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狩猎季
這一天,霍恩先生时隔一周,才再次来到伊登庄园。
格蕾丝已经把礼节上的东西学得差不多了,因此在沒有大事的情况下,霍恩先生并不常来。
原因很简单,在新任总管上任一阵子之后,前任总管過于频繁地来到主人家,难免会给人一种印象,那就是新任总管不够称职。
虽說格蕾丝本人并未多想,但霍恩先生却总是有所顾虑的。
今天他来到庄园,也是因为一年一度的大事要发生了。
英国的贵族们不事生产,每年都会积极地参与社交。
除去春季的赛马会、夏季的宴会、再有的,就是秋冬两季的狩猎季是社交最好的场合了。
狩猎季一般从八月十二日开始,被人们成为“光荣十二日”。
然而热衷社交的贵族们,不会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进行狩猎。
他们往往从南部的苏格兰开始,然后一路北下。
约摸到达北部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了。
约瑟夫作为埃塞克斯郡最大的领主,自然要为每年的狩猎会提供场所。
而他的姑姑,诺森伯兰伯爵夫人,也会在這段時間来到庄园,为约瑟夫打理一些原本应由女主人管辖的事务。
比如做做慈善,安排一下收容贫民和失足妇女的收容所、为当地贫穷的农民派发煤和冬衣、组织私人的消防队,应对冬季频发的火灾等等。
当然,作为贵族,伯爵夫人不必亲力亲为,只需做做样子,真正来完成這些事的,是格蕾丝這個总管的职责。
伯爵夫人会在這裡待到圣诞节结束后,然后在四月份再来一次,例行关心公爵大人的婚姻状况。
如果公爵大人依旧沒有自己物色到结婚人选,伯爵夫人就会以长辈的身份,半强制地把他带到伦敦,参加社交季,直到七月份的古德伍德赛马会结束,社交季也就结束了,到那时候,公爵大人才会被放回家,继续每年轻松自在的生活。(1)
当然了,這事儿伯爵夫人坚持了五年之久,直到现在,也沒见公爵大人对谁动心呢!
用霍恩先生的话来讲,那就是伯爵夫人
其实为人热心又真诚,只是有些贵族们才有的高傲。
這一点情有可原,毕竟出身公爵之家,成年后又嫁给了一位伯爵,伯爵夫人自然有高傲的资本。
唯一让霍恩不太高兴的是,伯爵一家都要来。
别误会,這当然不是霍恩先生小家子气,不热情好客,他只是不欢迎伯爵本人而已。
提到這位伯爵的时候,霍恩先生难得沒用尊称,言谈之间也有些许不敬,這在他這种保守人士的身上,是极少发生的事。
格蕾丝原本以为,是這位伯爵为人相当吹毛求疵,才会惹得面面俱到的霍恩先生都心有不满。
事实证明并非是這個原因,霍恩先生之后的话,让格蕾丝明白,爱刁难人其实算不上什么大問題。
原来在十年前,公爵大人刚刚失去双亲之时,這位伯爵曾单独“探望”過约瑟夫一次。
然而,就在他探望過后,十五岁的公爵约瑟夫,就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撒手人寰。
“我知道,這事我沒有证据,听起来就像是在捕风捉影。”霍恩先生语重心长,“但是格雷厄姆,我已经五十七岁了,见過很多人。一個人对另一個人是否有恶意,是逃不過我的眼睛的。”
难怪上次格蕾丝一谈到秋收,霍恩先生就心情不佳,原来是因为這個。
无论是出于私人情谊,還是从利益的角度分析,格蕾丝都愿意相信霍恩先生的话。
毕竟霍恩先生已经基本脱离了伊登庄园,還收到公爵大人的馈赠,成了一名小乡绅。
說一個伯爵的坏话,对他本人可沒什么好处。
更何况就算真的有好处,這话也合该告诉公爵大人,何必說给她格蕾丝听呢?
而从利益方面考虑,公爵大人未婚,自然也无子嗣。一旦他死了,按照贵族的继承原则,他那数百万英镑的资产,再加上公爵、伯爵、子爵三项爵位,就通通归他的表兄,也就是诺森伯兰伯爵的长子所有了。(2)
這么庞大的遗产,再加上身份上一步登天的荣誉,足以让一位伯爵动歪脑筋。
“公爵大人不愿意让伯爵夫人伤心,因此从未提起這件事。但我要請求你,盯紧那個黑心的家伙。因为我知道,只要公爵大人一天沒有自己的继承
人,他就不会彻底死心。”
格蕾丝点头应是,“請您放心,我一定会像您在這裡时一样,全力保护公爵大人。”
即便只相处了二十几天,格蕾丝作为员工,在待遇良好的情况下,于情于理也该维护雇主的利益。說到底,再怎么大胆,诺森伯兰伯爵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公然动手。
上一次他如此行事,已然让霍恩先生警惕,为此更换了大批不称职的仆人。
庄园裡除了他之外,只有男管家和女管家是了解這件事的老资格,其他的人,基本被替换了一批,沒有哪個是工作十年往上的。
格蕾丝需要格外注意的,就是公爵大人的饮食,万不可出差错。
倒不是說那位伯爵会投毒,毕竟那家伙也不会想在儿子成为公爵的同时,自己却上了绞刑架。
但是,根据霍恩先生之前的描述,伊登庄园裡,曾经被公爵当做饮用水的一個水泵裡,很有可能被投放了霍乱病人使用過的物品。
可真是够心狠的。
霍恩先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一点也沒想着和老同事们叙叙旧。
下午的时候,猎场管理员汇报了猎场裡今年统计的雉鸡数目、山鹑和雷鸟的大概数目,以及野兔和狐狸的分布情况,确定足以应付长达一個月的狩猎会之后,提出了今天来的另一個目的。
“克裡斯蒂先生,今年的猎狐会,是否发放新制服?”猎场管理员有些紧张地盯着她。
人们的紧张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
正因为不了解格蕾丝,這位猎场的领班仆人才会這样紧张。
“哦,当然。”格蕾丝翻开账本,写下一张批條,“往年也都是十月初发放,今年也不例外。這是批條,拿着它去裁缝女仆长那裡给大家领取新制服去吧。”
从這天以后,公爵府的仆人们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为了招待多不胜数的宾客,所有的房间都要装点一新。
伊登庄园有四百多個房间,其中一半是仆人们居住和工作的地方,還有十几個是主人私人办公和娱乐的房间,其余的一百多间客房,因为一年沒有使用,都需要进行大扫除,然后重新布置一遍。
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這事基本由
女管家监督,仆人们自然都绷紧了神经,牟足了劲干活。
……
時間终于到了伯爵一家到来的前夕,格蕾丝路過管家工作室的时候,看到裡面一群听差、小听差、刀具小工在那裡,跟着管家一起保养银器。
而亚当则一脸艳羡地扒着门框,看着别人龇牙咧嘴地擦着银器。
他们为什么龇牙咧嘴?
大概是因为,保养银器,需要用到一种叫做铁丹粉的东西,這东西配着氨水,用手指蘸取,按在银器上来回摩擦,就能把银器擦得闪闪发亮。(3)
然而对于小工们来說,他们的手上還沒有茧子,擦银器会让他们的手磨出很多小水泡。
管家莱斯利先生就是這么過来的,他和听差们,都有一双木板一样硬的“银器手”,這可是业界标杆才有的特征。
格蕾丝对此默然无语。
這有什么可羡慕的?這得吃多少苦呀!
她看了亚当一眼,心想這傻小子志向也太不远大了。
“咳,亚当,到总管室来一趟。”
其他小工幸灾乐祸,都以为亚当這是偷懒被发现了,要去挨一顿臭骂。
实际上,一個大馅饼,正要砸在他的头上。
“克裡斯蒂先生。”亚当心中忐忑,以为自己偷看别人保养银器,让总管不满了。
“砰!”格蕾丝把一本入门的数学书扔到桌子上,“把這本书看完,不会的可以在用餐時間问我。”
她末尾补了一句,“羡慕那些有什么用,十几個人也未必有一個能当管家。”
亚当听出了她的潜台词,猛得抬起了头,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我、我能跟着您学习嗎,克裡斯蒂先生?”
“好好干,你会出人头地的,小家伙。”
這事格蕾丝是深思熟虑過的。
她毕竟不是真的男人,现在還能說是长得显小,等十年二十年之后,成了中年人,還這么纤细,难免就要惹人怀疑了。
所以格蕾丝的想法,是尽量在三十岁之前荣退,在此期间,她要培养一個新人。
天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人要像霍恩先生一样,是一個本性善良的人。
亚当就是個很好的人选。
……
终于,在十月二十一日這一天,诺森伯兰伯爵一家,率先到达了伊登庄园。
格蕾丝领着仆人们在庄园大门前列队欢迎,并亲自为最尊贵的女客人、伯爵夫人打开了车门。
扶着格蕾丝的手下马车时,伯爵夫人忍不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沒办法,即使是作为听差,格蕾丝都显得有点太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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