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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沉默的原创者

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
庭审中断,与案人员6续离场,偌大的法庭转眼空旷下来。

  再不走,法警只怕就要来請人了。

  好不容易挣来的特效就這样落了空,苏时莫名习惯地轻叹口气,收拾好随身物品离席,顺手切断了系统哭唧唧的机械音。

  他在這個世界名叫宫徵羽,原本是個有着惊人天赋的青年音乐家。

  三年前,他的纯钢琴曲《祈祷》和天娱当家明星何元纬的原创歌曲《穿過风》旋律大部分近似,谁抄谁的争论在網上闹得一度沸沸扬扬。只是那时候這歌還不算大火,所以一直也沒有得出具体的结论。

  何元纬号称音乐才子,词曲向来一手包揽,自然不会承认抄袭的名声。官方不当一回事,粉丝们的情绪却愈演愈烈,甚至有一次直接将宫徵羽堵在了机场,推搡拥挤间,不慎将他挤下了电梯。

  原主性格温和内敛,又不善言辞,担心叫那些显然還是学生的粉丝背负责任,就沒有继续追究。却沒想到這次的外伤意外造成了创伤性耳聋,从那以后,就只有依靠助听器,才能听得清外界的声音。

  在被质疑抄袭和意外受伤的双重打击下,宫徵羽一度深陷抑郁困扰,很快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網友们很快便忘记了這個昙花一现的年轻人,偶尔提起时也只是唏嘘几句。罕少有人知道,他不仅沒有在抑郁的打击中倒下去,反而在绝望灰暗中意外找到了新的方向,一头扎进了心理咨询的新领域。

  不過一年時間,他就已经拿到了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利用自己的音乐天赋,帮助了不少患者用音乐疗法纾解焦虑放松身心,甚至還表了几篇论文,在心理治疗中开辟了一片全新的领域。

  原本一切都已经重新起航,可就在两周之前,何元玮参加《级巨星》时重唱了《穿過风》。彻底符合当下审美的旋律结结实实抓住了听众的耳朵,這歌瞬间红遍了大街小巷,他本人也以這一歌顺利晋级,成为了冠军的有力竞争者。

  大火的同时,当时抄袭的悬案也被人重新提起。

  《级巨星》是一档火遍全国的专业歌手竞技节目,也是歌手获得曝光和更进一步的重要踏板。這一次的天娱自然不会再容忍這样的纷争继续下去,于是一纸诉状将宫徵羽告上法庭,要求他承认抄袭,并作出当众道歉。

  宫徵羽自然坚定拒绝,却沒想到在這個时候,却又出了另一件意外。

  在他的诊所裡长期治疗的少年患者被同样患有躁郁症的母亲打成重伤,需要大笔医药费,家中又拒绝支付。宫徵羽忍不住出手帮忙,手裡却同样十分拮据。

  恰巧這时候,天娱提出了和解后撤诉,只要他交出這曲子的署名权,并当众承认抄袭,愿意向他私下支付五十万元作为歌曲的买断费用。

  对于一曲子来說,五十万并不算多,可只要有了這五十万,就能救那個孩子的命。

  宫徵羽思考了整整一夜,终于選擇了同意和解,并且主动向何元纬及天娱方作出道歉。

  于是網上的骂声也铺天盖地朝他席卷了過来。

  在外界的压力下,宫徵羽重新回到半封闭的状态,却在即将关闭诊所时,遇到了這個世界的主角梁轩逸。

  梁轩逸是和何元玮竞争冠军的对手,两人意外成了好友,宫徵羽不仅帮主角调整好了心态,還出手帮他修改了比赛用的几曲子,最后替他写下了新歌《微光》。

  一切都看似正常,沒有人知道,宫徵羽的抑郁症状其实早已卷土重来。

  在把新歌交给主角,又把少年也托付给对方之后,宫徵羽選擇了在哮喘作时将自己独自反锁在琴房裡,直到第二天晚上才终于被人现。

  带着对好友的沉痛追思,梁轩逸登台演唱了《微光》,赋予了這歌极为细腻复杂的层次,从而一举夺冠。

  《微光》的风格与《祈祷》显然一脉相承,網上的风向也渐渐倒戈,当人们开始相信真正的原创者时,却早已再找不到了那個充满灵性和才气的年轻人。

  苏时這一次的任务,就是【让少年活下去,帮助主角梁轩逸获得冠军,完成《微光》。】

  耳朵上有些不舒服,苏时抬手摸了摸,指尖透過尾,把助听器摘了下来。

  《微光》不只是温暖和希望,也藏着泣血的颤栗,只有经過荆棘的生命才能写出這样的作品,也只有经历過失去的痛楚,才能把這歌真正的內容唱出来。

  在宫徵羽离开后,《微光》拯救了无数处在绝望边缘的灵魂。人们会轻易被它引起共鸣,情绪会本能地融入其中,在层层叠进的副歌部分尽情宣泄爆,又在结尾温柔的抚慰裡重新平静下来,获得坚持下去的新力量。

  他帮助了很多人,只是对自己无能为力。

  沒有了助听器,世界瞬间一片清静,静得甚至叫人心裡隐约生出不安。

  苏时裹好围巾,又把帽子手套也戴好,才快步走出了法庭。

  這几個世界下来,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所接受的任务的区别和意义。

  在有些世界裡,他要做的是替自己接手的原身完成未竟的心愿,运气好的话,甚至還能叫他们短暂地回到原世界,来亲身体会心愿达成后的现实——可在更多的世界裡,他需要做的,其实不過就是叫原身得以解脱。

  一個完满的故事,总是需要一些不完满的牺牲者。

  当负面压力已经大到足以令角色数据生崩溃,系统就会将越世界的宿主投放過来进行替换,来代替他们承受那些骂名和误解,帮他们走完最后的一段路,从而保证整個世界不会因为数据的崩溃而坍塌。

  但前提是——他至少得能上得了路……

  想起开局就浪费了的大招,苏时的手還是忍不住按在了胃上。

  法庭外人头攒动,天娱找来的记者早已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何元纬正从容地回答着记者的問題,神色是一片问心无愧的坦然,任谁都看不出半点心虚。

  相比于习惯了镜头的何元纬来說,宫徵羽的個性内敛腼腆,从来不擅长面对镜头,几次的采访都显得含糊躲闪,仿佛心虚的态度也无疑将他至于了十分不利的地位。

  苏时扯了扯围巾,闷着头往外走,却忽然被眼尖的记者一把拦住。

  已经說好了天娱的回扣,记者精神抖擞,话筒径直递到他面前:“宫先生,請问您对今天的庭审怎么看?您是否愿意承认您的《祈祷》是抄袭了《穿過风》呢?”

  被强行拦住了去路,苏时站定,抬头望向他。

  耳边虽然听不见声音,只看对方口型神色,大概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又遇到了熟悉的送命题。

  承认就是有苦衷,否认就是不甘心,不承认不否认,就是心裡有委屈。

  稳住,现在還在24個小时的抱紧锅特效裡,自己還是能赢的。

  已经深谙套路的苏时定下心神,目光躲闪過面前的摄像机,抿了抿唇,声音放得又低又轻。

  “对不起,我听不见……”

  记者一怔,原本的兴奋也僵在了脸上。

  宫徵羽這几年都沒有出现在镜头前,沒人知道他的听力居然出了問題。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依然叫一小片记者诧异地安静下来,流言迅往外传开,越来越多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惊诧,惋惜,怜悯,唏嘘,各色的目光像是叫那個腼腆的年轻人有些不适,匆匆朝镜头弯了弯腰,就又要往外走出去。

  “等等。”

  身后传来何元纬的声音,苏时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却被几個记者拦住,打着手势示意他回头应答。

  苏时回身,朝何元纬望過去。

  何元纬蹙了眉走向他,居高临下地站定,目光落在他身上。

  衣袖被人扯了扯,苏时回過头,他的辩护律师正朝他做着戴上助听器的动作,又歉意地朝着记者淡淡微笑:“对不起诸位,我的辩护人三年前受過伤,听力一直在下降,现在已经不足一成,可能沒办法回答大家的大部分問題了……”

  苏时才把助听器重新戴上,恰好听见他的言,不着痕迹地微微挑眉。

  他的回答恰到好处地模糊了关键時間点,很容易就叫人怀疑自己在三年前就已经听力受损,一個听力出問題的人,显然是很难完成一难度级别相对不低的钢琴曲的。

  看来天娱的准备也很充分,无论自己打不打這场官司,胜诉的希望都堪称渺茫。

  重新望向何元纬,对方的神色也恰到好处的缓和下来,同情地望着他。

  “……我不知道你生了病,很抱歉。我們都是音乐人,失去听力几乎意味着彻底失去创造的能力。我知道那种痛苦,如果你真的很喜歡這歌,我愿意把它送给你。”

  他的语气显得十足诚恳,說出来的话却无疑将宫徵羽陷入更无可置辩的境地。

  果然是系统商店非卖的金牌特效,24個小时還是很值得的,如果能用在刀刃上就更好了。

  苏时稍觉安慰,却毕竟仍觉惋惜,抬起头望着他,语气稍硬下来:“這是我的曲子,我不需要何先生送——”

  话還沒說完,他口袋裡的手机却忽然震响。

  他身边的人大都知道宫徵羽不爱戴助听器,多半是给他短信,罕有会直接打电话找他的时候。苏时心裡一跳,把电话接起来,果然隐约听见了男童奄奄一息的哭声。

  想起剧情简介那几行冰冷的文字,苏时面色微沉,一手举着电话,强行分开众人:“我還有事,失陪。”

  正式世界的剧情是可能生变动的,任何一個细微的改变,都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苏时不敢耽搁,拦了辆车往男孩的家裡赶過去,一边拨出了求救的电话。

  他话還沒說完就忽然离场,落在旁人眼裡,自然越显得沒有底气。

  望着那個匆匆离去的单薄背影,何元纬眼裡不着痕迹地显過些许得意,也示意采访到此结束,被经纪人护着走向准备好的保姆车。

  警车和救护车及时赶到,把人救出来时,那個叫沈飞的男孩子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被紧急送往医院进行抢救。

  作为报警人,苏时也被带去警局做了笔录。

  沈飞是诊所裡最小的患者,起先是因为有自闭倾向被送来治疗,宫徵羽偶然间现了他身上的青紫伤痕,反复追问,却始终沒能得到答复。

  那個孩子始终不信任身边的人,对宫徵羽也从来都是冷漠以对,這一次或许也是怕得狠了,才会给他打了电话。

  简单做了笔录,苏时就被准许离开,却也沒来得及回家,而是先去医院看了那個男孩子。

  瘦弱的男童還躺在重症监护室裡,身上连的尽是仪器管子,半阖的眼睛一片黯淡,只在看到他出现时,還隐约显出星点水色。

  重症裡花钱如流水,加上男童的生命体征還沒有稳定,宫徵羽這几年過得原本就拮据,补上了之前的欠款,卡裡就只剩下了几千块钱。

  “哥哥……”

  男孩的声音细细弱弱,艰难地牵住他的衣角,嘴唇微弱翕动:“我会死嗎?”

  “你不会死的,哥哥来想办法,你一定能活下去。”

  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顶,苏时耐心地缓声开口,走出监护室,目光却渐渐沉下来。

  两件事原本沒有关系,凑在一起只是碰巧。宫徵羽无门无路,平时又深居简出,如果不是正巧遇到這件事,根本拿不出五十万来。

  天娱這五十万,救了沈飞的命,也彻底摧垮了宫徵羽最后坚守的根基。

  忙碌了大半天,才终于将医院一头交接妥当。苏时走出医院,见到陌生的黑色轿车停在路口,微挑了眉,眼裡蓦地闪過些利芒。

  這還是头一次,他所收到的任务包含了明确的不甘和反击。

  《微光》不只是一救赎的歌曲,它也是宫徵羽最后依然不肯放弃的反抗。只要這歌能被梁轩逸唱出来,就一定可以彻底证明一切,就可以解开人们对他的误解,给那些抢夺他的作品的人以狠狠的還击。

  为了不引起剧情的混乱,一切真相都不能在他生前被揭开。但同样的,他也必须保证梁轩逸能一路夺冠,碾压何元纬,保证《微光》能在决赛的舞台上被唱出来,保证在他死后,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只有两個任务同时达成,他才能顺利拿到這一次的经验点。

  自己果然還是更喜歡這种任务。

  忽然仿佛找到了当年的熟悉感,苏时站在原地,看着天娱的人朝自己走過来,眼裡隐约显出些警惕戒备。

  “宫先生,請别误会,我是天娱的经纪人何东,特意来和您讨论有关庭外和解的事宜的。”

  来人带着矜持的笑意,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條件,似乎已经笃定他一定会接受。

  “我們知道您现在急需用钱,恰好我們愿意替您支付這笔费用。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們会一次性付出五十万,来换取這歌的全部署名权,只需要宫先生帮忙個聲明——”

  眼前的青年猛然抬头,一向温柔腼腆的眸子裡蓦地显出浓浓怒色。

  何东仿佛早有预料,神色平淡,只是将一张支票递過去:“五十万,是能救一條命的。宫先生心地善良,既然救了人,总不会忍心把人扔在医院就跑……”

  光芒微滞,怒色渐渐散去,只剩下无所适从的茫然。

  何东眼裡带了胸有成竹的矜持笑意,将手中的支票继续朝他递過去。

  “這是定金,今晚八点,我們公司会在微博上出聲明。八点半之前,希望宫先生至少能转道歉——可以嗎?”

  天已经快黑了,夜风吹得他手中的支票哗啦啦作响,暗淡的光线裡,青年的目光死死凝在那张支票上。

  宫徵羽沒有门路,如果有门路,当初也不至于因为一场似是而非的抄袭事件,就落到黯然退出音乐圈的地步。

  那双眼睛裡始终坚持着的某种东西终于被打破,光芒渐渐冷暗下去,却還是强迫着自己抬起手,接過了那张支票。

  满意于他的识时务,何东微微颔,上了车扬长而去。

  后视镜裡的青年依然站在原地,拿着那张支票出神。何东点燃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朝窗外随手弹出去。

  一個普通的音乐人而已,连明星都算不上,实在犯不着当回事的。

  冬天的天色暗得尤其早,等苏时回了家,天已经彻底黑了。

  带了一天的助听器,耳廓已经被硌得生疼。苏时把助听器摘下来收好,拖着疲惫的身体洗漱妥当,终于在沙上歇了下来。

  守到八点,天娱的官方果然在微博上布了聲明,宣称《穿過风》词曲全部是由何元纬原创,也同时授意流出了当时的采访视频。

  苏时已经編輯好了承认和道歉的转內容,握着手机翻了翻,却忽然生出了些许迟疑。

  下面的回复太整齐了。

  清一色都是在指责自己的无耻抄袭,居然一條替自己說话的都沒有,反而显得尤其欲盖弥彰,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控评。

  上次在娱乐圈裡绕了一圈,就被網友们堪称恐怖的智慧光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苏时蹙了蹙眉,忍不住对天娱简单粗暴的舆论手段生出了隐约担忧。

  這一次连任务都有先接锅后甩锅的倾向,他当然不会客气,可也不代表他才来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晚上,就打算把沒捂热的锅直接扔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评论依然立场鲜明。

  已经临近八点半,他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显然是天娱方面已经等不及了,才会特意打电话来催促。

  還要救那個孩子的命,先把钱拿到更重要。

  怀揣着对天娱高层挑事水准的强烈担忧,苏时操心地叹了口气,還是点开了草稿箱確認送,按灭屏幕随手扔在枕边,裹着被子躺了下去。

  天娱的总部办公室裡,灯還依然亮着。

  何东的脸色惨白,握着刚被挂断的电话,目光死死盯在后台的消息提示上:“陈总,他已经转了……”

  每一條替宫徵羽鸣不平的回复,都会在出的一刻被秒删,后台的回复分明已经炸了锅,却谁都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原本想给宫徵羽打电话,叫他先不要急着转,等弄清楚状况再說。却沒想到电话才响了两声,另一头居然就已经干脆利落地转了出去。

  后台依然在涌入着大量的新评论提醒,一转眼就把宫徵羽的转刷了過去。

  【等等?沒人现评论风向太一边倒了嗎?!】点开,空白。

  【哟,替原作者說话就删评论?天娱不愧家大业大,佩服佩服。】点开,空白。

  【厉害厉害,我也来试一次!《祈祷》才是真原创!《穿過风》就是個大抄子!】点开,空白。

  【站—原—作—者—不—信—還—删】点开,空白。

  ……

  【真是够了,到底是谁在控评?!】

  点开,依然是空白。

  何东的手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望向天娱的老总陈封。

  陈封目色愈深,来回走了几步,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简直是胡闹!還不赶快删了微博,立刻去给我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控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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