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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8【贯通三经与图穷匕见】

作者:想要一只狸花猫
梁学究曾经中過举人,而且连续中了两次。

  进士虽沒考上,却在考试期间,摆摊卖货小赚了一笔。

  宋代全国会考,士子进京第一件事,不是去衙门领准考证,也不是参加各种文会。而是找個地方摆摊,几千考生一起卖货,场面蔚为壮观,堪称开封和杭州的春日奇景。

  也不知道为啥,起点那么多宋代科举文,居然沒有主角在开封摆過摊。

  梁学究两次进士落榜,后来更是举人都考不上,非常顺滑的改行做生意去了。

  恰好赶上汉中商业凋敝,折腾几回,血本无归。

  如今一把年纪,還得受聘到山裡教书。

  每每思之,梁学究都潸然泪下,渐渐开始划水,自己讲自己的,学童闹学童的。

  “老朽年轻时,也是治《周易》。”

  就在众人回味新解时,梁学究又开始說话:“囫囵读過许多易经注解,直至十年前,才购得一本《程氏易传》。通读此书,茅塞顿开,可惜当时已過天命之年。若早二十年得此书,老朽怕也能考中进士。”

  向知县說道:“伊川先生(程颐)确精于易也。”

  梁学究继续說道:“卦三十五,象曰: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伊川先生注解此句,便是明明德于天下,昭明德于外也。当时读到這裡,老朽惊为天人,《易经》竟与《礼记》对上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竟是在阐述晋卦。”

  程颐的《易传》,是十四年前写完的,最初只小范围传抄,后来又在关中刊印发行,如今很多士子都還沒接触到。

  在场的向知县等人,本经并不是《易经》,就更不可能去看這本新書。

  听得梁学究如此說,众人都若有所悟。

  梁学究又說道:“今日听小郎君解《孟子》,忽有十年前看《程氏易传》之感。仅就此句而言,《易经》、《礼记》、《孟子》全是相通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再次看向朱铭。

  他们终于反应過来,朱铭在用《晋卦》的象辞,阐述《大学》的含义,再去解释《孟子》的內容。

  這可不是简单的学過三经,必须得把《易经》、《礼记》、《孟子》读透,才能把三部经书串起来互相印证。

  小小年纪,竟已贯通三经!

  朱铭哪裡敢承认,连忙說:“我不過是突发奇想而已,并沒把几部经典给读通。”

  白崇彦此刻佩服之至,說道:“大郎不必過谦,达者为师,今日受教,俺获益良多。”

  “然也!”李含章附和道。

  郑泓瞪大眼睛看着朱铭,他学问不好,也听不太懂,但已经弄明白了,這個爱讲故事的少年特别牛逼。

  向知县则是双眼发亮,脑子裡猛地冒出個想法。

  他可以向朝廷奏报,說自己发现了祥瑞。十多岁的少年,就可贯通三经,這不是祥瑞又是什么?

  自己的辖区出现神童,說明自己教化搞得好啊!

  当然,一個知县的奏疏,先得递到中书省去。能不能到皇帝手裡,就需要碰运气了,因为各地祥瑞实在太多,官员们对此早已麻木。

  宋徽宗登基之初,就专门修了個园子,用于收置天下祥瑞之物。

  天上飞的,水裡游的,地上跑的……分门别类,应有尽有,园子裡都快装不下了。一個神童,沒啥稀奇,多半要被无视。

  “老爷,该上菜了!”管家跑過来說。

  老白员外让戏班子停下,被奴仆搀扶起来,趁着上菜的时候說:“今日老母亲九十大寿,感谢诸位显贵乡贤,于百忙之中抽身赴宴,俺代老母亲谢過诸位盛情……向知县以父母之尊莅临,更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有請向知县不吝训示。”

  向弼当即站起,先是一番道贺,吟诵自己写的贺寿诗,随即话锋一转:“圣君临朝,海内富庶,百姓安乐,此千古未有之盛世也。然则,西有蛮夷宵小,日夜觊觎我大宋疆土。朝廷欲在秦凤路编练弓箭手,我利州路近在咫尺,自是责无旁贷。今年的和卖钱、和籴钱,是要涨上一涨的。過去十年逋赋,无论大户還是小民,也都要追缴补齐……”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有人已经提前收到消息,更多人却才刚刚知晓。

  “放眼西乡县,在座各位都是头面人物,”向弼图穷匕见道,“借着老夫人大寿,俺便掏心窝子,說上這么许多,诸君也该准备准备了。白员外以为然否?”

  老白员外很想骂娘,他早已猜到向弼的来意,却万万沒有料到,向知县居然說得如此直白。

  而且,還在开席之前,就逼着他表态!

  老白员外硬着头皮說:“去年干旱,俺家收成不好,又要救济乡邻,钱粮却沒剩下几個。朝廷既有差遣,俺自当穷力响应,尽量……让官府满意。”

  如此模棱两可的說辞,向知县当然不满意,直接问道:“三十匹绢、五百石米、七十万钱,可還拿得出?”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這回是真的死寂,沒有一個人說话,只剩仆人端菜走路的声音。

  向知县狮子大开口,让老白员外给的财货,大概在一千贯左右,而白家的浮产总共才五千多贯。

  老白员外把双手放在桌下,此刻紧紧握住拳头,要不是母亲九十大寿,他估计能当场翻脸骂人。

  缓了好久,他终于压下怒火,用讨饶的语气說:“县尊容秉,乡下土地贫瘠,茶园也要交重税,家中实在不剩几個。更何况,便是满额缴纳和买钱、和籴钱,也远远达不到一千贯啊。”

  向弼提醒道:“尚有逋赋,西乡百姓,逋欠十年赋税,這次也是要一并清缴的。”

  那些拖欠的税收,很多来自于逃户。

  人虽逃进深山,户籍却沒消除,一直在那儿摆着。州裡也知道啥情况,大家一起糊弄呗,偶尔为了充政绩,也会加征苛捐杂税来补上。

  如今,却成了向知县催税的借口。

  而且州裡下达公文,只让补齐前三年的赋税,向知县竟要补上前十年的税。

  老白员外的打算,是让白福德五兄弟应差。

  這位向知县的說法,却是直接让在座的地主们应差!

  知县胆敢如此强硬,无非收了條好狗——那位反贼出身的祝主簿。

  在座的所有乡绅,此刻都看着老白员外。

  老白员外头皮发麻,口干舌燥道:“俺家只能拿出二十匹绢、三百石米、三十万钱。”

  “好,勉强够了!”向弼当即敲定数额。

  老白员外感觉全身无力,他攒钱多不容易啊,今天被逼得大出血了。

  向知县又望向其余乡绅,微笑道:“诸位呢?”

  乡绅们已经后悔,今天就不该来参加寿宴。老白员外刚才被逼着应税,已经定下一個标准,谁要是敢拒绝,肯定被向知县给记住。

  穷困偏僻的西乡县,连进士都沒出几個,又哪裡来的强硬靠山?当即估摸着自家情况,乡绅们一個個被迫应税。

  向知县终于露出微笑,少不得一番嘉奖勉励。

  州裡下达的任务,他只需完成90%,剩下的税款可自由支配。自己拿大头,祝主簿分一些,其余扔给县衙吏员,大家都能吃得脑满肠肥。

  宋代地方官,就是如此吊,比明代的同行威风得多。

  当然,也要看地方,如果换成江南,這么做纯属找死,也就欺负欺负穷乡僻壤。

  朱铭全程目睹精彩画面,悄悄的朝老爸挤眉弄眼。

  朱院长终于见识到啥叫封建社会,做地主只能被官府欺压,還得当官才有发展前途啊。

  今天被向知县强行摊派的,只是两种苛捐杂税,以及往年拖欠的田赋。至于今年的田赋,都還沒有开征呢,而且還有其他苛捐杂税。

  這种强行摊派,其实属于应差,完全符合朝廷规定。

  被知县割肉的地主们,可找乡间小民吸血,多少能够捞回来一些。

  一场寿宴,被搞得丧气无比。

  ……

  当夜。

  向知县主动找到老白员外,亲热拉手說:“白翁受累了。”

  “不敢。”老白员外沒啥好脸色。

  向知县满脸堆笑:“白翁原谅则個,俺也是沒得办法,只能借老夫人寿宴做道场。白翁摊派的钱粮,上交之时可以减半。”

  “多谢县尊告饶。”老白员外心情稍微好些,但心裡還是积攒了怨恨。

  這位向知县,還算知道留手。

  老白员外做了二十年主簿,提拔過许多吏员,這才是他的根基所在,向弼必须给几分面子。

  今天在座的乡绅,估计還有几個,摊派时也能获得减半。

  亲自把向弼礼送出屋,老白员外叫来长子:“放贷之时,利息降一分。再寻几個可靠奴仆,每日在各处山头放哨,发现异常立即回来报信!”

  “父亲觉得会起民乱?”白大郎還真不傻。

  老白员外說:“這次被摊派许多,接下来還要交夏粮。有些大户吃了亏,必让小民找补,指不定就得起乱子。只要不来抢掠俺家,闹得越大越好,能杀了那姓向的才解气!俺活了七十几岁,第二回见到這般不要脸的狗东西!”

  上一回還是十年前,蔡京清丈全国土地,西乡知县趁机瞎搞。最后搞出民乱,祝主簿就是那时造反的,钻山沟折腾几年才受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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