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沉默的原创者
看不出任何高的技巧,曲调也分明简单,却轻易就能透過琴声感受到极温挚的暖意。
身为《级巨星》的音乐监制,加上恃才傲物的人设,严盛的個人微博原本就有不少的粉丝。這還是他头一次沒有言辞辛辣地抨击他人,短短几十分钟的功夫,视频的浏览量就已经過万,下面的回复也越来越多。
【啊啊啊這是什么曲子?!求曲名,求大神!QaQ】
【提醒楼上,你粉的po就是大神,大神說了是无名琴曲(:3」∠)_】
【求原曲,真的找不到嗎QQ就是音质稍微好一点的完整的就行!】
【求原曲加1!背书背到天昏地暗,点开视频忽然觉得我還能再背十本!】
【沒了?沒了?!沒了!!】
【最近每天都觉得自己压力大,听完之后忽然觉得简直都是小菜一碟,完全不知道我之前在愁什么??】
【同同同!简直太治愈,治愈到想嫁弹琴小哥哥!!】
【有毒??听了第十遍了,谁能救我出去!】
……
苏时忽然隐约觉得有点不妙。
随着评论的越来越多,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弹的這一钢琴曲,是宫徵羽平时用来给患者进行治疗的,在網上自然不可能搜得到。于是《祈祷》的播放量忽然暴涨,有不少跟风抨击抄袭的人,也跟着第一次点开了這钢琴曲。
在写下《祈祷》的时候,宫徵羽還沒有将音乐和心理治疗联系起来,才华与灵气却已经初见端倪。虽然沒有那一段视频的惊艳,却依然多少安慰了網友们只听到那一小段琴曲的强烈怅然。
不妙的念头越强烈,苏时的手机忽然拼命震响起来。
“是电话嗎?”
见他神色不对,梁轩逸抬手扶住他的肩,等那双眼睛重新抬起来,才关切地温声开口:“你现在不方便,需要我帮忙嗎?”
是何东打来的电话,对方一定不会同意留下文字证据,這個电话确实不能不接。
早晚都是要让主角知道這件事的,苏时犹豫片刻,還是把手机递過去,深吸口气迎上对方目光。
“帮我要回四十万,我很需要這笔钱。”
梁轩逸心口微沉,不动声色,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好。”
他一直奇怪,宫徵羽究竟为什么会放弃替自己争取权利,甚至在昨晚就主动做出了說明和道歉。
在他生长的环境裡,从沒体会過因为缺钱而窘迫的感受。他還不清楚這四十万对于眼前的青年来說究竟意味着什么,却至少已经猜到,就是因为這些钱,叫宫徵羽不得不反而向抄袭者低头,不得不将自己的心血拱手让出去。
目光微沉,梁轩逸接過电话,按了几下接通,何东满是怒气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宫徵羽,你是不是疯了?判都判了,你還想干什么——想翻案嗎?還是想借着這波热度直接爬起来?我告诉你,你這辈子都别想再出现在公众面前!你现在就是元玮的一個污点,天娱永远不会让你有出头的那一天,你攀上谁也沒有用……”
梁轩逸握着电话,目光迅冷下来。
攥紧的手忽然被用力握住,下意识抬起目光,那双总是温柔清朗的黑眸裡,头一次溢满了恳求的焦急。
他真的很需要這笔钱。
這個念头忽然鲜明地跃出来,叫梁轩逸的胸口一阵窒闷,攥紧的手缓缓放松,温柔地包住那人微凉的手。
何东還在冷嘲热讽,话裡话外都透着威胁,如果宫徵羽再不老实,剩下的钱就别想拿到手。
幸好他听不到。
居然头一次因为对方的失聪而隐约生出庆幸,迎上那双眼睛裡隐约的不安,梁轩逸心口沉,抬手覆上青年柔软的短。
见他始终沉默不语,苏时忍不住抬头,朝他无声地做着口型:“四十万……”
梁轩逸点点头,揉了揉他的尾,抬手挂断了电话。
苏时愕然坐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迎上那双眼睛裡的错愕,梁轩逸努力叫自己的目光柔和下来,却终究還是忍不住心底的疼痛沉涩,用力握紧了那只手。
“徵羽,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弹的曲子如果要卖,值多少钱?”
苏时当然知道,可锅是无价的。
他眼中显出些焦急,還要再开口,对方的手机却也震响起来。
梁轩逸蹙了眉,握了握他的手,接通电话低声說了几句,收起手机望着他:“徵羽,我得回家一趟,你愿意和我去见我父亲嗎?”
局促和无措又回到了那双眼睛裡,宫徵羽微抿了唇,低头看了一眼時間,歉意地垂下目光。
“对不起,我下午還有事,必须要去才行——你先去忙……”
梁轩逸望着他,眼底漫過无奈暖色,拿起他的手机给自己打了個电话,又帮他把自己的号码存上。
他不是拿不出這四十万来,却不希望两個人的关系因此而有任何变质。
宫徵羽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天赋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他的作品究竟多有价值。自己只要回去见到父亲,一定能替对方找到最合适的门路,只要能入门,他就再也不会被人用這些钱胁迫得抬不起头。
“有什么事就给我消息,我随时都能收得到。”
牵着那只手引他起身,将青年单薄的身体拥进怀裡,沁凉的温度轻靠在胸口,叫他心裡蓦地一酸。
轻缓的力道牵扯着袖口,梁轩逸低下头,黑润的眸子裡依然闪动着不安,抬起头望着他。
“你不要替我解释,他们——我已经答应過了,這件事就這样過去……”
“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怀裡的人比他矮上半头,這样的高度实在刚好。
梁轩逸轻吸口气,忍住心底的那一丝莫名的悸动,抬手轻抚上青年的短,认真迎上他的目光,逐字保证。
对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引着他走下去,宫徵羽自己就能推翻背负在身上的误解和污蔑。
也只有這样,才能得到最堂堂正正的结果。
時間已经有些紧了,得到了他的保证,苏时便匆匆点了头,拿起衣服套在身上。
梁轩逸依然有些不放心,握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儿,一個人沒关系嗎?用不用我送你?”
“我坐地铁,沒关系的。”
青年摇摇头,迎上他的目光,浅浅笑了笑:“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刘海被甩得松散下来,散在好看的眉眼间,那双眼睛重新变得温和而清澈。
梁轩逸下意识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陪他一起出了店门,看着那道身影匆匆离开。
坐进车裡,心中却又忍不住生出些担忧。
宫徵羽听不见,又沒戴助听器,即使坐地铁,又是不是就一定安全?他這样急匆匆离开,是要去见什么人,還是急着做什么事?
车都已经开出一段路,梁轩逸终于再忍不住,扶了驾驶座沉声开口:“掉头回去,我忘了件事。”
老爷子着急叫他回去,說不定就是有什么要紧事。司机面色显出些为难,却還是不敢违逆梁轩逸的意思,只好又绕了個大圈,重新向来的路开了回去。
苏时走到路边,脚步忽然停顿。
地铁站在马路对面,身旁是车水马龙,汽车就在身旁呼啸而過,耳边却依然是一片安静。
他的助听器弄坏之后,梁轩逸就一直寸步不离地护在他身边,餐厅裡氛围安静,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现在却完全不一样。
极度的安静裡,车流越令人紧张,明明人行道已经变成了绿灯,却依然有右转的车不断驶過。
早已习惯的基础能力被剥夺,所带来的不安,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摆脱。
掌心隐约渗出些冷汗,苏时深吸口气,握了握拳,终于准备硬着头皮快步冲過去。
手臂忽然被人大力扯住,身体不由后退,狠狠跌进了一個坚实的怀抱。
人行道的绿灯闪烁着熄灭,一辆跑车从他面前飞驰過去。
心口砰砰跳着,怀抱紧得几乎叫人喘不上气,苏时仰起头,迎上那双心有余悸的黑沉眼眸。
梁轩逸惊魂未定,用力收紧手臂,似乎這样才能確認对方依然還安然无恙,依然被好好护在自己怀裡。
急促的喘息打在颈间,苏时歉意地抿了抿唇,低声开口:“对不起。”
接手這具身体的時間太短,有助听器时還好些,现在這样彻底失聪的状态,他依然還沒能来得及彻底适应。
怀抱稍稍放松,扶着他的肩叫他转過来。
上下检查過了沒有伤痕,梁轩逸才总算彻底放心,又将人重新拥进怀裡:“以后不要這样了,好不好?”
在看到宫徵羽往马路上迈出去的时候,他整個人几乎都被吓得心神出窍,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把人用力拉回怀裡,一切知觉才渐渐恢复。
通過震动隐约感觉到对方在說话,苏时想要读他唇语,却又被抱着动弹不得,放轻力道推了两把,无奈开口:“這样我听不到……”
“沒关系,我再說一遍。”
梁轩逸放开他,迎上那双温澈黑眸,抬手落在他头顶,柔声开口。
“从现在起,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好嗎?”
根本就不是一句,连长短都不一样。
苏时无奈抿唇,抬了视线迎上他的目光,身体却忽然被再度拉近,熟悉的温暖气息包裹周身,几乎已经能感觉得到对方仍稍显急促的呼吸。
不是意料之中的亲吻,那只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后脑,叫他靠在自己肩上。
心裡蓦地软下来,苏时极轻地叹了口气,终于還是抬起手臂,环住对方的身体。
漆黑的眸底浸過柔和暖色,握住他的手,引着他往逆行卡在三角州的车上走過去。
毫不意外地看到少爷把那個青年又领了回来,司机苦着脸拉开车门,碍于梁轩逸“大不了就去陪他坐地铁”的威胁,根本不敢作出任何异议。
车裡的暖风开得很足,梁轩逸引着人坐下,耐心地替他摘下围巾:“我送你,你要去哪儿?”
“市医院,我有個患者在那裡住院,我想去看看他。”
苏时开口,迎上对方稍讶的目光,浅浅笑了笑,掏出张名片来递给他:“我還沒来得及好好介绍自己。”
不是沒来得及好好介绍,是根本就沒介绍。
一沒问对方来路,二沒說自己出身,自己居然就這样被人一路从记者的包围裡牵了出来。
习惯還真是件要命的东西。
身旁的气息温暖安定,苏时轻笑起来,放松地向后靠去,迎上梁轩逸好奇的目光。
望进那双眼睛,梁轩逸的胸口蓦地轻颤。
乌润的眼眸裡是不设防的澄澈笑意,慧黠,清亮,沒有法庭上的沉重压抑,却也不同于餐厅裡温煦安静。
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样子。
《祈祷》是纯净无瑕的曲子,阳光下的透明精灵,穿梭在身侧的风,轻松自由,沒有任何枷锁和滞碍。
如果不是经历了這么多,他原本一直都应当是這個样子的。
忍不住将那只手拢进掌心,梁轩逸认真地拿起名片,看清上面的字迹,目光不由微讶:“心理咨询师?”
“這是我找到的新职业,我很喜歡它。”
猜到他的疑惑,宫徵羽浅笑起来,忽然摸出手机,将裡面存着的照片给他看。
有患者送来的手写信,有带着露水的鲜花,有紧紧相拥的爱人,有挽手离去的背影。
每张照片上都是令人忍不住微笑的暖意,梁轩逸心有所感,握紧他的手,迎上噙着笑意的黑润眼眸:“你很厉害,徵羽——你或许還沒有意识到,你究竟有多厉害……”
那双眼睛眨了眨,显出些温和的疑惑,梁轩逸无奈轻笑,点开严盛的微博递给他。
【睡不着,想出四百万买,不知道够不够。[叹气]】
下面破天荒地被一溜挥挥手就足以叫乐坛地震的大腕转回复,格式居然难得的十分统一。
【方子安v:别想了,不够。//姜浩旷v:想什么呢,不够。//许阳冰v:《祈祷》差不多,這,不够。】
【钱才英v:不够。你有這四百万,当初改《穿過风》,为什么不把《祈祷》买下来呢?】
……
幸亏郑老不用微博。
眼看连把手都已经彻底沒戏,苏时默默无话,捧着手机心如死灰。
看着那双眼睛裡重新显出心事重重,梁轩逸哑然浅笑,揉了揉他的头,叫他的目光转向自己。
“别担心,天娱那四十万根本就够不上你的作品。我原本還以为严盛会像以前一样锱铢必较蓄意报复,现在看来,你的曲子确实有涤荡人心的力量。”
還有甩锅的力量。
苏时心情复杂得要命,一头扎在对方肩膀上,满心都是对严盛被涤荡過了头,直接把当时节目组改编《穿過风》的内–幕报出来的担忧。
被清瘦的身体忽然扑了满怀,梁轩逸受宠若惊,小心地拢住怀裡的身体,放缓力道轻轻拍抚:“好了,别怕,不会有事的……”
虽然明知道对方听不见,却還是忍不住拥着忽然扑进怀裡的人,忍不住低声出言安慰。
仿佛這样就能弥补三年错失的时光,就能安慰到那個孤独地站在阴影裡,沒有人来安慰和支持的影子。
在這三年裡,明明是真正的原创者,却始终被排挤打压,申诉无门。明明都已经找到了新的出路,都已经有了一個崭新的开始,却又被拖回三年前那段压抑绝望的记忆裡,被逼得不得不低头,甚至被一個经纪人冷嘲热讽百般威胁。
究竟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会叫人有多绝望,他甚至无从想象。
被熟悉的温暖气息所顺利抚慰,苏时深吸口气重新振作,支着身体坐直,望向梁轩逸:“你会去参加比赛嗎?”
“什么?”
梁轩逸被他问得微怔,稍一思索才想起自己還拿着《级巨星》的邀請函,沉吟片刻,還是浅笑着摇摇头:“我還沒想好,等我再考虑考虑。”
他原本其实是倾向于去参赛的,可出了這件事,却叫他对《级巨星》的节目组越失望。
都是圈内的专业人士,在替何元纬改歌的时候,那些人不可能沒注意到当初抄袭的争议,却還是精心改编了這歌,并且叫它一夜之间红遍了大江南北。
看起来,那些改歌的音乐人沒有什么過错,可正是他们的行为,将原本都已经从三年前阴影中走出来的宫徵羽被强行拖了回去,被迫再一次面对更深刻的诋毁、压抑和绝望。
這种节目组,他实在沒有多少想要合作的倾向。
苏时還不知道他可怕的念头,正坐在一旁翻看着微博的留言,双眉不由轻轻蹙起。
在那條视频下面,大部分的留言都是对這曲子的褒扬,有几條高赞夹在裡面,就显得格外扎眼。
【曲子不论,弹琴的水平還不如我业余十级,吹過头了吧?】
【不是說他聋了嗎?卖惨卖不下去了?】
【少在這儿洗白,敢抄我玮的歌,你完了[微笑]不是卖惨嗎?等你被人肉出来,好好卖惨吧。】
坚守立场的反派就剩下了天娱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苏时心中莫名生出些敬意,沉默着退出了微博。
也不知道天娱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至少何元纬的粉丝掉光之前,自己的锅大概還是能留下個影子的。
车在医院前停下,梁轩逸陪着他赶到重症监护室,恰好赶上了探视的時間。
Icu探视的時間都是固定的,错過就只能再等一天。小家伙一個人待在监护室裡,說不定要有多惶恐害怕,他的父母是不可能来陪他的,自己自然不能再缺席。
监护室内要穿防菌服,身上的东西也不能带进去。苏时脱下外衣,梁轩逸就已经顺手接了過来,朝他微微颔:“快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来的路上已经和他說過了沈飞的情况,苏时点点头,眼裡显出些感谢的暖色,匆匆跟着护士进了监护室。
梁轩逸在监护室外坐下,臂间风衣的口袋裡,手机却忽然震响。
是短信的提示音,梁轩逸原本不打算去越界地窥探对方的隐私,才要把衣服收在怀裡,手机却又接二连三地震了起来。
這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已经接了十来條短信。梁轩逸微蹙了眉,担心是有什么急事找对方,拿出手机一看,目光却迅沉了下来。
宫徵羽的电话显然已经被泄露出去了,都是何元纬的粉丝来的短信。激烈的谩骂,羞辱,口不择言的抨击,甚至還夹杂着货真价实的威胁,看得人背后隐隐寒。
只有何元纬那個经纪人知道宫徵羽的电话,這件事是谁在背后捣的鬼,不用想都猜得出来。
梁轩逸目色愈寒,锐芒划破漆黑眸底,将手机直接关机,转向站在一旁的司机:“告诉父亲,我同意参加《级巨星》,作为條件,中断以后和天娱的一切词曲合作。”
既然阳光不能彻底驱散暗影,就让暴雪来封锁坚冰。
宫徵羽负责证明自身的清白,至于他,负责叫這些人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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