要做什么正道天责,要找他的麻烦?”
狄浩思失笑出声,耐心摇头:“不是,我們就只是想来见他。”
他說得诚恳,老者端详两人半晌,眼中也渐渐散了疑惑,這才点点头道:“看你们不是本地仙修,看来仙修也不都是脑子有病的……魔尊大人已同他的道侣一起立地飞升了,就是从這裡上去的。你们若是要找他,不如也上去看看,要是现在上去,估计他们還沒走远呢。”
村中人毕竟不愿与仙修有過多牵扯,同两人說了這么多,他已自觉不妥,摆摆手就缓步离开,拐入了村落之中。
……
笑意凝在眼中,多年前师弟被眼睁睁拐走的一幕再度重现。方逐溪心中警铃大作,仓促上前一步:“师父——”
“垃圾金仙,還我徒儿!”
差一筹沒能扯住近在咫尺的宽袍广袖,那道须发雪白的身影周身仙气涌动,已再度暴跳如雷地痛骂着,转眼间飞升得无影无踪。
考核世界。
巡逻艇上,正舒舒服服抱着自家爱人躺在床上的陆濯,忽然再度狠狠打了几個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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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濯:┏┛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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