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4【杀人放火受招安】
朱铭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出声:“朱院长,睡了沒?”
“睡了。”朱国祥声音迷糊。
朱铭认认真真說:“我反思了一下,今天确实有些着急,而且分析了自己着急的原因。主要還是有靖康耻那個時間点,就跟倒计时一样,总想着为那件事做准备。”
朱国祥问道:“你就不怕郑胖子去报官?”
“当然不怕,”朱铭对此毫不担心,“他看见了官马,完全不当回事儿,這已经能說明态度。而且宋朝虽然严禁谶纬,但其实遍地都在传,就连开封城裡都经常有谶言。這么說吧,只要不攻打州县,不杀死朝廷命官,扯旗造反都沒人去管。”
朱国祥有些诧异:“這么离谱?”
朱铭笑道:“你当宋江是怎么做大的?流窜劫掠多地,县官只愿守城,而且還隐瞒不报,撺掇宋江团伙去别的州县。只要出了自己的任职区域,县官们就当啥都沒发生過。宋江从河北流窜到山东,要不是碰到猛人张叔夜,估计還能继续闹他几年。”
“跟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朱国祥道。
朱铭继续介绍情况:“我以前为了做视频,买了套《两宋农民战争史料汇编》,随便翻翻就能让人大开眼界。别的地方不讲,单說首都开封。宋徽宗登基的第二年,开封城周边就有饥民造反,你猜官府花了多少時間剿灭?”
“两三年?”朱国祥猜测道。
朱铭笑道:“整整八年,都够打赢抗战了。”
朱国祥表示不能理解:“首都附近的反贼,花了八年時間才扫平?”
朱铭感慨道:“而且還是中书省亲自下令,号召首都附近的州县官员,一定要好好练兵加紧围剿。”
“首都附近闹那么久,居然不如宋江出名?”朱国祥问。
朱铭解释說:“因为沒有真正举起反旗,也沒有喊出造反口号。就是饥民结成无数团伙,见到富人就抢,偶尔杀进城裡抢劫府库,遇到官兵围剿立马散去。如果官兵数量少,便蜂拥而至,把那股官兵给吃掉。”
“這种不算造反吧。”朱国祥說。
“都已经抢劫府库、杀死官兵了,還不算造反?”朱铭笑道,“估计是闹得朝廷很沒面子,最后靠招抚才平定的。那些個强盗头子,只要能坚持到最后,都他娘的招安做官去了。真真是,杀人放火受招安啊!”
听儿子這么一說,朱国祥对宋朝的腐朽,有了一個更深刻的认识。
首都附近的反贼,居然能坚持八年,朝廷還得靠招安解决。就算换成崇祯做皇帝,都不会這样扯淡!
只說史书记载的起义,徽宗朝就有一大堆。
宋徽宗登基第一年,河南府造反;第二年,河东路造反、京畿造反;第七年,苏州造反;第八年,河北西路造反、太原造反;第九年,扬州造反、江宁造反……以上,只是拉开序幕,都還沒进入造反高峰期。
朱铭继续說道:“你关注的,是這裡的农业技术。我打听的,却是本地的赋税情况,百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官府再继续加税,怕是老白员外都想造反了。”“封建王朝加税,不是都摊在底层农民头上嗎?”朱国祥问。
朱铭好笑道:“大宋加税,一视同仁。草民有草民的税,地主有地主的税,就连家裡有人做官都别想跑。只不過,官员能捞油水,不在乎那几個税。”
朱国祥是想做地主的人,忍不住问:“老白员外這种大地主,都有什么苛捐杂税?”
朱铭讲述道:“你跟着茶户曾大,去看地买田的时候,我一直在向白三郎打听消息。白三郎說,洋州的和买钱标准,是每交田税420文,就要加征一匹绢。按洋州的市价,一匹绢的价格,大概在1600文到2200文之间。单是和买钱這种苛捐杂税,已经达到了田税的四五倍。”
“穷人哪承受得起?”朱国祥无法想象。
朱铭笑道:“和买钱属于杂捐,是专门向富人征收的,一、二、三等户才要交。”
朱国祥立即察觉出漏洞:“我如果是大地主,肯定想尽办法降低自己的户等,這样就不用再交和买钱了。”
“朱院长,你真聪明,但朝廷也不是傻子。”朱铭說道。
真实的情况是,为了逃避這种富人税,全国地主不断的分家析产,把自己降到征收户等以下。
朝廷则持续扩大征收范围,刚开始只对一二等户开征,渐渐的三等户也得交。等到赵构建立南宋,五等户都他娘的要交和买钱!
朱铭又說:“除了和买钱,還有和籴钱。根据上交的粮税,按比例卖粮给官府。說是购买,其实明抢,地主白送给官府粮食。白三郎還說,和买钱、和籴钱這些富人税,以前收得相对比较客气,自从蔡京做宰相以后,一年比一年突破下限。”
朱国祥只能感叹:“蔡京這個奸相,果然当得不冤枉。”
朱铭分析道:“如果在汉中盆地造反,地主也是可以团结的对象。不說完全取消苛捐杂税,就是宣布少收一点和买钱、和籴钱,都极有可能得到地主的拥戴。若是再宣布茶叶通商,取消榷禁,富商也会站在反贼這边。前提是,反贼得打几场漂亮仗,必须击败官军,取得汉中地区的控制权。”
“有這個可能。”朱国祥赞同道。
朱铭說:“我理了一下思路,差不多已经理顺了。咱们父子联手,你通過传授农业技术,跟全县大地主建立良好关系。我能科举就科举,取得官面上的身份。实在不能科举,就跟土匪和商人接触。献出磨盘大的灵芝,如果运作得好,也能捞一個主簿、县尉当当,拥有了官身更方便做事。”
“我有一個問題,”朱国祥說,“古代官员,好像只能异地做官。這老白员外,是怎么当上西乡县主簿的?”
朱铭解释說:“知县以上,才需要异地赴任。而且,北宋的县级政府,划分成了好几個等级。”
“就拿县主簿来說,最高等级的县,主簿必须是进士出身,而且還需要官场资历。等级稍低的县,新科进士也能做主簿。等级再弱的县,一般让学官、杂官转任。最低几個等级的县,阿猫阿狗都能做主簿。”
“而且,低等县的主簿,是反贼招安的主要安排岗位!”
朱国祥差点笑出声来:“让反贼做县主簿?”
朱铭說:“大反贼头子,一般安排高位虚职,或者扔到军队裡。而小反贼头子,在接受招安之后,做主簿、县尉的非常多。他们干過反贼,如果负责征税,地主们交税肯定更积极。”
朱国祥哭笑不得:“這也算知人善任了,专业非常对口。”
“我听白三郎說,如今的西乡县主簿兼县尉,就是几年前被招安的反贼头子。”朱铭笑道。朱国祥本来对造反感到惶恐,觉得那是天大的事情。
现在听儿子說了一通,竟然觉得沒啥大不了,這玩意儿仿佛是家常便饭。
朱铭說道:“我們可以慢慢积攒实力,多多结交人脉。如果苛捐杂税過重,连地主阶层都弥漫造反情绪。到那個时候,就可以尝试着扯旗造反,先杀败本地的乡兵,然后找机会接受招安,瞬间就能混成县主簿。当然,這只是其中一條路,仅供選擇,并非最优路线。”
朱国祥告诫道:“不管选哪條路,现在都不要急,等站稳脚跟之后再說。”
“今天我确实急了,這個必须承认,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朱铭语气诚恳道。
朱国祥知道儿子是啥性子:“光說沒用,该犯還得犯。等开始种地了,你跟佃户一起下地干活。建房子的时候,你也跟工匠一起干活。多干些体力活,磨磨性子,只要坚持一年半载,就肯定能沉稳许多。”
“也行吧,就当是磨炼意志力。”朱铭居然听话了,只为了那远大目标。
父子俩在农家茅草屋裡,肆无忌惮的聊着造反话题。
而远在洋州城,通判李瑞则愁眉不展。
不只是他,整個汉中地区的州判,這段時間都感到脑壳疼。
刚刚接到消息,今年利州路的和买钱,从420文税款加征一條捐,改为400文税款开始加征。不但如此,和籴钱也涨了,地主必须“卖”更多粮食给官府,不给粮也可以,折算成钱币就是。
這還沒完呢,利州转运司下达命令,各州军府监辖区内,過去三年拖欠的税款,今年必须补齐90%(北宋税款,收到定额的90%就够了,余下部分交给地方官自行处置)。
三道行政指令,皆出自中央,捞钱理由很充足,朝廷要编练弓箭手。
起因是去年种师道受到召见,君臣一番交流,宋徽宗非常高兴,当场任命他为提举秦凤弓箭手。
种师道說,秦凤路新开拓的边疆,弓箭手不能从内地调過去,否则内地很快就要出問題。
這可把童贯得罪惨了!
因为童贯刚刚制定计划,让内地诸路的弓箭手,无偿前往河湟戍边。并且告诉宋徽宗,說那些弓箭手,都是民间主动应征的,自己经营有方,一点儿都不扰民。
迫于童贯压力,种师道不敢接受官职,自請提举崇福宫(就是去管理道观)。
果然如种师道所言,各路弓箭手都炸了,大量逃亡不說,甚至有人闹饷哗变。
刚好蔡京复相,受命给童贯擦屁股。
這位蔡相公捞钱是把好手,直接给汉中地区加税,用以编练河湟弓箭手,并花钱安抚各路闹事的士兵。
就因为蔡京一句话,今年整個汉中盆地,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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